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榆林丨横山腰鼓是军旅秧歌

横山腰鼓是流行在陕北各地的一种军旅秧歌。它热烈奔放,矫健威武,气势磅礴,深受人民群众喜爱。它从历史走到现在,从横山走向延安,从陕北走向全国,从亚运走向春晚,从中国走向世界,是一枝常盛不衰的艺苑奇葩。

横山腰鼓—源于军旅

陕北历代为边地,长城内外无定河畔,是战争的源头、战争的旋涡、战争的长河、永久的兵营。流水的军人,在战斗间隙,备战训练期间,生活单调、文化枯燥、思乡心切、思念亲人战友,苦闷愤懑无聊,便敲起军旅中现成的锣鼓号钗,动起来、舞起来、唱起来,于是成为横山腰鼓雏型。后来,众多的军旅元素及其他文艺元素融汇进来,使横山腰鼓内容更加丰富。横山老腰鼓特有的精气神,洋溢着英武军人勇猛刚烈、横扫一切的英雄气概,彰显着陕北人民剽悍侠义、粗犷豪放的气质性格。不是在这块英雄辈出、豪杰林立的地方,就产生不了这美轮美奂、荡气回肠的艺苑奇葩。横山腰鼓从军旅传到民间,有了更旺盛的需求、更大的活动空间,融入了更多文化元素,有了更长足的发展。群众性、广场性、机动性、开放性、竞争性、包容性,为其发展提供了保证。它能为宗教服务、为统治服务、为官绅富豪服务,也能为广大百姓服务,故能获得最广泛的支持,包括人力物力等方面的支持,能恒久坚持与发展。

横山腰鼓—军旅元素明显

二十余项表演与装扮中,服装、道具、扮相、动作、图案、形式、内容、音乐、气势等,均为军旅元素,是明显的军旅秧歌。具体如下:

1、分两队:敌我两军。

2、挂腰鼓:击鼓出阵,擂鼓助威。

3、持锣钗:鸣金收兵,祝捷庆贺。

4、着戎装:男队员头戴英雄巾,足蹬战靴,腕扎护袖,腿系绑腿,前胸后背大书兵、卒、勇、闯。

5、伞头:指挥、统帅。

6、蛮婆蛮汉:俘虏、异族。

7、幌子:大纛,军旗,令旗,讨敌檄文。借口称之为打着幌子。

8、虎铃:虎符与令箭。

9、哨子:号令,哨兵,侦察,营垒(前哨,后哨,总哨)。

10、鼓子:发信号,擂鼓出阵,击鼓助威;祝捷,报时报警。

11、锣钗:发信号,鸣金收兵;乐器,祝捷。

12、长号:军号。

13、舞幌子、摇虎铃、吹哨子、鸣长号:发警报,调军队,传檄文,施号令,指挥战斗,吹号角,战斗开始。

14、敲鼓子:对垒格斗,擂鼓出阵,击鼓助威。

15、踢场子:两军混战,短兵相接,殊死肉博。

16、走场子:排兵布阵,移动轨迹呈战阵图形。如:二王对阵,四门兜底(空城计)、秦王乱点兵、八卦阵、九曲黄河阵、合旅攻纣(黑驴滚纣)。

17、打彩门:艺术再现武战攻城略地,文战智取为上。

18、唱曲子:祝捷庆贺、赞美表彰。

19、众应和:答应、保证、呐喊、山呼海啸,显士气决心。

20、跳大神:群舞至高潮,情不自禁飞奔急旋,齐呼狂喊,显战斗之激烈,胜利之狂欢。

21、逗乐子:带蛮婆蛮汉,获俘虏、携忧伶、胜利成果。

22、穿场子:攻入敌阵,双方混战。

23、比硬功:打擂台。敌我殊死搏斗。

24、演节目:文艺活动,庆祝胜利。

横山腰鼓—军旅气息浓烈

其美轮美奂的程式内容及特有的精气神,均散发出浓烈的军旅气息,是军魂的展示。

1、鸣长号:一处表演开始和结束,均要鸣长号,表示战斗取得胜利或将要开始,发警报,传捷报,调军队,开拔前线。

2、踢场子:挂腰鼓队员紧随伞头,腾挪跳跃,舞蹈击鼓,开辟道路,空出场地便于表演。实乃士卒奋不顾身,冲锋陷阵,殊死搏斗。

3、敲鼓子:有文鼓和武鼓之分。文鼓子的齐步进退、蹬腿缠腰、过堂对打,表现的是服从命令,令行禁止,整齐划一;武打的有二脚不落地、返身连转、过堂返身连转、转身击鼓踢腿、跑跳腾空接跪打、翻身筋斗蹲步打。动作幅度大,力度强,节奏快,变化多。伴随震撼人心的鼓点,具有横扫一切的气势、摧枯拉朽的勇猛,动人心弦。这就是一群生龙活虎的将士,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肉搏战。

