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都尔东，图 | 资料

图瓦萨满有其独特的气质，他们经历苏维埃时代，有些人被杀了，有些人继续秘密活动熬出头，后来他们被授予勋章、收获荣誉，做了主席。这些头衔、身份仿佛又给他们披上了苏维埃色彩。不过在他们体内，萨满力量从未减弱或改变。

智者-傻瓜，一个萨满诗人：肯宁-罗布桑·莫古什·鲍然霍维奇（Kenin-Lopsan Mongush Borakhovich）

鲍然霍维奇生于1925年4月10日，是诗人、小说家、翻译家、人种学家、民族志学家，美国萨满研究基金会（Shamanism: Foundation for Shamanic Studies）称他为“萨满信仰活宝藏”。

鲍然霍维奇的父母都是说唱故事的民间艺人，他是在萨满鼓的敲击声和说唱故事的曲调下长大的。三岁时父亲患眼疾几近失明，有一天家里来了一位西藏流浪僧人，据说医术极高。这位僧人不懂蒙语或图瓦语，父亲就用汉语对他说：“我快瞎了，怎么养活我的孩子们啊！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到现在还没长出头发，为什么会这样？”僧人给了他父亲一种眼药，并且说：“我给你这个三岁的孩子起名叫肯宁-罗布桑（Kenin-Lopsan）。Kenin在藏语中是傻瓜之意，Lopsan意为智者、天才。”僧人还预言：“他会是一个学识渊博的人，将成为作家。让他走自己的路。”

鲍然霍维奇确实如西藏流浪僧人所言成了图瓦伟大的作家，13岁时就在当地报纸上刊登了首篇文章，之后不断发表诗歌，也开始大量翻译普希金的作品。图瓦共和国第一部用图瓦语创作的小说《大河的急流》（Ulug hemnin capkyny）就是“傻瓜-智者”创作的，在1956年出版发行。

红色时期

鲍然霍维奇很少谈到自己奇幻的童年，只在一次访谈中说起：“小时候，有一位名叫Shirtek的萨满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都很尊敬他，他能召唤雷雨、狂风和暴雪。有一年，我家附近的一座山发生了火灾，人们纷纷前来请他召唤雨雪灭火。可是Shirtek很害怕，如果被苏联官员发现了，他会有生命危险，但最后还是被众人说服，独自去河边做仪式。我们几个小孩儿偷偷跟着，他在河边摸索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拿出一些白色、黑色、红色的石头，把它们扔进河里后开始做仪式。他把法器从水里拉出来时我们立刻起身跑回家，生怕被他发现，因为这是被禁止的。第二天早晨，妈妈起床开门，可是毡房的门怎么推也推不开。原来那天晚上下了很大一场雪，把门堵住了。那可是四月中旬啊，山上的火自然也熄灭了。”

后来这位厉害的萨满被抓走了。鲍然霍维奇说：“我们没人背叛他，只是那会儿的红色间谍很多，他们很清楚谁是封建主，谁是喇嘛，谁是萨满。”

鲍然霍维奇九岁时也展现出与众不同的本领，他每天晚上都会赤脚出门，在雪地里走，喃喃自语，像是在跟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人们把这称为“萨满病”。鲍然霍维奇的祖母就是有名的大萨满，她也预言孙子会步其后尘。

虽然鲍然霍维奇从小就知道自己是萨满，可是在那样一个年代只得隐藏自己的身份。1947年，他前往列宁格勒国立大学（现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东方系学习。这期间他得到了多位名师的帮助，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突厥语专家谢尔盖·埃菲莫维奇·马洛夫尤其启发了他，让他学成后回去收集整理图瓦萨满的颂歌和神话。

大学毕业后，鲍然霍维奇作为东方语言学领域的专家在克孜勒师范学校教授图瓦语和文学，并且开始秘密地收集萨满相关资料，“当时，人们认为图瓦学者中没人在研究萨满文化。” 鲍然霍维奇回忆，“学者们非常害怕研究这个方向，没人知道我在收集资料，我都是秘密地和萨满会面，第一次向人展示自己写的一篇论文是给匈牙利民族志学者Vilmos Diozegi，我不敢给他看，只敢读一些给他听。”

