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 #归途如虹 185
作者
归途如虹
《红楼梦》第五回里，曹雪芹为王熙凤所写的判词是：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可见，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才干是肯定的，对王熙凤是同情的。
《聪明累》曲：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场欢喜忽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则体现出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惋惜之情。
可是，曹雪芹对王熙凤仅仅有欣赏和同情吗？
《红楼梦》里有不少人，都对王熙凤有所憎恶。
周瑞家的在向刘姥姥介绍王熙凤的时候，对刘姥姥说王熙凤：
“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
王熙凤置办秦可卿的丧事之前，宁国府的总管来升对大家说王熙凤：
“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
兴儿在向尤二姐介绍王熙凤的时候，说她：
“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这些对王熙凤的评价并不全面，但也是基本符合文本事实的。王熙凤在《红楼梦》里的确有上述表现。
对于下人，王熙凤的确是相当严酷的。她“协理宁国府”期间，因为一个人迟到了一会儿，就“登时放下脸来”，下令打那个人二十大板，还革了她一个月的银米。这样的处罚方式虽然可以达到立威的效果，未免显得过于严厉无情了。作为一个主子，适当的严厉是有必要的，但是对待手下过于粗暴，有时候会起到反效果。
王熙凤生日当天，贾琏和鲍二家的偷情，派了个小丫鬟随时通风报信。于是，那个小丫鬟看到王熙凤和平儿就跑。王熙凤怒火中烧，不仅把那个小丫鬟打的登时“两腮紫胀起来”，威胁要用刀子割她的肉，甚至用簪子戳她的嘴。可见，王熙凤心肠的狠毒，言行的尖刻。
最能体现王熙凤的阶级本质的是她对平儿说的一番话。
第六十二回里，大观园里出现了偷盗事件。王熙凤当时刚刚流产不久，不能理事。这一系列事件主要是平儿在处理。结果是，贾宝玉帮彩云揽下了“罪状”，平儿替柳五儿洗刷了冤屈。
平儿认为“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所以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在维持基本公正的前提下尽量体谅他人。可是，王熙凤就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她处理这类事情是抱着“宁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态度。
如果第六十二回里的偷盗事件是王熙凤在处理，王熙凤的做法是：
只叫他们垫着磁瓦子跪在太阳地下，茶饭也别给吃。一日不说跪一日，便是铁打的，一日也管招了。
王熙凤这种严刑逼供的手段和封建酷吏所使用的手段无二。而且，她会革除柳家母女。她的理由是：
“朝廷家原有罣误的，倒也不算委屈了他。”
综上所述，王熙凤在对待下人的时候主要采取的严酷的镇压手段，丝毫不尊重他们的人权。可见，王熙凤心中的等级观念之深。在王熙凤看来，这些人丝毫不具备人权，不值得自己体谅。可以说，王熙凤对待下人的方式深刻体现出了她身上的封建剥削阶级特质。曹雪芹对王熙凤的这些行为，采取的是冷峻的态度在刻画，其中隐含批判。
王熙凤是一个很懂人情世故的人，知道看人下菜碟。比如周瑞的儿子在王熙凤生日当天因为吃酒得罪了王熙凤，王熙凤决定撵走他。可是，周瑞家的下跪求情，赖嬷嬷提出要看王夫人的面子之后，王熙凤就决定只是打周瑞的儿子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了。可见，王熙凤懂得“打狗也要看主人”。
王熙凤很贪财。她“弄权铁槛寺”，在静虚老尼的挑唆下操纵婚姻官司，间接害死了张金哥和她的未婚夫，同时坐收了三千两银子；她在“大闹宁国府”的时候也不忘讹诈尤氏和贾蓉二百两银子；她利用发放月钱的权利私自放债，手里有不少私房钱。
可是，在贾府遭遇经济危机的时候，王熙凤有拿出她的那些体己钱为贾府救急吗？没有，她只是用典当的方式“拆东墙补西墙”，这样做只能解一时的危局，却不能挽救贾府江河日下的颓势。
