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时光流逝,亲历者的身影日渐稀少,记录与传承显得尤为紧迫而珍贵。九江市史志办公室组织对九江的12位抗战老兵进行采访,他们中年龄最大的105岁,最小的也有94岁。让我们跟随这些抗战老兵饱经沧桑的讲述,重返那段烽火连天的岁月,传承和弘扬伟大抗战精神。

百岁抗战老兵李兴胜:一心一意干革命!

青年时期的李兴胜
李兴胜老人,1925年6月出生,今年100岁。十五岁投身革命,从山东鱼台县大队的地方抗日武装起步,个子虽小,起步于炊事班的行列,却淬炼出坚韧的底色。成为八路军战士后,他亲历了与日寇惊心动魄的白刃格斗,在日伪军伏击的险境中顽强反击直至胜利。后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防空军的高射炮兵。从抗日烽火到解放硝烟,直至抗美援朝的保家卫国,他的足迹贯穿了民族解放的壮阔征程,是战火中成长的钢铁战士。
1937年7月,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次年冬,八路军一一五师主力挺进山东济宁,协助建立地方抗日武装,发动群众开展湖上、平原、山区游击战。1939年起,日军第三十二师团纠集伪军疯狂"扫荡"根据地。至1941年,山东抗战进入最艰苦的三年:日伪军频繁清剿,敌(日军)、伪(伪军,汉奸部队)、顽(国民党顽固派)、匪(土匪)、会道门(封建迷信武装)多方夹击,抗日武装腹背受敌,根据地大幅萎缩,抗战形势愈发困难。
那年我十五岁,老家在济宁鱼台县。我和一名姓黄的同乡冒死穿越封锁线投奔县大队。陈指导员看着我们直摇头:"太小了,回家吧!"姓黄的同乡接到哥哥牺牲的噩耗,抹着眼泪回了家。我死活赖着不走,指导员拿我没辙,叹口气:“留下吧,跟炊事班走。”那时候我个子矮小,背不动枪也跑不快,指导员不让我上前线,只能跟在队伍后头。整整两年,我没有枪,就在队伍后头背着一个破套筒子(一种老式步枪),兜里揣着三发宝贝子弹——那是我唯一的武器。
1942年的5月1日,我记得非常清楚,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现在已经在党83载了。当年宣誓的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成了你们说的百岁老兵啦!但这枚党员徽章还是滚烫的嘞。
由于日军长期疯狂进攻和残酷“扫荡”,又遇上1943年的大灾荒,百姓开始啃草根剥树皮。我们部队一个春天一个冬天,也吃不饱饭。大队部开饭时,周围的饥民一下子就围上来,直接开始吃。战士们谁也没说啥,半饿着肚子继续行军,冬天后勤部也供应不上,战士们只有一件破袍子御寒,常常饥寒交迫。那年河南地区饿殍遍野,其惨状不忍回想。
就是在这年,我终于上了前线。我们大队70多个人,在山坳里修碉堡,修完了就埋伏在附近。鬼子拼刺刀厉害,我们没把握,就用枪托砸。那天来了十几个鬼子,背着机枪往碉堡这边摸,等他们走近了,我们喊着冲出去,枪托砰砰往他们身上砸。那仗打得狠,最后把鬼子全消灭了。我们拾掇起他们的机枪和步枪来武装自己。还有一回,日本兵带着几百个汉奸队员,把河北邢台的20多个学生抓了来。那些学生都是初中、高中毕业的。我们把他们解放出来的时候,大冬天连件棉衣都没有,冻得直哆嗦。看着学生们跑向解放区的背影,我心里头热乎乎的 —— 这仗,没白打。
最恨的是叛徒。有回我们大队和县政府的人准备往北转移,当时的武装部长硬逼着副大队长带我们往南走。他明知南门有鬼子埋伏。那天炊事班的兄弟和县政府的同志走在最前头,刚到南门就遭了伏击。我跟着班长往后撤,腿上挨了一枪,班长开枪掩护我们,我和另一个战友拼了命往北跑,最后跳进河里,跑了出来。我们的队伍那次损失太惨重,大多战友都牺牲了。逃跑途中不幸中的万幸,一个附近村庄的老太太收留了我。给我灌热水,又拿被子裹住我,让我大难不死。没过多久,汉奸就挨家挨户搜查,老太太嘱咐让我往南走,过了河也不要停下,一直往南。我给她磕了个头,她摆摆手说:“快跟上队伍吧,别让鬼子抓着。”这恩情,我记了一辈子,可连她姓啥都不知道。

