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 #详看金瓶梅 50个

作者
刘洋风
四十九回西门庆春风得意,体贴奉承间苗青案最后一点尾巴灰飞烟灭,三万淮盐早掣亦是囊中之物。权势财富已是极盛,转眼又遇到了行踪不定的胡僧,赐下“永作保身方”的补药,跃跃欲试,开拓人生新境界。
西门庆已行至巅峰,亢龙有悔不期而至。
汉学家浦安迪先生曾提出明代章回体小说《金瓶梅》、《西游记》和《三国演义》都不约而同在四十九回达到中点,也就是小说中情节和人物命运的转折点。繁华中孕育着衰败,此后的人生便开始走下坡路了。故五十回中西门庆的无限春光已经悄悄被他的贴身随从玳安遮蔽了。
这个眉清目秀、伶俐乖觉的小人物,平日里鞍前马后出入相随,此刻终于踏进了舞台的中心。

夹缝中的玳安心情并不好。先是跟着若有神力的胡僧走得两腿皆酸,浑身是汗。偏偏王六儿派来请西门庆的王经被吴月娘瞧出端倪,随后玳安又因西门庆行踪不明受到吴月娘盘问指责,积下了无限怒火。
踢猫效应,玳安的怒火洒向了更弱者。
他对书童极尽羞辱发泄一气。乍看起来,这邪火莫名其妙。书童可是西门庆的宠儿,昔日轻轻鼓动唇舌,平安儿就挨西门庆一顿好打。可惜今非昔比,尝够了新鲜和刺激的西门庆早已有了新的兴致。
作为心腹的玳安早就嗅到了气息,攒在心里的鄙夷不忿化作一声嘲弄。
“好淫妇,我那里没寻你,你原来躲在这里吃酒儿。”
来者不善,书童也不客气:
“你寻我做甚么?想是要与我做半日孙子儿!”
本是挑衅的玳安按住书童就亲嘴,被推开后,又掀起腿把书童按在炕上,尽力往他口里吐了一口唾沫。
连番暴击下书童气势弱了:
“耍便耍,笑便笑,臜剌剌的水子吐了人恁一口!”
这番混合着色情和暴力的发泄被平安儿止住了,毕竟玳安还要去王六儿家接西门庆。

王六儿对玳安自然是客气的,虽然没有像潘金莲、李瓶儿那样亲自做鞋子给玳安,也处处妥贴。
这不,特意给留了一盘驴肉、一碟腊烧鸡、两碗寿面、一素子酒。
玳安又开始撩拨老冯:
“冯奶奶,我有句话儿说,你休恼我。想着你老人家在六娘那里,替俺六娘当家,如今在韩大婶这里,又与韩大婶当家。到家看我对六娘说也不说!”
慌得老冯连骂带讨饶:
“怪倒路死猴儿!休要是言不是语到家里说出来,就交他恼我一生,我也不敢见他去。”
想想玳安当初,明知道平安儿挨打因书童告状,却口口声声:
“亏你还答应主子,当家的性格,你还不知道?你怎怪人?”
玳安如今的放飞自我可见一斑。
彼时,西门庆正与王六儿激战方酣,窗外琴童听得入港,玳安说道:
“平白听他怎的?趁他未起来,咱们去来。”
与其望梅止渴,不如起而行之。
玳安带着琴童去了蝴蝶巷的低等妓院。这自然比不上李桂姐、吴银儿栖身的妓院,接待的客人也不过是酒太公之类的手工业者。
又有什么关系?
玳安可以摆出西门庆的气派,飕的就是一拳,张口就是拿到衙门里去试试新夹棍,妓院龟公还得连连陪笑。

那春风沉醉的夜晚,迷住的不是玳安,是西门庆。
他迫不及待与王六儿试了药,马不停蹄回了府,欲与心爱的人共享美妙滋味。什么李娇儿的生日,潘金莲对淫器包的追问,都不在心上。
醉后方知情浓。
那一夜,西门庆执拗地想着瓶儿,想与她浓情蜜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是最后的欢愉,死神已经准备好收割的镰刀,吐出了不祥的话语。
那一夜,吴月娘得到了头男衣胞,满怀着得子的希望。那个不属于尘世的孩子,注定要来人间一遭。
那一夜,潘金莲暗咬银牙,关门自睡。这个弑夫的女人,品尝过摆布人命的滋味,体味着杀戮的甜意。
许多年后,他们站在命运的审判桌前,是否无数次回望过这个夜晚?可曾试图穿越时光的河流,努力挽回那深爱的、可恨的人儿?

唯有时间不语。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抛掷石头有时,堆聚石头有时。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寻找有时,失落有时。保守有时,舍弃有时。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喜爱有时,恨恶有时。争战有时,和好有时。”
纵然如此,我们依然在阳光下忙忙碌碌,一如他们在那个春风沉醉的夜晚。
原标题:《详看金瓶梅 | 第五十回:那春风沉醉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