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五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泰山五说: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泰山为天下名山,奥妙无穷,亦可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论语·子罕》),有无数令人惊奇者,试参酌诸家研究为五说如下。

太古之“中岳”

泰山为“五岳独尊”的原因,传统的解释较早即应劭所说:

东方泰山……尊曰岱宗,岱者,长也,万物之始,阴阳交代……其惟泰山乎!故为五岳之长。(《风俗通义·山泽》)

大意即泰山之尊由于其位在东方,是一阳来复、昼夜交替之所。此说自有其可信的一面,但也不无可疑,即如以方位论尊卑,那么居“中”即核心或坐北“南面”而王的位置,岂不都可以被“独尊”吗?事实也正是如此。吕思勉《先秦史》说:

吾国古代,自称其地为齐州,济水盖亦以此得名。《汉书·郊祀志》曰:“三代之居,皆在河洛之间,故嵩高为中岳,而四岳各如其方。”以嵩高为中,乃吾族西迁后事,其初实以泰岱为中。(《原始社会》)

齐州即以“泰岱为中”的大泰山区域。何新《诸神的起源》引吕说并阐释说:

吕说极确。“泰岱”也就是泰山……古昆仑山,实即泰山。(《古昆仑—天堂与地狱之山》)

又说:

从古地理学的观点看……由黄河、海河、滦河等河流的泥沙堆积而成……呈三角状的大冲积平原上,地势均极为平坦。只有这个三角地域的中部略偏东北的地区,矗立着一座高山,这就是古称中岳,也被看做位于天地之正中的泰山——上古中国人心目中的昆仑山。(《古昆仑—天堂与地狱之山》)

上引吕、何二先生说的根据是东汉班固《汉书·郊祀志》。班固(32年~92年)比应劭(153年~196年)早百余年,其说“三代之居”诸语更是袭自《史记》,所以吕、何二先生说根据更古、更权威也更可信。

这也就是说,“三代”即夏商周之前,先民们曾主要分布在“以泰岱为中”的这片地方,从而有以泰山“位于天地之正中”的观念。著名学者王献唐先生也说:“泰山一带,为中华原始民族之策源地。”并认为“黄族祭岳先岱,或以为泰山在东,东为四方之首。为义若然,应以中岳称尊。知其本义不在此也。”(《炎黄氏族文化考·伏羲族为东方土著》)

所以,泰山最初不是因其为“东岳”而称“独尊”,而是因其“位于天地之正中”为天下之尊。“泰山”一作“太山”,“太”字比“天”字上少一横的“大”字下多了一点,是否就透露“太山”为比“天”下“大山”为多从而“独尊”呢?可试思之。

“三圣”之所仰

司马迁《史记》以黄帝本纪为始。夏曾祐《中国古代史》中说:“孔子之前,黄帝之后,于中国有大关系者,周公一人而已。”

三人之中,孔子为至圣、周公为元圣,黄帝半人半神,无可名状,但亦可强名之曰“神圣”,合称上古“三圣”,为先秦圣贤中仰慕泰山、以泰山为人生寄托而与之关系最密者。

首先,神话传说中黄帝生寿丘(曲阜),而一生大事多关联泰山。一是如《韩非子》载:“昔者黄帝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又据《九天玄女传》载,黄帝于泰山下战蚩尤,受九天玄女天书,以其所载兵法指导战胜蚩尤,一统天下。此外,据隋朝李谔《瑶池记》载,黄帝尝建岱岳观,以居玉女(即碧霞元君)等七仙女。这位玉女也就是俗称的“泰山娘娘”,其影响可与观音菩萨相媲美。二是汉末应劭《风俗通义》引《封禅书》说“黄帝升封泰山,于是有龙垂胡髯下迎黄帝”云云,以为黄帝于泰山封禅时乘龙上天,体现了合黄帝与泰山文化为一体的倾向。

其次,周公辅、武王、成王,制礼作乐,尤其是“周公东征”一统东西,作成齐、鲁等东方诸侯国,是齐鲁文化的开创者,功莫大焉。尤其东征中“践奄”(收复曲阜)、祭泰山、于“鲁之西甸”的宁阳周公台“系易”等,除奠定鲁国为周文化正统的基础之外,还遥启后世孔子儒学和通过儒学进一步增益了泰山文化的内涵。

最后,“孔子修成、康之道,述周公之训,以教七十子”(《淮南子·要略》),一生之中多次往来于曲阜——泰山之间,愤慨“苛政猛于虎”,“登泰山而小天下”,临终叹而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史记·孔子世家》)因以涕下。而其贤弟子子贡亦以“誉仲尼,譬犹两手捧土而附泰山,其无益亦明矣”(《韩诗外传》卷八)云云比喻形容。如此等等,都潜在地合儒学与泰山为一体,而可谓泰山为山中孔子,孔子是人中泰山。

齐景公意以为“国山”

近世泰山有加号“国山”之议,其实早已有“国山”之誉。而稍晚于孔子(前551年~前479年)的齐景公(?~前490年)较早表达泰山为“国山”之意。《韩诗外传》卷十载:

齐景公游于牛山之上,而北望齐,曰:“美哉国乎!郁郁泰山。使古无死者,则寡人将去此而何之?”

