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的今天,爱因斯坦到上海

原创 景智宇 上海通志馆

阿尔伯特· 爱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是20世纪最伟大的科学家,他创立的相对论与量子力学一起奠定了现代物理学的基石。100年前,爱因斯坦生涯中仅有的一次东方之旅,有缘邂逅中国第一大都市上海,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1922年,爱因斯坦应日本改造杂志社邀请前往日本讲学。10月7日,爱因斯坦偕夫人爱尔莎(Elsa)搭乘日本邮轮北野丸号①从法国马赛启程。在一个多月的旅行中,爱因斯坦观察了沿途的风情,还做了一些科学实验,更加坚定了对相对论的信念。进入中国海域后,“理想的气候、清澄的空气和南方天空中灿烂的星斗”(The China Press《大陆报》),使爱因斯坦欣喜不已,难以忘怀。

邮轮上的记者会

11月13日上午,北野丸号邮轮进入吴淞口,沿着平坦、美丽如画、泛着黄绿色辉光的江滩缓缓驶向汇山码头。汇山码头位于黄浦江北岸、提篮桥南侧(今上海国际航运服务中心位置)。1840年代建造,早期是简陋的浮码头,1903年被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收购,后改建成钢筋混凝土码头。清末以来,许多国际航班尤其是来往日本的航班在此停泊。

汇山码头

改造社代表稻垣守克和德籍夫人、德国驻沪总领事悌尔(Thiel)②、同济医工专门学校讲师菲斯特(Pfister)夫妇、《中华新报》记者曹谷冰③、14名日本记者以及若干美国记者,共20余人在码头迎候。

日本邮轮北野丸号

爱因斯坦夫妇在北野丸号邮轮上

北野丸邮轮即将靠岸,爱因斯坦夫妇在船舷上

10时40分,邮轮停靠码头。舷梯刚放下,欢迎者就争先恐后涌上船去。在甲板上,稻垣夫人向爱尔莎献了鲜花。她俩如同久别重逢的闺蜜,开心地聊了起来。悌尔提出请爱因斯坦夫妇吃饭。爱因斯坦答道:这事须与稻垣商量才能决定。稻垣当即拒绝,理由是没有事先沟通。根据协议,稻垣负责安排爱因斯坦夫妇在上海的全部活动。

稻垣把各路记者召集到沙龙(船上社交活动场所,有舒适的座位和消遣设施),并请爱因斯坦谈谈旅途印象和去日本的感想。爱因斯坦慨然应允:“好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义务呀。”众记者团团围住爱因斯坦,七嘴八舌提出问题。这是爱因斯坦获诺贝尔奖后第一次与记者见面。④

有记者问:“罗素说,全世界只有12个人懂相对论,是吗?”爱因斯坦答道:“不对,我的学说不难理解,不过需要数学和物理基础。”记者又问:“您觉得中国有个几人能理解相对论?”爱因斯坦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一位曾五次采访爱因斯坦的记者问:“两年前,在一次相对论的演讲会上,我要求您举一个明确的例子,您是这样解释的:‘在一条铁轨旁竖起(笔者注:The China Press新闻稿原文为sticking up ,有误;应为flat ,即‘平置’,否则无法比较两根球棒的长度)一根高尔夫球棒,又在一列火车上平置着同样长度的高尔夫球棒,当在火车上的球棒经过铁轨旁竖着(应为平置)的球棒时,它会看上去比较短。’真的是这样吗?”这是狭义相对论中的“尺缩”效应,曾令无数人惊奇和迷惑。爱因斯坦笑着作了解答:“相对来说是对的……火车的速度把火车上的高尔夫球棒压缩了……从另一方面来讲,观察的立场也起着关键作用,尤其是当一个物体静止,而另一个在运动中。”为了更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爱因斯坦在The China Press记者的采访纸上写了一个洛伦兹收缩因子的公式,并签了名。这是爱因斯坦在中国留下唯一关于相对论的手迹。