1943 年秋天,我们五个团强攻曹县县城。城里的鬼子缩在里面负隅顽抗,我们苦战五天五夜,没重武器,全凭战士们硬拼。我那会儿已经是通讯员了,在阵地之间跑着传命令,眼看着身边的战友一个个倒下。最后清点人数,光我们团就牺牲了一两百个。城没攻下来,但鬼子也被打怕了,再也不敢轻易出城扫荡。
后来有人问我,那时候不知道能不能胜利,怎么坚持下来的?我也说不上来,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一心一意干革命!绝不能让鬼子欺负咱中国人!到了1945 年,抗战终于胜利了。我们赢了,可身边好多战友都长眠在了地下,没能看到胜利的这一天。
抗战胜利后,部队辗转山东、河南、安徽、江西,我也跟着转战南北。1948 年秋天,淮海战役打响,我所在的部队奉命开赴前线,负责清除阻碍进攻的碉堡。我有一次把炮拉到离碉堡入口300公尺还不到的地方,把碉堡炸掉了。回来还受批评:“你真敢啊!把炮拉这么近!”我们营长还说:“你真行啊,不怕死!” 我拍了拍胸脯说:“谁怕死啊,都不怕死!”
1949年4月21日的凌晨,我们在江西彭泽县抢渡长江打响了另一场战役——渡江战役。我所在的炮兵师还在后面,我配合的是第二野战军16军的突击营,率先过江。22日黎明,彭泽县城解放,成为“江西解放第一渡”。当时我们用的是缴获的日本92式步兵炮,轻装上阵,一抬就走了。

1950年,部队挺进云贵剿匪。我又跟着部队去了云贵地区。那里的土匪特别猖獗,劫掠村庄、焚毁民宅,百姓苦不堪言。而且他们熟悉地形,经常躲在山林里打游击,时不时出来骚扰老百姓,抢粮食、烧房子,无恶不作。我们进山剿匪时,在崎岖的山路上行军,有时候一天要走几十里地。土匪很狡猾,他们会在必经之路上设下陷阱,还会伪装成老百姓,趁我们不注意就放冷枪。好多时候都在拐弯的地方吃亏。在贵州打了两个好仗。土匪跑的快,比我跑得快(笑),他们对地形熟悉,又跑山路惯了。深山剿匪战斗持续了一年多,那些年在战场上的拼杀,无论是抗日,还是解放战争、剿匪,都是为了让咱们中国人能挺直腰杆,过上太平日子。
后来我们从上海坐火车,坐的就是那种闷罐车,一路开到了朝鲜战场。朝鲜人民军握着我们的手说:“我们没有什么给你们的,也没有钱。”我们说:“我们不要钱!”结果他们还是把当地最珍贵的人参给了我们。那会儿美军飞机邪了门,哪儿也不炸专炸我们。咱防空军高射炮兵旅可不是吃素的,我们旅打下来一百多架敌机!后来停战消息传来,这仗总共打了两个多月。那真是冰窟窿似的冬天,可没一个人叫苦——大伙儿心里就揣着六个字:保家乡,卫和平!
1958 年我以上尉军衔转业到九江,开启新日子。我被分配到当地的国棉二厂,虽说条件艰苦,可我从部队带来的韧劲儿,让我没怕过。在九江,我成了家,有了孩子,日子平淡又温馨。
当年打仗的事儿,就像是梦一般,每每想起曾经经历的惨烈战争,觉得现在的生活真好。偶尔想起战场上的战友,心里一阵难受。可也明白,咱活下来的,就是替他们好好看看这和平世界。家里人给我翻出那些勋章,摸着那些勋章,就像摸着当年战友的脸。他们要是能看到现在的日子,该多好啊。

临别时,老人的家人感慨地告诉我们,他鲜少向儿孙讲当年的战场故事,今天听到的比过去所有的都多。尽管老人已年过百岁,但每天坚持外出散步、上下楼梯,均不需要旁人搀扶,从骨子里透露出一名老军人的坚韧。

原标题:《百岁抗战老兵李兴胜:一心一意干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