萨满鼓协会

直到1990年代，对萨满来说最危险的时期才算过去，鲍然霍维奇立即开始考虑建立俄罗斯首个萨满协会。1992年11月，图瓦萨满协会“萨满鼓”（Dungur）注册成立。他说，“图瓦的萨满也是诗人、医生。他们非常了解草药，听得懂动物的语言，知道大自然的秘密。这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伟大的魔力。萨满的颂歌将永远在人群中回荡，萨满鼓的敲击声将永不停歇。”

为庆祝协会成立，他们举办了第一届国际图瓦-美国研讨会，来自世界各国的萨满和学者到场。1993年，在鲍然霍维奇带领下，萨满教科学研究中心建成，定期召开萨满教国际会议。1994年，美国萨满教研究基金会授予鲍然霍维奇“萨满信仰活宝藏”称号。同年，他成为“科学领域年度人物”，出版《图瓦人的古代礼仪》一书，被列入图瓦共和国教科书清单。2004年11月5日，普京授予鲍然霍维奇二等“祖国功勋”勋章，以表彰他多年来在文化和艺术领域做出的贡献。2006年他又被授予图瓦共和国荣誉科学家称号……

今天，这位已九十多岁的高龄的传奇萨满、文人、学者仍未停下工作，他说：“我是图瓦人的儿子，很久很久以前，图瓦语没有书面文字，有的是另一种文化、另一种文字，一种4-8世纪的文化，当时有一个伟大的突厥国家——突厥汗国。我们图瓦人是讲突厥语的民族，我们的祖先住在亚洲的中心。萨满信仰是突厥的第一个信仰，图瓦人把它保留了下来。没错，所有的国家都有自己的原始萨满信仰，可是19-20世纪的文明破坏了很多，只有少部分萨满文化得以保存，而在图瓦，我们很好地保护了萨满文化的完整性，这是值得骄傲的。”

人人都是萨满：剌佐·多吾耶维奇·莫恩古什（Lazo Dovuyevich Mongush）

鲍然霍维奇的“萨满鼓”协会里不乏力量十分强大的成员，莫恩古什就是其中之一，如今他是图瓦大萨满、图瓦共和国呼麦敖包的主祭司。“萨满鼓”协会成立5年后他就成了会员，2005年当选主席。

莫恩古什出生于1950年2月17日，即图瓦传统节日Shagaa（类似蒙古族的白月节）。他出生在一个普通牧民家庭，出生后不久母亲因病去世，被姑妈收养。后者是一位萨满，一家人过着游牧生活，莫恩古什也因此有了一段快乐幸福的时光。

从童年时期开始，大自然的“礼物”，也就是萨满天赋就已经在莫恩古什身上显现。那时候，他经常夜里梦游起床去给马套马鞍子，给羊喂草。他们的毡房附近还总有很多蛇出没，早晨醒来时经常有几条就安静地蜷缩在他身上睡觉，它们从未碰过其他人。姑母也教莫恩古什很多知识，总会带他一起去采草药，告知其用途和制药方法。

莫恩古什小时候非常喜欢爬山，每年秋天他们一家会迁徙到一个山下牧场。大人们都很畏惧这座山，“我妈妈常说，山上经常能听到小孩子似的哭声，人们都害怕靠近它，应该是有神灵保护。”“有一回，一个年轻人为了显示自己的胆量，拿着枪进了山，爬山时不慎滑倒，枪走火射中了他的腿，幸好不是脑袋。” ——当地流传着不少骇人故事。

莫恩古什并不像大人们那样惧怕，他喜欢在山上呆着。有一次他在山里发现一个神秘的洞，里面有些前所未见的东西：一些颜色鲜艳的衣服、独特的餐具，其中有个金属盘子敲起来声音极好听，还有些不大的雕像，雕刻的都是坐着的人。他总爱到山洞里睡觉休息，甚至还偷拿了一个雕像，被姑母发现责罚后又还了回去。

