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人物 | “导弹院士”于本水:守护长空的幕后英雄

2022年下半年,航天科工集团二院举办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宣讲会。

台上讲述人,是我国防空导弹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于本水,他以“我和防空导弹创业”为主题,讲述了老一辈军工人为国铸剑的辉煌创业史。

台下听讲人,是二院青年科技工作者,他们认真聆听感悟,积极参与互动,渴望追寻前辈足迹,为导弹事业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

台上台下,皓首黑发,映射着中国导弹事业的两个时代。

于本水:中国工程院院士,防空导弹专家

从零开始,保卫祖国领土

1960年,苏联留学归来的于本水,被分配到国防部五院(航天科工集团二院前身),肩负起研制导弹的重任。那时候,除钱学森等少数海归科学家做过火箭试验外,大多数人对导弹闻所未闻。

从零开始的艰难、破茧成蝶的阵痛、利剑出鞘的喜悦,一切来得尤为强烈,也格外振奋人心。为国铸剑62载,于本水参与了三代防空导弹的研制工作。也正是这62年,我国导弹事业实现了“从无到有、由弱变强”的跨越。

“防空导弹研制很复杂,但它能保卫祖国领空,我愿意为此奋斗一生。”讲台上,88岁的于本水眼中闪烁着光芒;讲台下,一位位“后浪们”眼中也闪烁着光芒。

这光芒,传承着无尽的能量,照亮前行的路。

88岁,于本水笑称自己是一名即将成为“90后”的“80后”。和年轻人在一起,他讲起我国防空导弹的创业故事,激情澎湃。

1962年,组建不久的我空军地空导弹部队,一举击落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U-2高空侦察机,震惊全球。

但不久后,U-2高空侦察机加装了新设备,地面雷达一开机,它就能收到警报,快速机动逃逸。

空军要求当时的国防部五院协助解决难题,重任落到于本水肩上。

敌机在我领空再次横行无忌,于本水心急如焚。他千里迢迢赶赴哈军工,只为拿到U-2第一手技术资料。又把上一次击落U-2的地空导弹二营营长岳振华请进研究室,一起探讨打击高机动目标的技术难点。

要想再次击落U-2,就得把杀伤区和发射区算精准。当时,全国仅有2台电子管计算机,而人工计算一条弹道,最长需要用时21天。

“于总对我们说,外国人可以嚼着口香糖对着计算机做,我们就用脑子、花心血!”导弹专家张志鸿回忆说,为了把最关键的杀伤区和发射区算准,大家日夜沉浸在数字与几何图形中,硬是用计算尺、手摇计算器等原始设备,完成了仿真计算。

短短几个月后,一篇名为“用某型导弹攻击U-2高空侦察机”的报告诞生,提出压缩雷达开机时间和发弹距离、兄弟火力单位佯攻助打的方法,这就是后来有名的“近快战法”。

1963年11月,江西上饶上空再次捕捉到U-2高空侦察机的踪迹。我空军地空导弹部队官兵用精准测算的数据,成功击落了第二架U-2高空侦察机。

“近快战法”初战告捷,于本水得到的奖励是一张三等功奖状和一本英汉词典。

“半路出家”,研究防空导弹

搞防空导弹,于本水其实是“半路出家”。上世纪50年代,于本水被选中出国留学后,受当时志愿军飞行员“空中拼刺刀”的英雄气概感染,他的“第一选择”是喷气式飞机专业。

当时,美军高空侦察机在我国领空肆意飞行。于本水服从组织安排、放弃成为飞机设计师的梦想,更换专业成为新中国第一批导弹专业留学生。“当时,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学成了回去建设祖国,我国导弹领域还是一片空白……”于本水回忆说。

留学生接触资料有限,更不能近距离接触导弹。“只要人家不赶,你们就坚持学……”一位中国外交官小心叮嘱于本水。

苏联留学归来,他马上投入到543导弹的仿制工作中。1961年,他被派往沈阳,下厂参与导弹的设计与生产工作。

他们工作的地方在沈阳皇姑区的三台子,“当年正值三年困难时期,每人每月3两油、1斤肉,粮食不够吃,经常用钩子钩树叶吃。”

工作上的艰难,于本水更是终生难忘。那时候,我国导弹事业白手起家,543导弹是世界先进水平,仿制难度非常大。他至今记得,当时很多原材料、原器械在国内是空白,就连不锈钢、镁合金都要从头研制生产;工艺技术也十分落后,对氩弧焊接、滚焊等知道的寥寥无几。

一切从头学起。为了吃透导弹加工技术、突破工艺短板,于本水既当科研人员,又当“高级技工”。他深入车间和工人师傅一起探讨焊接方法,甚至亲自动手操作,示范新的加工工艺,携手攻克了多项“卡脖子”的工艺难题。