爱因斯坦关于相对论的手迹

有记者问爱尔莎懂不懂相对论,她回答对此一窍不通。当问到对爱因斯坦的评价时,爱尔莎说:“他与别的男人一样,抽烟,把烟灰弹在地毯上。”记者追问:“他是不是与任何人一样,吃一样的食物,做一样的事情,穿一样的破袜子?” 爱尔莎笑了起来:“相对地说,是的。”

《中华新报》称爱因斯坦为“现代科学界之最大伟人”,并对其夫妇做了以下描述:“爱恩斯坦(原文如此)博士广颔蜷发,丰采静穆,于悠扬不迫中现出沉着冷锐之气度,一望而知为思想界之异人。夫人亦极和蔼而名贵。”

一品香吃中餐

12时30分,爱因斯坦夫妇登岸。由《大阪每日新闻》特派员村田孜郎带领,一行人驱车前往跑马厅对面的一品香旅社。一品香是上海早期享有盛誉的西餐馆,1879年初创于福州路,主要经营改良西菜(俗称“番菜”),另设中菜部。1914年,一品香迁至西藏路、汉口路转角处(今和平影都位置),兼营旅馆业。1919年在南侧兴建三层楼房(今来福士广场位置),旧楼的中、西菜部随之迁入新楼。一品香新楼以旅馆业为主,装饰豪华,设施齐全,与大东、东亚、远东三大旅社齐名,号称“三东一品”。众多中外名流、政要慕名前来,在此聚会、用餐、住宿。

一品香旅社

一品香番菜馆

村田、曹谷冰乘一辆车为先导,爱因斯坦夫妇和稻垣夫妇乘另一辆车跟随。汽车特地从南京路驶过,以便让爱因斯坦观看繁华的市容。

在一品香门前,爱因斯坦仔细端详了这幢三层欧式建筑,然后他们进入餐馆,围坐在圆桌旁。此时,一支吹吹打打、色彩斑斓的送葬队伍从外面经过,爱因斯坦觉得滑稽而不近人情。

稻垣对这一情节作了不同记述:外面传来了嘈杂的音乐声,我们一起走到阳台上。最前面是一支锵锵哐哐的乐队,后面一支伴随着嘟嘟咚咚声音的西洋乐队过来了。我们都猜不透究竟是送葬还是迎亲的队伍,驻中国的记者一时也难以判断,后来看到了棺材才确定是送葬的。爱因斯坦夫妇为了音乐争论起来。爱尔莎认为这么欢快的曲子与办丧事不协调。爱因斯坦反驳道:“这可不一定,欧洲不是也有这样的例子吗?”

虽然一品香以西餐著称,但他们吃的是中餐,精细的菜肴源源不断送上餐桌。爱因斯坦在日记中写道:“桌上放了许多小碗,大家用筷子不停地从共用的小碗里夹菜。”在德国时由于通货膨胀和政治谋害,爱因斯坦夫妇过了一段节衣缩食的生活。看着满桌的菜,爱因斯坦不由感叹:“具有古老文明的地方,其烹调也必然发达,中国就是这样。而像美国那些国家则只是像往炉子里添煤似的只考虑给胃里增加多少卡热量。”爱因斯坦使用筷子很娴熟,还一再要求爱尔莎也用筷子。

一品香大菜单

参观南市老城区

2时40分,一行人从一品香出来。爱因斯坦希望看看人民的生活状况和上海的传统建筑。南市老城区历史悠久、房屋陈旧、穷人聚集,正可以展示底层市民的真实面貌。他们驱车至新北门障川路(1958年拓宽后改名“丽水路”)口。

上海老城区街貌

由于道路狭窄,行人、摊贩摩肩接踵,还有污秽的人力车穿梭,汽车无法通过,他们下车步行。爱因斯坦见沿民国路(今人民路)不少店铺关着门,十分诧异。曹谷冰解释道:因政府禁彩票,所以这类店铺已关闭。爱因斯坦问:是政府行为还是地方官员自作主张?曹谷冰答道:系政府命令。爱因斯坦颇为赞许。

