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觉中国 图
谁在黄浦江游过泳?
黄浦江里有没有鱼?
有没有人和我一样好奇:上海外滩,滨江两岸,网红景观的水面之下,有着一个怎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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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说起黄浦江,会讲起在黄浦江游泳的故事。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响应“去大风大浪中锻炼”的号召,上海组织过多次黄浦江横渡。老上海说,他们从龙华一带下水,身背木头枪,腰挂假手榴弹,一手举红旗,单手划水,浮想自己是匍匐前进的战士。江水有流速,他们要往45度角的方向,顺着水流游到对岸。
那时候黄浦江的水,已经不大干净了。
老上海回忆,他不慎在横渡途中呛进几口水,回家后就闹肚子,学校卫生室医治无效,忙送中山医院急诊。他还记得夏天退潮时有指甲盖大小的螃蜞一堆堆横出来,但后来也少见。
1962年的黄浦江城区段。 俞创硕 摄
还有一位老上海,儿时就住在黄浦江边。他会讲他在暑假如何呼朋唤友,赤着膀子,“扑通”一下,从栈桥跳入水中,从浦西游到浦东。轮渡从浦西到浦东四分钱,浦东往浦西不要钱,他们就湿漉漉地趿着拖鞋蹭轮渡回程。
当时小孩们爱在浅滩挖“水蚯蚓”,好带回去养鱼。其实那是一种生活在缺氧的江河岸边或河底淤泥里的红丝虫,常被当作水质污染的指示生物。
自从1404年明代夏元吉为治理水患而“黄浦夺淞”,黄浦江从吴淞江的支流成为主流。也是出于防汛考虑,1956年起黄浦江水泥堤岸逐年加高,逐年延伸,如今全长已近340公里。水泥堤坝束缚洪汛,也意味着自然滩涂、湿地的消失。
到后来,黄浦江的水越来越脏。江边管理也变严了,老上海渐渐不游了。只记得后来,游一圈泳身上就裹一层油污,洗澡很费肥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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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看到一篇文章引发激烈争论后,去问了黄浦江游泳这件事。这篇文章的评论留言,达到了2000多条,焦点之一就是黄浦江有没有“黑臭”过。
有人说,一看就是瞎编的,“黑臭”的是苏州河。
有人说,当年还在黄浦江游过泳,怎么可能“黑臭”。
也有人说,黄浦江确实被污染过,也“黑臭”过。
我查到的资料显示:随着城市高速工业化,上海人口由1949年底的520万膨胀至二十世纪末近2000万。城市向黄浦江水系排放的污水量,也从解放初期的每天60万吨上升到300万吨,其中工业污水排放量占三分之二强,且大部分没有经过废水处理。
根据估算,如此巨大的污水排放,会消耗整条黄浦江四分之三的溶解氧。
1963年,黄浦江出现连续22天黑臭。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浦江黑臭能达到150天,最长的黑臭期发生在1988年,超过200天。其时,黄浦江污染程度高居全国主要河流榜首。
黄浦江中心城段,鱼虾几乎绝迹。
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老上海在龙华一带见过起网捕鱼。那里还是农村田野,农民们会在江畔用几根竹竿支起大网,沉入江中,片刻打起,偶尔还能捞上鲜跳河鱼。
1962年1月25日,《解放日报》上有一篇《市郊渔民冒寒捕鱼供应春节市场》,写到泗联、城北、新桥、城西、叶榭等公社的六条电捕船,也整日出动,在黄浦江上捕捉鲤鱼、鲫鱼、桂鱼。这说明那个时候,至少黄浦江上游的鱼是不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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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黄浦江黑臭名起,保护黄浦江的呼声也不绝于耳。1989年,文汇报老记者姚诗煌的案头上能翻出五六份材料,都是关于黄浦江治理的策略方案。
但黄浦江黑臭依然不去,老记者有些愤怒,但也没法,那时上海缺钱。一位老专家曾慷慨激昂地说:黄浦江再不治理,今后损失将无法计算;国家实在拿不出钱,上海人民集资,也应尽早把治理工程搞上去!