1966年,我国第一代防空导弹红旗一号列装部队,部队用上了自主生产的导弹。

刻苦攻关,掌握自主研发能力

上世纪80年代初,超低空突防成为新战法,防空导弹的主战场也发生变化,于本水担负起第二代防空导弹总体设计的重任。

超低空防空导弹技术要求有多高?业界曾有生动比喻:“用弓箭射中弓箭、用一根针击中另一根针,既要看得见、跟得上,还要打得着。”

论证会上,有人提出,技术跨度太大、我们基础太弱,不如进口国外导弹。一同研制出红旗七号防空导弹的战友钟山院士记得,一贯如“泉水”般柔和的于本水此时坐不住了,严肃地对大家说:“中国是大国,不能只买外国的鸡蛋,我们必须学会自己养鸡、下鸡蛋,自主研发能力是买不来的。”

在刚刚与于本水携手度过钻石婚的朱小泉记忆里,两人相濡以沫的漫长岁月中,曾有一个6年的空白。这6年,于本水是在戈壁滩上的试验基地度过的,完成了红旗七号的测试与改进。

当时,科研人员和试验基地官兵都流传,于本水是“会变帽子戏法”的“魔术师”。

一次测试试验,导弹发生异常振动,于本水凭借丰富经验,推断故障是源于导弹发射筒盖形变导致的共振。

振动前还曾出现导弹无法点火的故障,试验还能继续吗?冷静分析后,于本水大胆拍板,换“帽子”继续试验,更换发射筒盖后,导弹发射试验圆满成功。基地总工程师吴克激动地对于本水说:“老于,神了!”

历经多年刻苦攻关,他们终于迎来了振奋人心的一刻——1990年12月,红旗七号导弹设计定型,成为国家低空防御的重要力量,这标志着我国已经完全掌握了第二代防空导弹武器系统的研发技术。

又两年后,红旗七号获得国家科学技术进步奖特等奖。

大师风骨,引路青年科学家

“导弹事业是系统工程,事业的完成靠大家、靠团队。”

平和亲切,如沐春风,既充满着科学家的严谨,也饱含老者的慈祥,这是现场听讲的二院青年科技工作者对于本水的印象。面对晚辈的各种提问,他总是耐心地答疑解惑。

一条从住处到办公室的通幽曲径,于本水一走就是几十年,从青丝到白发,从一个人到一个团队,小路渐成“通途”。在二院家属院里,他习惯每天走路上班,用东北人爽朗的大嗓门与过路人打招呼,单看背影,很难看出他已是一位年近九旬的老人。

“与于老相处越多,越能感受到他的大师风骨。”某型防空导弹副总设计师徐兆林说,他总是把困难和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把机会和荣誉让给别人。

2001年,于本水获评中国工程院院士,在单位为他举行的庆祝会上,他诚恳地说:“导弹事业是系统工程,事业的完成靠大家、靠团队,我顶多说是个带头的、领班的。”

于本水把多型导弹研制成功秘诀总结为“有一支好的队伍”。某重大技术成果诞生后,他把其他专业技术骨干的名字写在了自己前面。他说:“不能让人跟在我后面‘打杂’,要给每个人平台‘跳舞’、有属于自己的成就。”

退居二线后,于本水把第三代野战防空导弹系统后续研制任务,交给小他10岁的陈国新。其间,于本水依然关注着导弹研发工作,遇到问题和故障,他会第一时间赶赴现场。

如今,陈国新仍对当年的工作场景记忆犹新——抽丝剥茧、丝丝入扣,于本水的冷静分析,让问题迎刃而解。一个人心怀事业,眼中是有光的。在全时演绎速度与激情的防空导弹领域,在众多奋力冲刺的科研工作者心目中,于本水就是最闪亮的那道光。

导弹发射成功那一天,碰巧是于本水的“七十大寿”。“这是我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他主动招呼大家在发射场上合影,算是自己的“生日礼物”。相机定格瞬间,几位专家裹着厚厚的大衣,在发射架前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今,于本水倾注大量心血为青年科学家帮教引路。在“红旗讲堂”,于本水就“当代航天青年与老一辈航天人相比多了什么、少了什么”“建设航天强国还需要什么”两个问题谈了自己的观点,在他看来,当代青年有“三长一短”。

“一长”是当代航天青年能熟练利用计算机等科研手段,大大缩减了科研时间;“二长”是当代航天青年相比老一辈航天人,具备更高的外语水平,能更好地学习掌握世界范围内各领域的先进技术;“三长”是当代航天青年的整体精神面貌更为朝气蓬勃、思维更加发散。

“我们那一代,是艰苦奋斗过来的。”于本水接着说,这“一短”指的就是当代航天青年相比老一辈航天人,少了些许艰苦奋斗和朴素求学的精神。

他希望当代航天青年能够肩负科技强军、航天报国的使命,善于创新、勇于创新,老一辈航天人解决了从无到有的问题,新一代航天人应当在这一基础上接力奋斗、再立新功,实现从“我有”到“我强”的跃进。

“既然加入了航天事业,就要有能克服一切困难、一切阻力,不为现实利益所动、不被浮躁风气所扰的顽强意志与定力。”于本水饱含深情地说。

来源:解放军报、中国科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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