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鲟:被切断命脉的“长江之龙”

原创 少侠小黄鸡 物种日历

两年前,研究了大半辈子长江珍稀水生生物的危起伟研究员向公众宣布了一个遗憾而又无奈的消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鱼类——白鲟 Psephurus gladius,灭绝了!

尽管消息来得十分突然,但这一悲剧的酿成并非一日之功。事实上根据模型估算,早在1993年白鲟便已功能性灭绝,之后在2005-2010年间彻底销声匿迹。换而言之,白鲟可能最迟在十年前便已完全灭绝。

白鲟的纪念邮票

斯鱼已逝,除却对白鲟灭绝原因的探讨外(作过分析),人们更关心的是,白鲟是否真的彻底灭绝了?毕竟浩浩长江上下千里,数据模型即便再精密,也无法保证不会有一两尾白鲟侥幸苟延残喘。如今长江的环境条件,是否还能养活昔日的“长江之龙”?

无法拥有一方净土

尽管就地保护是公认最有效的濒危物种保护手段,但对于大型动物而言,这通常需要有适宜的环境、较大的栖息地、充足的食物和足以繁衍生息的种群。

水生生物的就地保护,通常是将其育肥/繁衍的江段划为保护区,并限制/禁止其中的捕捞作业等人类活动。对于定居性的鱼类而言,这样的保护措施颇为有效;但对于有迁徙习性的鱼类而言,此类保护区的效果往往不尽人意。不同与陆地环境的山林,江河水域具有流动特性,一旦鱼类随水流迁徙至保护区外,便会因失去庇佑而受到种种威胁。

直到灭绝,白鲟也未曾拥有一个“白鲟保护区”。即便是有个别涉及到白鲟的长江珍稀鱼类保护区,最早的也是在2000年才设立,那时白鲟早已难见踪影。

白鲟标本 | 少侠小黄鸡

事实上对于白鲟而言,保护区形式的就地保护意义实在太有限了。作为长江中最大的水生生物,白鲟具有个体大、性成熟晚、生活空间大等特点,一个完整的生活周期往往需要漫长的时间和巨大的空间。因此对于可长到7米长的白鲟而言,从金沙江下游至长江口的约三千公里江段都是它的天地。和其他鲟类一样,白鲟是典型的洄游(半洄游)鱼类。每年春季,处于繁殖期的成年白鲟便会离开平日栖居的深水河槽,循着铭刻在血脉中的记忆,自下游溯流而上,前往千里之外的上游金沙江产卵场完成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繁衍。

小体鲟Acipenser ruthenus绘图 | rawpixel

之后一些白鲟会回到下游育肥,另一些则留在上游的干支流中继续生活;孵化后的幼鱼则顺江而下,在河口等饵料丰富的水域摄食生长。然而自八十年代起,横亘于长江干流之上的拦江大坝将白鲟世代穿行的洄游通道彻底阻断,上下游的白鲟种群也因此隔绝。对于居于坝上的白鲟们而言,它们仍然可以进行正常的繁殖,只是幼鱼无法回到下游育肥。而对于坝下的白鲟们而言,曾是最基本需求的洄游已经变成了奢望,尽管可以正常育肥生长,但它们已无法回到血脉记忆中的产卵场进行繁殖。

无法返回故乡

作为现生古老鱼类的代表,鲟类不仅继承了祖辈原始的形态特征,也将世代延续的生活习性固化成了秉性,因此其生态位往往具有特殊性。早在苏联时期,人们便试图以鱼道、升鱼机等手段消弭水坝对俄罗斯鲟(Acipenser gueldenstaedtii)和闪光鲟(A. stellatus)洄游的影响,然而这些对于同为洄游性的鲑鳟鱼类效果显著的方法,在鲟类身上却以彻底失败告终。

“鱼梯”(fish ladder),帮助洄游鱼类通过大坝的设计 | Qurren / Wikimedia

在有过前人经验教训后,人们只能寄希望于白鲟能用它们的“古老智慧”渡过眼下的难关,并颇为乐观地提出了白鲟能够适应新环境、实现“库区育肥,坝下繁殖”的美好设想。然而现实是残酷的,适应并非是万能的,更何况白鲟的环境适应能力上限极低。

事实上,长江中的三种鲟鱼虽然形态各异,生活史也各有不同,繁殖场所却都偏好上游的急流砾石环境,由此不难看出其极为有限的生态可塑性。对于困于坝上的白鲟幼鱼而言,尽管不像中华鲟一样必须回到海中育肥,但它们毕竟还是咸淡水双向迁徙型鱼类,因此库区并不能满足其生长发育所必需的环境条件。而对于聚于坝下的白鲟而言,想在短时间内找到适宜的产卵场更是何其困难!

1993年在葛洲坝捕获的一尾白鲟 | Hui Zhang, et al. / Science of The Total Environment (2020)

且不说坝下鲜有江段能满足其必需的急流砾石环境,大坝蓄水后的长江水温水流等水文环境亦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偏偏这些因素中的哪一个都有可能成为这些古老鲟鱼的繁殖启动信号,但同时具备这些环境信号一致性的产卵场,却不是轻易能够重新组合的。产卵场是在漫长的自然演化史中,白鲟适应气候、地质过程以及河流地貌不断演变的产物,白鲟也因此形成了对河流自然进程的特殊感知,并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致无可替代。

死里逃生却重遭打击

尽管生活环境的不可替代性成为了白鲟的致命软肋,但这个在华夏大地延续了1.2亿年的古老家族并未因此而放弃希望。尽管未曾在坝下观测到白鲟亲鱼繁殖活动,人们却依然能在崇明长江口捞到当年孵化的的白鲟幼鱼,推测或许是上游繁殖的一部分白鲟幼鱼可以通过泄闸水漂流至坝下。

但迎接这些顽强的白鲟们的,却是长江每况愈下的未来。尽管繁殖规模在不断缩小,但对于白鲟的捕捞规模却达到了顶峰。在那个缺乏物资的年代,困于坝下不肯离去的白鲟受到了渔民们的“特别关照”,白鲟的补充群体因此受到了沉重打击,种群数量呈现断崖式下跌,随之而来的还有航运、污染、食物短缺等负面因素的胁迫。尽管被隔绝于大坝两侧,缺乏有效补充的上下两个白鲟种群,几乎在同时迎来了殊途却同归的灭绝命运。

十年禁渔前的洪泽湖渔港 | 图虫创意

自1993年后,人们未曾在长江口监测到任何白鲟幼鱼,可以判定此时不论是长江还是白鲟,均已不再满足就地保护的基本条件。浅塘之龙,大志难伸,长江最巨大的水生动物,所需的生存环境是如此广阔,人类割断长江的时候,也割断了它的命脉。

原标题:《白鲟:被切断命脉的“长江之龙”,再无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