障川路边店铺、作坊鳞次栉比,小商品琳琅满目。由于高度近视,爱尔莎把陶瓷、绢丝、象牙雕刻等工艺品放在眼前细看。她还拿着长柄眼镜观看路人,路人也像看西洋景似的盯住她。

高低不平的石子路上垃圾遍地,臭气弥漫,人声噪杂,不时有乞丐纠缠。前一天来实地察看过的稻垣写道:“那可真是又脏又臭的地方啊!连话也没办法说。我甚至想没必要带博士来,回去算了,但博士却说不要紧。”爱因斯坦很大度地说:“没有关系,意大利也有铺着这样石头的道路呢。”

小世界观看新剧

小世界位于豫园西北侧(今福佑路236号),是华界最大的游艺场。底层设大剧场,以演出京剧为主,人称“大京班”;二楼以上设多个小剧场和游艺厅,上演滑稽戏、绍兴文戏(越剧)、申曲(沪剧)、淮剧、宁波滩簧(甬剧)、昆曲、新剧(话剧)以及曲艺、魔术等;还设有商场,销售日用百货、小商品、玩具等。苏州昆曲全福班曾在此驻演,撤离后留少数艺人仍以全福班名义演出。爱华社、陶社在此演出新剧,广受欢迎。爱华社女演员才艺品貌俱佳,被誉为“花其容,玉其貌,袅娜其身,艳丽其妆,翩翩其舞,幽幽其歌”。

小世界游乐场

小世界会所,2007年摄

3时许,爱因斯坦一行六人来到小世界,只见每一层楼都有一个小丑扮相的滑稽演员在招徕游客,引起一阵阵哄笑。他们原打算看昆曲,但当时未上演,便转而看了片刻新剧。⑤ 爱因斯坦表示,“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剧场中蓦然出现了几个欧洲人,观众好奇地看着他们。爱因斯坦忍俊不禁地说:“我们也成了一台戏。”爱因斯坦又来到商场,伫立在玩具铺旁听人演奏大正琴(一种日本人发明的乐器),足足有三四分钟。小世界四层以上有屋顶花园、框架柱式楼台和巴洛克风格凉亭,是老城区北部的制高点。爱因斯坦俯瞰了豫园的假山庭院,对中国传统建筑形态尤为关注。

爱华社女子新剧在小世界演出海报

从小世界出来,他们挤过密密匝匝的人群走到城隍庙后门,爱因斯坦并不觉得辛苦。

在老城区,爱因斯坦目睹了许多破败落后的景象,但喧闹的噪声中并没有人争吵,熙来攘往的人群中也处处可见愉快的面容,甚至那些为生存而顽强劳动的苦力也没有显现出悲惨的神情。爱因斯坦陷入了沉思。稻垣问他,是不是觉得“中国人一种悲哀的心情”?爱因斯坦意味深长地回答,“从脸上倒看不出悲哀表情,只是一种不自觉罢了。”

德侨举办茶话会

爱因斯坦夫妇、稻垣夫妇从新北门驱车西行,傍晚5时到达新闸路152号菲斯特寓所。这是一座豪华的花园别墅,一群德国人在那里举办了热烈隆重的茶话会,庆贺爱因斯坦获诺贝尔奖。爱因斯坦高兴地称这个茶话会是“最高的庆祝仪式”。中途进来了八个犹太人,邀请爱因斯坦返程过沪时参加犹太社群组织的活动,爱因斯坦欣然接受了。

有一个小插曲,或许在一品香饮食不当,爱因斯坦整个下午肚子不舒服,但他努力忍着,直到菲斯特寓所才一解为快。

热闹丰盛的梓园晚宴

6时半,爱因斯坦一行来到沪上著名书画家王一亭府邸梓园。梓园位于南市老城区东部(今乔家路113号),高高的砖墙围绕,内有假山、池塘,还有佛阁,主建筑为中西合璧风格。

梓园中西合璧式主楼(2008年摄)

