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眼航班将在清晨5点半抵达北京。睁眼的时候，身边的他正对我微笑：“可以再睡一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天光越过舷窗照进来，小小的空间充满温暖的光晕。我突然感到内心涌起一阵温柔，在脑海中久久散不去的那个问题，仿佛一瞬间有了答案。
你究竟是习惯了Ta，还是依然爱着Ta？对每一对相伴多年的伴侣来说，这恐怕都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两个人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对方的每个喜好、每个缺点、每一缕掌纹、每一颗痣都了然于胸。热恋过后，多巴胺逐渐消退，亲密关系也进入漫长的怠倦期。让爱发生很容易，真正难的是维持爱。而当激情逐渐褪去，才是爱真正开始的时刻。
《我的解放日志》剧照
最近在朋友圈屡屡刷屏的小说《斑马》，让我再次想起作家傅真和她的先生毛铭基的爱情故事。21岁的她与25岁的他相识于拉萨，情定伦敦，在最好的年华辞职、环游世界，最后定居北京。他们相伴10年，依然如热恋时般亲密无间。他们是夫妻，互为朋友，更是亲人。
傅真与毛铭基
翻开《斑马》，随处可见一对平凡夫妻印刻于无声之中的爱。傅真通过苏昂和平川的故事告诉我们，好的爱情，或许就是在漫长的相伴中一次次重新爱上对方。习惯并不可怕，学会面对惯性也是人生的必修课之一。重要的是，习惯并非是爱的对立面。相反，在习惯之中生长起来的爱，或许更加深刻、厚重：爱变成了习惯、习惯又赋予爱更深的羁绊，当最初的激情逐渐褪去，那些渗透于日常习惯中的微小细节，才是爱真正的模样。
傅首尔说：爱情里最可贵的，不是我们在曾经的选择中选择了彼此。而是无论过多久，我们在众多选择中，仍然会选择彼此。
《真爱至上》剧照
或许在任何亲密关系里都是如此。不要因为暂时的倦怠期和一时的新鲜感，放弃一个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人。时间会流逝，皱纹会让我们老去，可太阳依旧会升起，我们也会一次又一次重新爱上同一个人。
斑 马
文 / 傅真
平川安静地听着，酒瓶抵在嘴边，掩住一丝纵容的笑意，如同一个宠爱孩子的家长。她忽然意识到他其实是多么喜欢听她天马行空地胡说八道，甚至怀念她那些不着边际的问题，而不是如她所以为的那般冷酷无趣。天啊，她想，我们是多么擅长修饰、增删，甚至巧妙地篡改自己的记忆，只为了让它符合我们想要讲给自己听的故事。时间自有一种美化事物的魔力，10年或20年后回想起湄南河畔，也许只剩下了伴侣间的相亲相爱，以及Sala Sunset的清爽甘甜。对过去的理解变了，对自己的认识也随之更改，我又将会是谁？
他们又要了两杯Sala Sunset，它的名字和口感完美地配合着观赏日落的心情。在他们的眼前，白日褪去余晖，曼谷被暮色浸染，不久前还暴露无遗的一切像冰块一样渐渐融化。这是河流最神秘的时刻，它和它的两岸呈现出新的质地。这其中有种暧昧的浪漫，在潮湿空气里扩散开来，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触摸得到。她感到强烈的不舍，想永远活在此时此地：在河流与陆地之间，在曼谷和北京之间，在决定与不决定之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
第四杯Sala Sunset端上来的时候，平川已经有点微醺。他的酒量一向不行，而且酒后比平时话密。他带着一种天真迷离的笑容说，现在他有点理解《宿醉2》里的那群人了。在曼谷这样的城市里，如果再喝下去，他没准也会和主角们一样，第二天发现自己在小巷里醒来，脸上多了一个文身，肩膀上站着一只猴子，也许还断了一根手指。
他伸出左手，给她看戴着婚戒的无名指。“那个泰国小哥，Teddy，拉大提琴的，以后还要当外科医生，丢了一根手指！我一直以为最后能找回来接上，结果没有，人家还乐呵呵的，淡定得不行，其他人也都无所谓……哎，看得我这个纠结……”
