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712年—770年），字子美，号杜陵野老，京兆杜陵（今陕西西安）人，祖籍襄阳（今湖北襄阳），出生于河南巩县（今河南巩义市），世称“杜少陵”“杜工部”“老杜”。杜甫是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一生跨越了唐朝由盛转衰的关键时期，被后世尊称为“诗圣”。他的诗歌深刻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社会的剧烈动荡和人民疾苦，被誉为“诗史”，树立了中国文学史上一座不朽的丰碑。

杜甫出生在一个“奉儒守官，未坠素业”的官僚家庭，他最引以为耀的就是十三世祖杜预和祖父杜审言，二人也正好代表了杜氏家族“入仕”和“学诗”的两个传统。杜预是西晋著名政治家、军事家和学者，官至镇南大将军，被封为当阳县侯，人称“杜武库”。开元二十九年（741年），杜甫自齐赵回到洛阳，筑室于首阳山下，并在寒食节追思杜预，作《祭远祖当阳君文》，表明自己“不敢忘本，不敢违仁”的坚定的政治理想和人生信念。

杜审言官至修文馆直学士、膳部员外郎，为人狂傲自负，政治上略有建树，但诗歌成就却极高，位列“文章四友”之一，更是近体诗范式的奠基者。杜甫对杜审言的诗歌相当推崇，大力摹习，美曰“吾祖诗冠古”，并自豪地认为“诗是吾家事”。如此家世使杜甫从小便接受到严格正统的儒家文化熏陶，浸润在浓厚的诗歌艺术氛围中，赋予了他“读书破万卷”的深厚底蕴。所以，杜甫幼时就展现出惊人的文学天赋，自称：

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

九龄书大字，有作成一囊。

开元十九年（731年），二十岁的杜甫开始了他的漫游生涯。他先是游历吴越（今江苏、浙江一带），陶醉于江南秀丽山水与六朝遗风之中。四年后返回洛阳参加京兆贡举落第，但这并未影响他的豪情，此时杜甫仍对未来充满期待。随后他北游齐赵（今山东、河北地区），在泰山之巅写下了千古名篇《望岳》。末尾“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二句，不仅展现了青年杜甫的雄心壮志，也折射出盛唐文人那种特有的自信昂扬、包容天地的精神气度。这一时期的杜甫沐浴着盛唐的暖风，过着“放荡齐赵间，裘马颇清狂”的潇洒生活，足迹遍及大江南北，广交文人雅士，创作的诗歌中都充满着强烈的青春锐气。

天宝五载（746年），三十五岁的杜甫怀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政治理想来到长安应试，望谋取官职。此时恰逢李林甫揽政专权，把持科举，他担心草野之士言其奸恶，制造了一场“野无遗贤”的荒诞闹剧，使得所有考生全部落第。眼见科举之路无望，杜甫不得不走上干谒之路，向各方权贵之门投赠诗篇，向朝廷进献赋作，渴求得到他们的举荐与赏识。但是这些努力最终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即使是写出令唐玄宗称奇的《三大礼赋》，也不外乎得到一个“待制集贤院”的安慰。直到天宝十四载（755年），杜甫已困居长安达十年之久，整日过着“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的屈辱生活，为了生计可谓受尽了他人的白眼。困顿的窘境，使他甚至说出了“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的气话。终于，在这年杜甫被任命为河西县尉（从九品下），后改任右卫率府兵曹参军（从八品下）。这段辛酸的经历虽使杜甫了却了一桩心愿，也让杜甫从盛唐的梦幻中惊醒过来，开始直面社会的黑暗。

获得这个微职后，杜甫前往奉先（今陕西省蒲城）探望寄居在那里的妻儿。路过骊山时，想到唐玄宗和杨贵妃及贵族臣子正在华清宫享乐的场景，而宫墙外却是饥寒交迫的百姓，巨大的反差促使他写下了震撼千古的诗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然而更重的打击还在后面，当杜甫刚踏进家门，听到的是一片凄惨的哭声，因为他的小儿子刚刚饿死。此时作为父亲的杜甫心如刀绞，在极度的悲痛中写下《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可贵的是，杜甫不局限于抒发自我的情绪，更想到了那些失去土地产业的农民、离家远戍的士兵，“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这种推己及人的人道关怀，正是杜甫精神最动人的光辉。

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次年六月，潼关失守，长安沦陷。杜甫带着家人加入难民潮，一路避乱，历尽艰险，直到鄜州的羌村才安顿下来。八月，闻说唐肃宗在灵武即位（今宁夏吴忠），杜甫只身北上投奔，却不幸在途中被捕，押往长安。在监押的日子里，杜甫目睹了故都的满目疮痍，昔日的繁华荡然无存，百感交集下写下了一首《春望》：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山河破碎，人事全非，春意虽盎然，人心却悲凉。诗中将个人命运与国家兴衰、人民疾苦紧密联系，可以说开辟了诗歌通向现实人生的广阔道路。纵使那无情的花鸟，也因诗人之悲而“溅泪”“惊心”，这是何等深沉的情感投射！

至德二年（757年），杜甫冒死从金光门逃离长安，奔赴凤翔投奔唐肃宗，被授予左拾遗之职。但耿直的性格让他在官场屡遭排挤，又因直言上疏救房琯一事触怒唐肃宗，这个“麻鞋见天子，衣袖露两肘”的谏官，最终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政治上的失意，使杜甫更加贴近民间疾苦。