受王一亭之邀,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教务长应时和夫人章肃负责招待。女儿应蕙德聪慧伶俐,仅11岁就会德、法两国语言。爱因斯坦夫妇下车,应蕙德上前献了一束花。

王一亭引领爱因斯坦一行参观了梓园各室,并向客人展示了珍藏的金石书画等文物。在灯火通明的走廊上,挂着一些王一亭的画作。爱因斯坦注意到一幅王一亭自画像,认为是“非常漂亮、笔力遒劲的自画像”。应蕙德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爱因斯坦感到新奇而高兴。

王一亭

宴会在假山东侧的立德堂大厅举行。王一亭请了新北门大街(即障川路)时新照相馆摄影师拍摄合影照。

众人合影后进入厅堂。爱因斯坦夫妇、稻垣夫妇、菲斯特夫妇、应时夫妇及女儿、王一亭、曹谷冰、村田孜郎,还有上海大学校长于右任、《中华新报》总编辑张季鸾、北京大学化学教授张君谋、基督教青年会干事前田等,分两桌围坐。大家用德语、法语、汉语、日语交谈。应时和稻垣作翻译。章肃显得很殷勤,操着德语、法语不停地招呼客人。

在热烈气氛中,于右任首先致辞:“我等承日本改造社之约,得陪欢迎爱因斯坦博士之席,非常荣幸!西方科学家之名,其最受中国青年惊异赞美者,莫若博士。盖视为现代人类之夸耀,非仅钦佩其学术上伟大之成功。此次博士过沪,我国想望博士丰采者甚多,徒以时间短促不能略尽地主之谊,颇为遗憾。深盼先生在东京讲演之后,再来华一游,使中国学界亦得略受博士之指导。兹以一杯祝博士夫妇健康!并致谢改造社稻垣先生!”应时在一旁即时翻译成德语。接着张君谋起身用德语致辞,表达对爱因斯坦的敬仰和欢迎。爱因斯坦应酬道:“今晚来此,非常愉快!一到中国便得见许多美术精品,使我留下深刻印象,尤其佩服王一亭先生的作品。美术固然是个人作品,但由此可以相信将来中国科学必定能发达。刚才两位所言,我甚为感谢!在东京讲学后,很愿意能来中国讲学。”众人一再请爱因斯坦谈相对论。爱因斯坦在海上颠簸一个多月,疲惫不堪,婉言谢绝了。

宴会上,应蕙德是光芒四射的小天使。她首先用德语朗诵了歌德的长诗《一个古老的故事》(Eine alte Geschichte),念得行云流水,且声情并茂。继而她又用法语朗诵《拉娇小春燕》(La petite hirondelle),也是语音纯正,韵律分明。当应蕙德唱起德国歌曲《创立》(Gefunden)时,宴会气氛达到了高潮,她清丽婉转的歌喉,博得满堂喝彩,爱因斯坦也赞叹不已。

应蕙德

爱因斯坦夫妇对晚宴的奢侈铺张有些不解。爱因斯坦记述,“没完没了的宴席上,尽是连欧洲人也难以想象的悖德的美味佳肴”,又认为油脂过多,恐不易消化。爱尔莎惊呼:“光是这些粮食就足够我吃一年的!”

这里折射出两种不同的生活观念——中国人一向热情好客,而且主要体现在餐桌上,饭菜越丰盛就越能体现主人的真诚。欧洲人重视营养而反对铺陈,爱因斯坦在上海曾几次对“没完没了”地上菜表示惊讶。

前排左起:章肃、稻垣夫人、爱尔莎、应蕙德、爱因斯坦、应时、王一亭、于右任;后排左起:菲斯特夫人、村田孜郎、前田、张君谋、张季鸾、稻垣守克、菲斯特、曹谷冰、王传熊(王一亭次子)

杯觥交错中,不知不觉已过了9时。因急于去日本人俱乐部,最后一道菜尚未吃完,爱因斯坦夫妇便要告辞,离席前再三感谢盛情款待。爱因斯坦对应蕙德喜爱至极,临上车时要她“重击其手而握之”,珍重道别而去。