事实上，当时正值图瓦对萨满严厉打压时期，莫恩古什的天赋和姑母的身份让一家人的生活并不容易。每位萨满的天赋都有不同，莫恩古什的姑母擅长给人治病，尤擅接生。一些想以传统方式分娩的人就会请她帮忙，这位萨满接生的方式很特别：要用结实的绳子穿过毡房，两根绳子平行，在上面铺羊皮，羊毛向上。孕妇跪在地上，将两根放了羊皮的绳子分别夹在腋下，萨满在孕妇身后助产。在那个特殊年代，姑母只能暗中小心翼翼地帮助别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力量帮到别人，而萨满的天赐之力可以。

莫恩古什9岁时开始到寄宿学校读书，但他天性自由，无法忍受被禁锢的生活，多次逃跑回家，13岁那年与家人商量后彻底放弃了学业。姑母说：“你不用担心，虽然不能得到科学赠予的礼物，可你有大自然的礼物呀！”

莫恩古什14岁开始工作，几乎什么都干过了，但对从小就有的萨满力量视而不见。一开始他做了播种工，后来学习驾驶、修理拖拉机。他在国家农场“红色农夫”工作了很长时间，这期间他的照片总是出现在农场的表扬栏，在各种技能竞赛中也总能获得好成绩。他是一位出色的锅炉技工、司机、木匠……还多次获得图瓦传统摔跤、国际象棋和排球冠军。他也对音乐有浓厚的兴趣，擅长演奏图瓦传统弹拨乐器Doshpluur、图瓦四胡Byzaanchy和口弦琴，也曾学习过呼麦的哨音唱法——西奇。1981到1984年在歌舞团工作，后来又在图瓦颇具影响力的报纸《Shyn》当过摄影记者。

直到30岁后，莫恩古什才开始挖掘和使用大自然赐予的力量，也用它帮助他人。曾有人问他为什么不从小开始学着运用这种力量，他回答：“这样一份‘天赋’是很难控制的，所以在萨满还是个孩子时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自然力量’以免伤害自己甚至他人。30岁之前我一直不是很清楚隐藏在我身上的东西，我认为成年后再去唤醒是最好的选择。每一年图瓦萨满们都会举行一次集会探讨各自的经验，有一些年轻人可以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力量，但他们无法理解其中深刻的智慧，更不知道如何控制。”

人人都是自然之子

“萨满没有明文规定的戒律，但是有一条守则——只能做对他人好的事。利用自己的天赋加害别人的萨满寿命不会长。如果非常恶毒地对待别人就一定会有恶报，而且不仅会影响他，还会影响他的子孙后代。萨满的力量是大自然赋予的，如果用这个天赋去做错误的事，天、地、水和树的神灵都会惩罚他。”莫恩古什至今每天都会尽力帮助每一位前来求助的人，对一些疾病的成因，他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很多人去医院检查，医生做不出诊断，他们就会来找我。但是很多人其实并不是真的身体上有疾病。大多数人总是觉得自己这里疼那里疼，不断抱怨，这是自己给自己找病，他们总想着我要生病了，我快死了，这就是一种心理暗示。这也是一种吸引别人注意的危险方式。思想是一种物质，你得学会往好的方向控制它。有些人嫉妒他人的成就和幸福，这样的人只会给自己带来不幸。当一个人对世界持有开放的心态、思想纯洁时，不幸就会饶过他。”

那么怎样保持健康呢？这位萨满的答案朴实又真切，“多运动，多接触大自然。这会带来正面积极的情绪和能量。人类是自然的孩子，可是现在的人特别是住在大城市的人失去了和大自然亲近的机会，因此身心健康很容易出问题。善待大自然，自然中的神灵就会帮助你，这是自然法则，但是人们忘记了它。”

“萨满的力量也是一种自然现象。” 莫恩古什认为，人们对于神秘、难以解释的事不是选择无视就是心存恐惧。其实萨满天赋和音乐、绘画天赋等等一样都是大自然赐予的，用于帮助他人、给予世界一些美好和改变的“礼物”。只要用自己学来的知识和拥有的力量帮助他人，心存善念，人人都可以是萨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