4、轻盈柔美的腊花舞:在走圆场、踢场子、走场子中,粉面含春的腊花们亦要展示其丰采。她们敲击锣鼓搓拍铰子,或上举或下摆,边走边舞,闪腰旋转,仿佛在挑逗撩拨,让你够不着、挨不上、逮不着、空喜欢、干着急。她们的舞姿在勇士中非常抢眼,红花绿叶,刚柔相济,阴阳和谐。战争让女人走开,传统礼教,七寸金莲,又限制女人登台。但艺术不能没有女人,只好借,男扮女装,称拉花,拉来之花。也称腊花,腊月花,群花争艳,分外养眼。

5、眼花瞭乱的走场子:由伞头带队,两队并行,舞蹈前行,每到一个节点折转,其轨迹是一个完美的图案,并各有一个名称。如“秦王乱点兵”“一字长蛇阵”“二龙戏珠”“三才阵”“四门兜底”(即空城计)“大豁城门”(亦即空城计)“蒜辫子”“十二连城”“九曲黄河阵”“黑驴拱纣”(合旅攻纣),显然是排兵布阵的艺术再现。

6、机智敏锐的唱曲子:谒庙沿门子,每临一地,每遇一事,伞头都要根据不同对象,及时、准确、唱出赞美、祈求的歌词。对龙王是祈雨消旱,对娘娘是求多子多孙,对玉皇是祈保平安。沿门子时,对不同人家的身份、地位、文化、家庭、环境等情况,贴切地进行赞扬、祝贺、鼓励或调侃。在庙会、法会、堂会、集会不同场所,在工农商学兵政党各单位,在不同人的婚丧嫁娶升迁贺寿的场合,伞头要随机应变,机智应付,及时唱祝。平时要做好功课,腹中多储各类唱词,以备急需。

7、如醉如痴的跳大神:秧歌舞到尽兴高潮时,鼓点加快,队员们踏着节拍,飞奔急旋,劲敲狂呼。齐声呼喊,一字一顿,山呼海啸,一击一敲一踢一腾,极度兴奋,如疯如癫,俗称跳大神。这是人性的宣泄、军魂的迸发、民族精神的昭示,也是其他秧歌不具也无法达到的境界。

8、机敏睿智的打彩门:这是攻城略地上兵伐谋的艺术再现,是智力赛的竞技场。场地上搭起数座彩门,两班及两班以上的秧歌在此斗智斗勇,唱问唱答,答对,方可进门。有时是礼貌性地互问互答,互唱互赞,其乐融融;多数是出难题怪题,让对方答不出,下不来,过不去,出洋相,引众乐。问的内容千奇百怪,包罗万象,历史名人、事件、故事、传说、神话、谜语、成语、动植物、自然现象等无不涉及,而且因唱词是四句式,要四个问题连答,并要及时答对,难度极大,这对伞头来说是极大的考验,要有广博的知识、丰富的经验、敏锐的思维。正因其难度大、知识含量多,便是横山腰鼓最精彩的内容之—。

例一方唱问:

什么人使了连环计?

什么人定了苦肉计?

什么人演了空城计?

什么人盗书中了计?

这比较好答。再如一方唱问:

什么左右翻滚如墙倒,

四根棍子乱扢搅,

两把扇子摇又摇,

一把扫帚扫又扫?

所有人正在苦苦思索时,应答方伞头唱到:

老驴打滚如墙倒,

四只蹄子乱扢搅,

两只耳朵摇又揺,

一条尾巴扫又扫。

又唱又摹拟,众人爆发热烈掌声。

9、逗乐子:蛮婆蛮汉,头戴黑首帕,耳挂红辣角,手持长烟杆、捻线砣,腰系麻绳,长辫垂地,脸画丑角,表情夸张,动作滑稽,惹人发笑。这是战斗胜利,捉了俘虏和异族敌人的展示。为增大喜剧效果,渐次增加了大头罗汉戏柳翠、张公背张婆、悟空与八戒。八戒时不时戏逗腊花,有的拒绝、有的上钩,背起乱窜,悟空殴打制止。

10、比硬功:高难度,激烈刺激,且是必备的项目。腰鼓大场表演结束,比硬功开场。表演队员持十八般武器中的一件,真家伙。两队员对打,亦真打。功夫好的一战二、一战三,常与本队员打,更多的是与外队打,真正的打擂台,死伤不负责。这里历为边地,人们习武成风,民风彪悍,勇敢无畏。这是直接的将士拼杀再现。

11、演节目:这是腰鼓表演的后续,文的有搬水船、跑驴、练子嘴、快板、莲花落、数来宝;武的有侧翻、前空翻、后空翻、掉猫、蝎子爬。最受欢迎的是陕北道情,演的是折子戏。这是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的文艺活动,也是为军事胜利祝捷的具体内容。