王熙凤没有诗书的修养，所以她虽然颇有才干，却缺少道德的修养和崇高的志向，缺少大局观念。秦可卿在临终前对王熙凤谆谆嘱咐，让她居安思危，在祖宗坟茔周围置办房舍，让贾府宗室子弟在家族败落后可以读书务农，有个退步。可是，秦可卿眼中这个“脂粉堆里的英雄”却并没有真正听进去，反而继续谋取私利。可以说，贾府最终会“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王熙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虽然王熙凤身上有很多问题，但是她身上也有不少闪光点。
王熙凤对待亲人很不错。她是贾母的开心果，经常用自己诙谐幽默的言谈将贾母逗得喜笑颜开。这其中虽然有巴结讨好的意味，却也体现出了王熙凤的孝敬。
王熙凤会给大家送茶叶，会想到给全家人做莲叶羹，会出资支持诗社的活动，会提议在大观园设置厨房。可见，王熙凤有细心周到的一面。
王熙凤作为一个母亲，更是对女儿很体贴。她的女儿从小多病，王熙凤为此没少操心。女儿出天花，王熙凤谨遵医嘱，认真对待。声称“不信阴司地狱报应”的她也会因为女儿生病而相信刘姥姥的话，觉得女儿是遇见了花神。当然，这种做法毕竟是迷信，对治病没有效果。后来，王熙凤还是让王太医给女儿诊病。对比重男轻女，在女儿出天花期间还和多姑娘厮混的贾琏，王熙凤是一个慈母。
王熙凤对待刘姥姥也是仁至义尽。刘姥姥第六回里去贾府“打秋风”，王熙凤对她很尊重，很大方地给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这些银子够刘姥姥一家人过一年。刘姥姥第二次去贾府，王熙凤甚至让刘姥姥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字。刘姥姥因为王熙凤的女儿生于七月初七，给她取名“巧哥儿”，王熙凤也接受了这个名字。可见，王熙凤并没有因为刘姥姥出身贫苦就轻视她。
刘姥姥知恩图报，在巧姐落难之后救了她。“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红楼梦》第五回里的这些句子可谓感慨万千，体现出善恶到头终有报的价值观。
王熙凤也非常有识人之明。第二十七回里，小红替王熙凤办了一次事，就因为口齿伶俐而得到了王熙凤的垂青；第五十五回里，王熙凤在平儿面前大力称颂贾探春，甚至赞美贾探春比自己读书识字，更高一层，也并不计较贾探春反驳自己过去的管理措施，指出自己的纰漏，还叮嘱平儿要积极配合贾探春。可见，王熙凤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
而且，王熙凤的确是一个很勤勉的人。她并不是一个“安富尊荣”的人，她知道维持贾府不容易，所以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不辞劳苦。甚至在生病期间，她还在尽力操持贾府的事务，甚至亲自出面应对去贾府勒索的太监。从这个角度看，王熙凤也的确称得上是一个“脂粉英雄”。
总而言之，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形象非常复杂立体的王熙凤。这个人物身上既有狠毒贪婪的一面，也有温厚善良的一面。我们很难用单纯的“坏人”或“好人”去定义她。
《红楼梦》第五回里，王熙凤的画册上画着一只卧在冰山上的雌凤，这是暗示和王熙凤互为依靠的贾府迟早会败落，正如迟早会融化的冰山一样。可以说，是因为王熙凤的辛苦操持，贾府才可以维系表面的“空架子”，但是王熙凤的急功近利和贪赃枉法也使得贾府和她自己落得个一败涂地。
正是因为王熙凤的形象很复杂，曹雪芹对王熙凤的态度也很复杂。曹雪芹从来没有在《红楼梦》里直接批评过王熙凤，却通过不动声色的叙述将王熙凤内心的庸俗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对于王熙凤胜过书中须眉的才干、责任心和眼光，曹雪芹也没有吝啬自己的赞美。
王熙凤在《红楼梦》里的最大特点是精明，但是她的结局却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可见，精明也并不一定就是好事，一个人精明过头，有时候会因为自作聪明而自食其果。王熙凤的确是精明，但是她缺少智慧，不能明辨是非，这是她最大的问题，也是她的故事给予读者最大的警醒。
幸亏，王熙凤善待过刘姥姥，使得她的女儿得到了救赎。有时候，帮助别人也是给自己积累福报。这也是《红楼梦》想要通过王熙凤、刘姥姥和巧姐的故事给予读者的启发。
王熙凤是可恨、可敬又可怜的。
曹雪芹通过对王熙凤形象的塑造深刻地剖析了人性，展现了封建“末世”的特点，也体现出了让读者咀嚼不尽的人生况味。
原标题：《曹雪芹对王熙凤的复杂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