一次偶然的机会,去参加一个表妹的结婚庆典。现在农村办喜宴流行租用移动帐篷,走进帐篷熟悉的一幕映入眼帘,那是小时候才见到的场景:一个超大的不锈钢盆里,热气腾腾的饸饹面,亲戚们帮忙捞面、倒汤,筋道爽滑的面条搭配上浓郁喷香的大块羊肉汤汁,大家围坐在几个圆桌上,吸溜着美味的饸饹面,就着油炸糕和酸咸菜,拉着家常,这场面其乐融融、和谐而美好……
乌审旗地处毛乌素沙地南缘,自古就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的交汇之地。这里的饮食文化既保留了蒙古族传统特色,又融入了陕北地区的烹饪精髓。乌审饸饹正是在这样的文化土壤中孕育而生——选用陕北山地特产的荞麦粉,配以乌审草原上肥美的鄂尔多斯细毛羊肉熬制的臊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边塞风味。这种融合之美,恰如一首民歌中所唱:“草原的风,黄土的魂”,都在一碗饸饹里生根。

饸饹面的历史可追溯至1400多年前的北魏时期,古称“河漏”,又名“活络”,蕴含着“通络活血”的养生智慧。饸饹面一般分为三种:白面饸饹、豆面饸饹和荞面饸饹。这三种饸饹面各具特色:白面饸饹筋道爽滑、易于消化;豆面饸饹口感弹牙、风味浓郁;而荞面饸饹则营养丰富,有助于调节“三高”,深受健康饮食者的青睐。
从烹饪技艺来看,乌审饸饹与靖边、横山的剁荞面各具特色。靖边剁荞面讲究刀工精细,横山羊肉则以优质山羊品种著称,而乌审饸饹通常采用白面与荞面按比例混合而制,其独特之处在于搭配鄂尔多斯细毛羊慢火熬制的羊肉汤。
从营养学角度看,饸饹面堪称完美的能量组合。荞麦面富含膳食纤维和B族维生素,羊肉臊子提供优质蛋白质和多种矿物质,这种碳水与蛋白质的黄金配比,既能快速补充体力,又易于消化吸收。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碗饸饹面就是庄稼人最好的营养补给,支撑着他们在广袤的黄土地上辛勤劳作。
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总是与父亲做饸饹面的场景相连。父亲作为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师傅,每逢红白喜事,总会被请去掌勺。天还未亮,村里的巧媳妇儿们就开始和面:精选的白面与荞麦粉按严格比例混合,加入适量碱水,经过反复揉搓、醒发,直到面团呈现出珍珠般的光泽。父亲则负责熬制那锅令人魂牵梦萦的臊子汤:将切好的鄂尔多斯细毛羊肉丁放入一口大铁锅中,再加入葱、姜、蒜、花椒、地椒等调料,慢火熬煮一个多小时。待肉香四溢之时,再加入土豆丁、豆腐丁、韭菜和香菜等配料,一锅香气扑鼻、色泽浓郁的羊肉臊子汤便大功告成。虽然汤中肉不多,但那醇厚鲜香的味道,早已让前来赴宴的人们吃得津津有味、直呼过瘾。

最令人难忘的,是压饸饹时热闹非凡的场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围在热气腾腾的大锅旁,有人稳住饸饹床子,有人快速揪面剂子,还有人奋力下压杠杆。
木制的饸饹床子发出富有节奏的“咯吱”声,面条如银丝般滑入沸水,转眼间便翻滚浮起,煮得恰到好处。邻里乡亲围坐在温暖的土炕上,就着脆爽的酸萝卜条,吸溜着浇上羊肉臊子的饸饹面,谈笑风生之间,流淌着浓浓的乡情与人情味。这种充满烟火气息的集体劳作画面,朴实而温馨,令人久久难以忘怀。
后来,我去兰州上大学,走遍大街小巷却难觅饸饹面的踪影。牛肉拉面固然美味,却总觉少了那份踏实与满足。后来才明白,思念的不只是那碗面的味道,更是面里承载的乡愁记忆。如今,即便生活条件改善,饸饹面依然是乌审人宴席上的主角。现代宴会上常见这样的场景:一边是蒙古族的“茶架子”帐篷,奶茶飘香;另一边则是饸饹面帐篷,羊肉汤热气腾腾。这种文化交融的饮食景观,正是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生动体现。
在快节奏的现代生活中,乌审人依然保持着傍晚吃饸饹的传统。这不仅仅是一种饮食习惯,更是一种文化坚守。当游子归乡,第一件事往往是去熟悉的饸饹馆子“解馋”;当远客到访,主人必定以一碗地道的饸饹面表达热情。这碗融合了草原与黄土风味的特色面食,已然成为乌审人身份认同的文化符号,诉说着这片土地上生生不息的生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