横山腰鼓—文苑奇葩

横山老腰鼓深受人民喜爱,遍地开花,非常普及,是文苑奇葩。差不多每个庙会、大一点的村子都有,也传遍陕北各县市。大型庙会、集会、会演,会有数班腰鼓参与,自然会有竞争。竞争的重点在踢场子、走场子、唱曲子、打彩门、比硬功、狂舞、演节目。有广泛需求,有激烈竞争,各腰鼓队不断创新学习、吸取他人长处,质量不断提高。有些动作经千锤百炼,达到了极致;有些图案得到普遍认可,作为范式被固化。上述竞争重点也成了传统内容,被固化保留。横山腰鼓因不断竞争,与时俱进,得以鼎盛,独领风骚。经岁月洗礼﹐横山老腰鼓涌现出两座高峰:以文驰名的是张存有地、党岔、马坊腰鼓队,以武称霸的有袁庄窠、马兰地、南塔腰鼓队。文武并立,双雄辉映,长期共存。尤其是张存有地腰鼓,向戏剧方向发展,能演折子戏,俗称“胶泥脑”戏。生净旦末丑、吹拉弹唱舞,渐次成型。班子短小精干,人员一专多能,上场演角色,下场捉乐器。演罢文、再演武,先扮男、后扮女,更讨群众的喜欢。整个腰鼓队成了以道情班子为核心的准文艺团体,走乡串户四季不停,名声大震。1940年左右,他们辗转到革命圣地延安,那里有边区保安司令、边区议长高岗,有县委书记王丕年、公安局长惠普、劳动英雄杨步浩,有中国广播电视台的创始人“草帽老李”,都是门边老乡。

横山腰鼓—随军旅走向全国

凭魅力走向世界

1942年,毛主席发表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延安各界掀起了群众性的文艺高潮。延安县委书记王丕年、六乡乡长曹守业、劳动英雄杨步浩,提议把“咱的干鼓子敲起来”,于是组建了以横山张村有地腰鼓为主的24人腰鼓队,他们一亮相好评如潮,给毛主席朱总司令拜年,受到主席热情招待,并合影留念。1945年,腰鼓队和延安群众给毛主席敬献《人民救星》牌匾,横山腰鼓更加出名。随着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推进,横山腰鼓随军挺进东北、西北、华东、西南,随军进城,成了享誉全国的胜利腰鼓。

北京亚运会安塞腰鼓(实为横山腰鼓)出彩,引爆屏幕。上世纪七十年代,榆林艺术团、陕西歌舞团编排的陕北腰鼓,出访法国、西班牙等西欧各国,大获成功,横山腰鼓凭魅力红遍世界。

横山腰鼓——现状堪忧

时过境迁,当年风光无限的横山老腰鼓现在处境堪忧,奄奄一息。

比硬功最先凋谢。土地革命时期,陕北镇守使井岳秀,给横山袁庄窠的红枪会二百条枪,组成自卫队,来抗衡红军。他们被红军提了枪、毙了头、烧了巢,歼灭大部。从此袁庄窠武鼓子称雄的头衔不再。时代变迁,比硬功渐渐式微,最后消失。

需求严重缩水,市场塌陷。社会与科技发展,更精美的文艺作品充斥文艺舞台,伴随电视、网络、手机,不可逆转地强势占领文艺市场,老腰鼓难以匹敌,被逼到墙角。

人才匮乏。腰鼓队的灵魂人物伞头,非一朝一夕所能成长。老的渐次谢世,新的难以递补,形成断层,甚至后继无人。充满生机活力的青年鼓手也非常缺乏。在农村,青年人进城务工经商,老弱病残上不了阵,踢不动,跳不起;在城里,苦苦支撑的是那些大妈,没男人上场,只好女扮男装。过去拉花,现在拉叶。因为缺男人,女人打鼓跳不起来,腰鼓便退出。锣钗也没用,换成了扇子,幌子变成了伞。一半举伞,一半摇扇,不是闹秧歌而是扭秧歌。摧古拉朽、昂扬奋发、奔腾激越的精气神消失了,军旅腰鼓和平演变了。

若说这是情况变化无奈之举,但人为的“创新”实为糟蹋,更为恐惧。央视表演安塞腰鼓,没有了踢场子的那种勇猛刚烈、舒展洒脱的气势与韵味,看起来怪别扭。还有一些特为上镜头的表演,应是精华。一群人在那里击鼓奔腾跳跃,齐声呐喊,飘起一片鼓锤红绸布﹐扬起一堆黄尘,画面倒好看,但缺的是真情,火候未到,沸点未达,不是舞到尽兴处的那种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狂欢亢奋﹐而是矫柔造作。有些动作不顺眼,左右倒浪摇摆,宛如蒙人摔跤前左右踏步摇晃示威亮相,有的弯腰伸颈探头左倒右晃﹐仿佛败绩之师窥隙准备夺路狂逃,有人戏称是一群兔鼠则。更有人把腰鼓换成花伞、把小锣小钗换成扇子,遍地摆大鼓,全持幌子走,没有腰鼓,就根本不是腰鼓队,彻底修正和平演变了。

横山老腰鼓历经数百年的筛选、几代人的切磋雕琢,其传统歌舞动作音乐韵味达到极致,已成经典,故急需传承振兴。

原标题:《人文榆林丨横山腰鼓是军旅秧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