他纠结的样子怪可爱的，令她忍不住微笑。“电影嘛。”
“电影也得符合逻辑啊！”
“说不定人家其实不想拉大提琴不想当医生呢？”她逗他，“丢了手指正好可以不干了。”
平川愣在那里，徒劳地眨着眼。
“反正比死了强，对吧？”她说，“你不是说大家都以为他死了嘛？”
“失踪吧，不一定是死。电影里有句黑话，什么——”
他的话戛然而止，面孔却在同一瞬间被点亮。所有人同时望向河对岸，郑王庙发出了变身的信号——正中最高的主塔塔尖红光闪烁，周围四座小塔则以黄色灯光相呼应。前奏过后，便是华章——万众期待中，整座郑王庙倏忽亮起，勾勒出一片金碧辉煌。那场景几乎是有声的，就像乐曲中高潮来袭。河边建筑低矮，益发凸显出郑王庙的巍峨壮丽，尤其在夜色笼罩之下，真仿佛有佛光万丈。那佛光向上晕染天空，往下渗入河流，烘托出神仙宫阙，顺带也换了人间。人们凝神看着，如痴如醉，啧啧惊叹，然后纷纷举起了手机。
他们绕着天台走了一圈，360度全方位地观看曼谷的夜景。在郑王庙的对面，大皇宫和卧佛寺也已悄然亮起。它们背后是向远方延展的繁华都市，夜幕中仿佛一片璀璨的黄金之海。摩天大楼变成了萤火虫的森林，街道是从天而降的银河。不想看见之物已被黑暗隐藏，想看之物正被五色斑斓的人造光照亮，无法想象之事不再难以想象，不可能发生之事很可能已然发生。
苏昂感到她的灵魂再次脱离了身体，从半空俯视着她，催促她将眼前的景象一饮而尽，就像它是第五杯Sala Sunset。灵魂同样俯视着平川，明白他的意识已完全被这一切裹挟，身体不由自主地与这座城市产生了共振。
Bangkok has him now.
她望向天边的紫色虚空，就好像那是穿越时光的隧道。也许这段经历会渗入他们的血肉，让他们迎来一段未知的崭新关系，又或许它仍逃不过日常生活的洗礼，被循环往复的潮汐冲刷殆尽。他们会生活在北京，或者回到伦敦，也可能搬来曼谷。也许孤独终老，也可能会有一到两个孩子，建立幸福的家庭。风和日丽的星期天，他们一起在公园散步，骑车，吃冰淇淋，享受家庭生活琐碎的温馨，同时也忍受着为人父母所必须忍受的兵荒马乱与内忧外患，还身不由己地开始担心核泄露、金融危机、恐怖主义和地球的未来……
但那一切尚未到来。此时此刻，在过去与未来的间隙里，她找到了自己在时间中的位置。过去永远不死，未来犹不可知，但人总是活在当下，而非过去或未来。永恒正是由每一个当下组成，她得学会居住在永恒的现在。
他们回到座位，喝完杯子里的酒，然后起身离开，走进丝绒般的夜色。思思正在家中等他们到来，她一定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大餐。他们像两个劫后重生的人一样，走得很慢，手牵着手，沿着蜿蜒的巷道一直走到码头。河水依然滔滔不绝，黑色水面反射着过往驳船的灯光，腐物的臭气扑面而来。一班轮渡刚刚离开，但她一点也不着急，有时到达目的地还不如身在旅途。她站在码头上，感受着热带夜晚的潮湿，他手指间的汗水，以及心中因爱而生的疼痛。现在终将过去，但她知道他们还会有更多的现在。一艘轮渡顺流而下，船工的口哨划破夜空。许多天来的头一次，她饿了。
傅真 |《斑马》| 人民文学出版社
★傅真2022年全新力作、暌违七年首部长篇小说
★从网红博主到全职作家，从北京到曼谷
★战胜执念、寻找自我，一场跨越三千二百公里的涅槃之旅
★开售当天登顶热卖榜
32岁的苏昂在经历三次先天复发性流产之后，与丈夫平川在生育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对生育的执念与对自我的探寻，促使苏昂独自前往泰国寻求PGS技术的帮助。途中的相遇与重逢，意外地为她打开了一个充满奇观与未知的世界。
《斑马》通过生育选择、自我成长、两性关系三个核心主题，用游记的视角与富有悬疑感的故事，讲述了一个自我寻找与自我和解的故事，充满强烈的异国风情与文化张力。
原标题：《爱，就是重复爱上一个人，很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