与日本青年座谈

汽车驶出昏暗的老城区,穿过灯火辉煌的南京路,去往吴淞江北。爱因斯坦夫妇和稻垣夫妇来到日本人俱乐部。

日本人俱乐部

日本人俱乐部始建于1890年,初设武昌路东本愿寺别院,1914年迁入文监师路临近吴淞路处新楼(今塘沽路309号,1994年拆除)。这是一幢四层洋楼,内有酒吧、弹子房、餐厅、剧场和旅舍等设施,为日侨集会和社交的主要场所。

在热烈的掌声中,爱因斯坦与约100名日本青年开始了气氛融洽的座谈,稻垣作翻译。

20世纪初,日本科学家开始研究并宣传相对论。理论物理学家石原纯发表了许多关于相对论的文章,得到了爱因斯坦的赞许。

主持人致欢迎词后,爱因斯坦开门见山说:“我与日本学者有长期共同研究的课题,很早就是朋友了。接到改造社的邀请,我立即浮现出‘快点去’的念头。我期待领略日本美好的环境,更乐意在那里讲授相对论。希望在我离开日本时,人们会说,‘哦,原来相对论是那么的简单!’”爱因斯坦以谦和温柔的语气请大家提问题。有人问:“您是不是看见有人从屋顶落下来才想出广义相对论?”这个由《纽约时报》记者杜撰的故事,曾被爱因斯坦怒斥为“胡言乱语”。广义相对论表述的是引力场与加速系等效,与牛顿的万有引力截然不同,把它们混为一谈,使爱因斯坦极其反感。真相是,1907年某日,爱因斯坦在瑞士伯尔尼专利局办公室里冥思苦想,脑海中倏忽闪过人在自由降落时的感觉。顿时柳暗花明,他对弯曲时空理论有了新的思路。所以爱因斯坦回答:“不是我看见有人从屋顶落下来,是我自己想象这一场景,因为这时人感受不到重力。”

爱尔莎觉得很疲倦了,就说:“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回船上去吧。”座谈会就此结束,青年们再次起立鼓掌。有人放肆地拍着爱因斯坦的肩膀,要求握手。爱因斯坦并不在乎,和蔼地与大家打着招呼。

爱因斯坦一行回邮轮已近深夜11时。工部局工程师德琼(De Jong)到船上拜访,爱因斯坦与他交谈后才休息。⑥

参观龙华寺

爱因斯坦第二天的活动因没有中国人陪伴而鲜为人知,上海几乎所有报纸都称他凌晨乘船离沪,以致他在上海的记载缺失了一天。

11月14日,秋雨沥沥,时断时续。上午,爱因斯坦夫妇和稻垣夫妇参观了龙华寺。龙华寺是上海地区历史最悠久、规模最大的古刹,“龙华晚钟”被列入沪城八景。

龙华寺

龙华寺此时已成为浙江督军卢永祥的军营,荷花池已经填平,菩萨身上的装金也被刮去。寺庙戒备森严,门口有士兵站岗。见有人走近,士兵举起上了刺刀的枪,气势汹汹地吆喝着。爱因斯坦等人听不懂,好像是“你们是什么人,不准过去!”举世闻名的大学者爱因斯坦与笨手笨脚的士兵形成了有趣的对照。最终他们每人交了一日元,才得从边门进入。

爱因斯坦站在中庭,观看了翘角重檐的殿宇;又走进罗汉堂,凝视着五百罗汉神态各异的面容,并把崇高的佛学思想与繁复、华丽、开放的巴洛克艺术风格联系在一起。他一向认为,“一切宗教、艺术和科学都是同一株树的各个分枝。所有这些志向都是为着使人类的生活趋于高尚。”

龙华寺罗汉堂

他们走访了近旁的村庄,村民好奇地围了上来,与他们对视着。爱尔莎对一个脏兮兮的小孩产生了兴趣,拿起长柄眼镜仔细打量,小孩马上被他母亲拉着跑开了。爱因斯坦对肮脏、凌乱的环境毫不介意,甚至对那些衣不蔽体的穷人也充满了友善。他心情愉快,对稻垣说:“给我拍几张照片吧。”稻垣先后拍了12张,由于是借用别人的照相机,操作失误,照片全部报废,一张也没有留下来,真可惜!