乾元二年（759年），杜甫从洛阳回华州途中，亲眼目睹了战乱造成的生灵涂炭。特别是在新安、石壕、潼关等地，他看到了官府强行征兵带来的妻离子散的人间惨剧。这一时期创作的“三吏”（《新安吏》《石壕吏》《潼关吏》）和“三别”（《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成为中国现实主义诗歌的巅峰之作。这些诗篇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夸张的抒情，只有冷静、克制的叙述，却字字泣血，句句含悲，因其真实而震撼人心。从此杜甫的笔，不再是个人抒怀的工具，而成为镌刻时代苦难的印章。他用诗歌为历史作证，为无声者发声。

乾元二年（759年）底，杜甫弃官，自凤翔至秦州转陇南入蜀。其间在秦州逗留半年时间，作诗120余首，成为诗圣留给陇右山川的丰厚遗产。他寄居的东柯村，以及天水南郭寺、麦积山、玉泉观等都留下杜甫的踪迹，南行过程中的仇池、同谷、木皮岭、凤凰台、盐井、西枝村、寒峡、铁堂峡、龙门峡、法镜寺等，也都嵌入诗歌中。

晚年杜甫的诗歌篇篇精品，其秦州诗也必然如此，其中传诵最广的是《月夜忆舍弟》：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乱离中的亲人音讯杳无，“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艰难流寓中的感情何等沉痛！

杜甫还以精深的笔触描绘秦州山水：

“莽莽万重山，孤城山谷间。

无风云出塞，不夜月临关。”

“迟回度陇怯，浩荡及关愁。

水落鱼龙夜，山空鸟鼠秋。”

“塞门风落木，客舍雨连山。”

“对门藤盖瓦，映竹水穿沙。”

这些诗句，意象高迥，境界清冷，描述精准，高度形象地刻画了秦州山水地形貌。

今天，位于甘肃省成县东南3.5公里的凤凰山麓，濒临青泥河，留有杜公祠，又名杜少陵祠、杜甫草堂，系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始建于北宋宣和三年（1121年），现存建筑群含大殿、碑廊、牌坊等，配有汉白玉杜甫雕像及百余块历代碑刻。

至成都后，在友人的帮助下，杜甫于成都浣花溪畔建起了一座草堂。经历了多年战乱流离后，草堂安宁闲适的生活显得格外珍贵。然而，这种安宁是脆弱而短暂的，一场狂风卷走了草堂屋顶的茅草，孩童欺负他年老无力，紧接着又下起冷雨，雨水像麻线一样不停地往下漏，一时间屋内如海。在这困窘中，杜甫却写出了《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发出了千古祈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这不仅是杜甫个人生活的写照，更是一种超越个体苦难的博大胸怀。他宁愿自己冻死，也希望天下寒士有屋可居。

永泰元年（765年），严武去世，杜甫失去依靠，被迫离开成都东下。于大历元年（766年）到达夔州（今重庆奉节）。在夔州近两年时间里，杜甫共创作四百多首诗，大致占全部诗篇的十分之三，诗歌艺术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等皆是集大成的巅峰之作，《登高》更被誉为“古今七言律诗第一”。《登高》中“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的十四字对仗，浓缩了半生流离与病痛；《旅夜书怀》中“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比喻，将个人存在置于浩瀚的时空中，这种宇宙意识在唐诗中堪称独步。

杜甫对诗艺有着精益求精的永恒追求，一生都秉持着“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创作态度。随着杜甫人生阅历的增加，以及在他不断探索下，杜诗日渐形成了“沉郁顿挫”的风格。所谓“沉郁”，指的是诗歌内容深广，意境雄浑，以及感情的深沉厚重；所谓“顿挫”，是指表情达意要抑扬跌宕，语言应曲折有力，音调节奏具有跌宕起伏的变化。具体来说，杜诗继承了《诗经》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题材广阔，众体兼备，语言凝练精准，音韵和谐晓快，对仗工整严谨，意境深远阔大，如元稹在《唐故工部员外郎杜君墓系铭并序》中所言：“至于子美，盖所谓上薄风骚，下该沈宋，言夺苏李，气吞曹刘，掩颜谢之孤高，杂徐庾之流丽，尽得古今之体势，而兼人人之所独专矣。”

杜甫晚年贫病交加，常靠亲友接济度日，辗转于夔州、江陵、公安、岳阳、潭州、衡州等地。大历五年（770年），五十九岁的杜甫在由潭州往岳阳的一叶扁舟上与世长辞，终年59岁。临终前，他写下《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的绝笔诗，诗中“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的句子，彰显了他“位卑未敢忘忧国”的赤子之心。他死后，家人无力安葬，灵柩停厝多年，直至四十余年后才由其孙杜嗣业迁葬于河南偃师，实现落叶归根，魂归故里的遗愿。一代诗圣，生前潦倒，身后寂寞，令人唏嘘。

从中唐开始，杜甫的影响力愈发扩大，到了北宋中叶，尊杜成了整个诗坛的共同倾向和集体选择，形成了“千家注杜”的盛大场面。而明清时期杜诗选本更是层出不穷，杜诗成为学诗的范本，是众多诗人争相模拟的对象。还需要指出一点是，由于后世杜甫地位的提升，生发出他与李白艺术成就的高低之争，历代议论不休，至今也无定论。（执笔：清辉 编辑：王丽娜）

原标题：《黄河清风·丝路人物史话｜杜甫：露从今夜白 留给陇右山川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