上世纪八十年代起,近20年时间,黄浦江开始总共三期的合流污水治理工程,结合了澳大利亚和上海专家的智力,用上了世界银行的贷款。
第一期自1988年8月开工,先治苏州河,因为当时黄浦江40%的污水来自苏州河,苏州河黑臭更甚。
1996年开始第二期,主攻黄浦江中、上游污染。
三期工程2003年12月启动,2007年年底建成,污水收集和处理系统至此也全面覆盖上海整个中心城区。
与此同时,城市核心河段大批工厂被裁撤、迁离。眼下徐汇滨江仍伫立着两架红色塔吊,标记着这里曾是北票码头的过去。北票码头是当年上海的一座重要的煤炭装卸专用码头,一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每年吞吐量700万吨。
1961年的杨浦区兰州路粪码头。 马庚伯 摄
在老上海的回忆里,外滩新开河一段,曾有一座 “粪码头”,每天早晨把收集的马桶粪便装船运往各地农村。传言沪产粪便油水丰富,肥增地力很是抢手。据说还出了些不正之风:关系好的,码头管事装船就往稠里装;关系不到位,就一勺勺舀黄浦江水掺和,稀得很。后来,大大小小的“粪码头”也不见了。
整治逐渐呈现效果。2008年左右,黄浦江总体水质状况出现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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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也就是2013年,上海海洋大学的科研人员在黄浦江全流段选择了7个典型断面,开展水生生物调查,一共捕获了8740尾鱼。
根据调查结果,光泽黄颡鱼和似鳊是黄浦江整个江段的主要优势种;鲫鱼、泥鳅、黄颡鱼、湖北圆吻鲴为常见种或局部优势种。
光泽黄颡鱼 郜星晨 摄
研究显示,“黄浦江上游水体鱼类与中下游鱼类群落,存在较大差异性和相对独立性。”
似鳊 郜星晨 摄
简单来说,就是上游生态系统得分较高,评价为“好”,鱼也多。然而,中游处于“‘一般’至‘差’之间”,下游则“较‘差’”,鱼也比较少。
虽水流一脉,看似一个连通体,但鱼并不平均分布。对水质敏感的部分鱼类会迁离恶劣的水域。鱼的选择也意味着,当时,黄浦江上中下游水质还存在较大差异。
刀鲚 张玮 摄
2021年监测显示,在黄浦江上游采集到鱼类54种,高于2007年记录的43种、2014年记录的38种,耐污性较差的刀鲚、大鳍鱊、高体鳑鲏成为新的优势种。肉食性鱼类和植食性鱼类占比上升。
这是河流水生态健康进一步向好的特征之一。
大鳍鱊 郜星晨 摄
黄浦江中游,城市核心段,曾经的污染重灾区。这两年在世博中心江岸也开放了官方认证的垂钓点,给人们添了垂钓的兴致。有爷叔钓到了鲫鱼:“就是小,不过可以凑合熬个鲫鱼汤。”
黄浦江下游,与长江口相通。中国水产科学研究院东海水产研究所从2003年起,每年投放大量增殖放流的大闸蟹亲本。
2017年,长江口蟹苗资源量达67吨,此后基本稳定在这一水平,据说已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丰产水平了。它们沿着江流,蔓延到了黄浦江畔,涌上浦东雪野路世博大道堤岸被市民发现,还有少量甚至爬上了外滩的观景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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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逐水草而居”。
黄浦江水下,除了鱼,还有各种植被,水生植物能提高水体溶氧,也提供了鱼类必要的产卵场和庇护所。
认识的一位专家,平时会带学生去黄浦江上游的青浦“蓝色珠涟”采集数据。这片水系由“七湖一河”组成,与大河相连相通,是上海湖泊水系中最具原生态特质的区域。
这两年,这位专家发现了不少鳑鲏鱼幼鱼集群,和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龙舌草(又名“水车前”)——这两种生物都非常偏爱洁净的水体。这是他多年来未曾观测到的。
鳑鲏鱼幼鱼 李创 摄
他说,这说明这些水生植物的种子可能一直都在,埋藏在沉积物中,一旦水环境变好,生境合适,就会萌芽生根。
这位专家也期待:上一次黄浦江全流段鱼类监测还是10年前,那么现在黄浦江里的鱼怎么样了?有多少种?游向哪儿?
就在黄浦江上,老上海还记得上世纪60年代行船,在复兴岛一带望见“江猪”,啧啧称奇。“江猪”就是江豚。江豚非鱼,以小型鱼类为食,对水质和空间的要求都很高。它生活在水面之下,却要探出水面呼吸,因此与水面之上的过路人有了交集。
湖北宜昌:江豚逐浪。新华社 图
2022年的数据显示,长江江豚的种群数量估算为1249头,相较于2017年的1012头,也有了增长。
而黄浦江,也曾是江豚的家。
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能在黄浦江再次见到江豚。甚至也许能在陆家嘴和外滩,在游人如织的网红景观的水面之界,再见江豚。
水里有答案,鱼知道答案。
(原标题为《曾经黑臭全国第一!记者愤怒,专家急到倡议上海人集资整治…如今的黄浦江有望再见江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