龙华寺附近农村

造访永安公司

稻垣的手表坏了,爱因斯坦的手表遗忘在船上,他们不知道到了几点钟,于是决定返回北野丸邮轮。

经过南京路时得知才11时50分,他们便来到上海最大的百货商场永安公司。二楼销售高档呢绒、绸缎、服装、鞋帽等,深受沪上名媛淑女青睐。爱尔莎喜欢中国的丝绸,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她携带的德国马克正遭遇有史以来最大的贬值,无论买什么,折算成马克都是天价。爱尔莎不免踌躇,权衡再三,她买了三分之二码丝绸,售价2.25元,折合约7000马克,令人震惊。她还买了四五张美术明信片。爱因斯坦似乎对这些东西兴趣不浓。他在商场里边走边说:“相对于商品,我对人更感兴趣。”忽然看见一条儿童肚兜,他与爱尔莎开起了玩笑:“给你买这个。”爱尔莎笑着抚摸了爱因斯坦的脸颊。

永安公司

永安公司橱窗

根据稻垣原来的安排,还要参观上海总商会陈列所、商务印书馆印刷厂、圣约翰大学、英美烟公司、徐家汇观象台、李公祠等,因时间不够而取消。⑦

下午3时,爱因斯坦夫妇仍乘北野丸邮轮去日本神户,稻垣夫妇一起前往。稻垣记述了爱因斯坦在上海一天多时间的感受,“博士从昨天到今天,观察了受外国人压迫的中国人的状况。他郑重地说:再过50年,中国人一定能赶上外国人。”

12月31日,爱因斯坦夫妇从日本返回又途经上海,这次由犹太人社群负责接待。1923年1月1日晚,爱因斯坦在福州路17号(今198号)工部局二楼大课堂作了相对论演讲。1月2日下午1时,爱因斯坦夫妇乘榛名丸号邮轮离开了上海。

爱因斯坦夫妇在榛名丸邮轮上

百年时光荏苒,世间沧桑巨变。爱因斯坦已经远去,但他的思想依然激励着现代人在科学探索的道路上不断前进;他对中国人深切的同情和发人警醒的见解也将永久镌刻在上海这座城市的记忆里。

爱因斯坦第一次访问上海行程表

(1922年11月13日-14日)

注释 (向上滑动阅览)

①北野丸号是8500吨级单烟囱邮轮。1909年建造,属日本邮船株式会社所有,常年执行往返欧洲客货航班。1942年在西太平洋水域被水雷炸沉。

②悌尔有没有到汇山码头迎接爱因斯坦,史料记载不一。暂存疑。

③曹谷冰时任《中华新报》记者,并非一些文章所称的“《大公报》经理”。他于1923年赴德国留学,回国后任职《大公报》。

④传言瑞典驻上海总领事在汇山码头向爱因斯坦颁发诺贝尔获奖证书。经笔者查考,瑞典总领事并未去汇山码头,只是给爱因斯坦发了一封电报。

⑤爱因斯坦在小世界看昆曲之说源于《民国日报》报道。然而《中华新报》明确记载,爱因斯坦一行“欲观昆剧,适未开演,乃观新剧片刻”。曹谷冰是当事人,他的记述更可信。

⑥传言爱因斯坦下榻礼查饭店(即浦江饭店),但没有任何史料佐证。根据当时报载,爱因斯坦第一次来沪回邮轮住宿,第二次来沪住在杜美路(今东湖路)9号犹太人加登(Gaton)家中。

⑦北野丸邮轮原定11月12日抵上海,14日起航,在上海停留两天,稻垣按两天时间安排爱因斯坦夫妇活动。因途中遭遇飓风,航程被延迟,在上海只停留一天,稻垣不得已对活动内容作了大幅删减。

原标题:《一百年前的今天,爱因斯坦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