当然齐景公所谓“国”仅指其为君的齐国。但泰山本为齐、鲁之界,至景公时或已大半属齐,其说“美哉国乎!郁郁泰山”的本意也就是“泰山”为齐国之大“美”的代表,实质就如今之评定“国花”一样,把泰山认定为“国山”了。

当然,泰山有“国山”之身份地位主要从历代帝王泰山封禅和朝廷依时遣官祭祀所奠定。《管子·封禅》载:“管仲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虙羲……神农……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封泰山,禅云云。禹封泰山,禅会稽。汤封泰山,禅云云。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皆受命然后得封禅。”乃至秦皇、汉武及其以下封禅也几乎专主于泰山,从而自远古至清代封禅等祭祀作为国家大典,实际是对泰山为“国山”一次又一次的认证。

所以,近世有学者倡议命名泰山为“国山”,当然是好事。但是须知早自齐景公“美哉国乎!郁郁泰山”一语赞罢,泰山为“国山”之说就呼之欲出了。

康熙帝之“泰山龙脉”说

“龙脉”是古代堪舆家以地理形势断帝王兴衰之说,虽荒诞无稽,但历代帝王欲国祚永远,多有信者。据《清实录》载,康熙四十八(1709年)年曾与大学士李光地论“泰山龙脉”,并作《泰山龙脉论》一文。其中曰:

古今论九州山脉,但言华山为虎,泰山为龙。地理家亦仅云泰山特起东方,张左右翼为障。总未根究泰山之龙,于何处发脉。朕细考形势,深究地络,遣人航海测量,知泰山实发龙于长白山也。

其说把“五岳之首”的泰山与满清的发祥地吉林长白山跨渤海而连为一体为清朝之“龙脉”,用心虽欲证明满清统治的合理性,但同时也就起到了维护华夏新的“大一统”版图的作用,然后得以清亡时“仍合满、汉、蒙、回、藏五族完全领土,为一大中华民国”(《清帝逊位诏》),岂非也算作盛事!

维护国家统一、领土完整是清朝历代君主第一考量。在文化上后来乾隆帝肯定元杨维桢“欲以元继南宋为正统,而不及辽金,持论颇正”(《清实录·高宗纯皇帝实录》),即与乃祖“泰山龙脉”说为同一用心,都含蕴结好汉人以维护“大一统”之意。其本质为其一姓“家天下”之私固不足称道,但客观上为国家奠定新基,则不能不说是华夏之幸。

因此,康熙“泰山龙脉”说虽不科学,但应该有分析地给予肯定。何况其毕竟勘察揭示了某些地理真相,于地质学上也不无意义。

因此,作为“龙的传人”和“炎黄子孙”,康熙“泰山龙脉”说在黄帝登封并乘龙升仙的神话之后,实增益于泰山“国山”之大美!

泰山是“神山”

我国多山。“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所以我国又多神山。但泰山是我国品位最高的神山,则何以故?

一是诸书记载中我国最大的神山是昆仑山,但如上引何新所论“古昆仑山,实即泰山”。这个问题虽很难论证,但何新的论证并无人反对,因此值得重视。而且“古昆仑山”本属渺茫无稽,而同样被神化的泰山则凡人可至,更便于想象。

二是如上所论及,黄帝曾“合鬼神于泰山之上”(《韩非子·十过》),可见黄帝是鬼神的总管,而泰山是其大会鬼神的地方。这虽然只是黄帝率群臣封禅泰山的变相,但毕竟“合鬼神于泰山之上”就是召集天下鬼神聚于泰山,从而反证了黄帝为众神之主,而泰山为众神之山。如今泰山所祀“玉皇大帝”“东岳大帝”“碧霞元君”“王母娘娘”“十殿阎君”等恐怕还有数百上千之多。

三是泰山主人生死。《博物志》载:“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帝孙也。主召人魂魄。东方万物始成,知人生命之长短”,《文献通考·四裔考》载“中国人死者魂神归岱山”等,从而“泰山地狱”成为古代迷信的常识。也就因此泰山上有天宫,下有地狱,中有各种神佛寺庙,构成了一缩微的宇宙,使四方来者在“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同时,也往往油然而生某种宗教的感情,例如米兰·昆德拉那种“迷途漫漫,终有一归”(《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的终极感悟。

最后却最重要的是,泰山可与欧洲的奥林匹斯山、以色列之圣殿山、日本的富士山、佛教的冈仁波齐山(又称须弥山)等相提并论,从而以其“神山”的形象拉近了我国历史文化与世界各大文明的距离。

此外,以泰山玉为代表,泰山又是一座“宝山”。以孔子、李白、杜甫等之颂美泰山之辞为代表,泰山又是一座“文山”。兹都不具论。而综合以上五说可知,泰山文化是一部关乎华夏五千年历史的大书。其与上古帝王之都和孔子故里的曲阜一脉相连,学者以之为齐鲁文化“主轴”,诚为卓见,但即使称为华夏五千年文化“主轴”,也应该是可以考虑的。

来源:泰山景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