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紫，不是谁都能做心理师 原创 宝珠 勿以类拒
文 | 宝珠
编辑 | 秋雨
排版 | 贝宁
一周前，杨紫、井柏然主演的国产剧《女心理师》上线。
该剧因以悬浮的方式呈现心理咨询师这一职业，受到巨大争议。有网友评价：“男主会飞，女主有顺风耳，这真的不是现代魔幻剧吗？”
豆瓣网友们对《女心理师》的评价
心理咨询师对专业知识与实践经验皆有严格要求，一般来说，从事心理咨询行业，需接受心理学专业的学历教育。心理咨询师更是一个需要终身学习的职业——咨询师需持续参加不同领域或流派的辅导项目，以及获得足够的督导时长。
现实中的心理咨询行业，即便不像《女心理师》那样“魔幻”，也称得上怪象丛生。
疯狂的宣传
以前，与很多行业相似，做心理咨询师需要考证。
但我国的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书考试较为简单，一纸证书并不能完全反映咨询师的水平。
《女心理师》剧照
2017年9月，“心理咨询师”退出人社部发布的国家职业资格目录，与其相关的职业资格考试也随之取消，这被视作赋予行业更大动能的一次决策。
资格证书取消了，但人们“考一个证”的需求还在，各种乱象随之产生。
当今市面上仍有不少关于心理咨询的证书，颁证机构鱼龙混杂，有如中科院心理所、中国心理学会这样的权威学术组织，也有不少“自立门派”的野鸡协会。然而，无论是什么证书，它们只是持证者参与技能培训的凭证，并不代表其具有从事心理咨询行业的资质。
“你现在报名是按照老政策，优势比较大，对学历、专业没有限制；其次只考两科，不考论文答辩和面试。之后要是按照新政策学，对你影响就比较大了……”微信那头，培训机构客服对林露侃侃而谈。
《小舍得》剧照
林露是特殊教育专业的一名学生，去年5月，出于对心理学的兴趣，她在网上报名了心理咨询培训课程。和许多学员一样，交学费时，林露对职业资格证取消的事并不了解。这家培训机构的宣传页面显示，上完课程、通过考试后，学员就能获得“人社部心理咨询师证书”。
机构给林露提供的证书样本表明，这是中国国家人事人才培训网颁发的“心理咨询师岗位能力培训合格证书”。
但后来，林露打电话询问证书颁发机构国培网，发现并不存在培训机构所说的新老政策，未来也不会对报考人的学历进行限制。林露心中凉了一截，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所以是个人就能考吗？”。对方回答：“只要你属于人民，就能考。”
不少培训机构还会打着“保就业”的名号推广心理咨询课程。
《女心理师》剧照
李交是成都一家培训机构的课程助教，他口条清晰，思维敏捷，30秒左右的微信语音，他一口气能连发三四条。他说，为了解答客户疑问，自己时常需要工作到凌晨12点。李交的朋友圈表明，除了心理咨询培训，健康管理师培训和成人高等教育也是他的业务板块。
李交发来三张图片，介绍了心理咨询培训课程的三种班型：零基础速成班、人才定制班、就业无忧班，售价分别为4980元、6980元、9980元。
面对记者对就业无忧班的疑惑，李交这样解释：“咱们会帮你优化简历，上传资料，发表文章。很多人看到了感兴趣就会来咨询您，时薪你可以定位在200-300元。”
“一般的学校、医院、幼儿园、养老院，按照国家规定，得配备心理咨询师岗位，到时候会指导您怎么去优化简历。薪资待遇的话，一线城市在八千到一万二左右，毕竟每个单位待遇不同，需要您去跟他们谈一谈……”。
《女心理师》剧照
这些说法，初看非常动人，但仔细分辨后就能发现，关于促进就业的实质服务，可能只剩下“优化简历”一项。
不过李交很快给出了更实在的回答，他表示， 培训结束后，机构会给学员推荐心理咨询平台，“学员拿到证书以后就可以入驻”。
在李交提供的“合作平台”列表里，简单心理、壹心理等行业头部公司位居其中。但当记者询问了壹心理咨询部的负责人，对方表示与这家培训机构并没有合作关系。
《三十而已》剧照
需要被质疑的合作关系不只一处。李交负责招生的培训课程全称为 “中国心理学会心理咨询师课程”，他说：“我们是唯二与中国心理学会合作的机构。”但中国心理学会的工作人员表示对这家培训机构的名字“没什么印象”。
根据勿以类拒了解，中科院心理所、中国心理学会等组织负责审核与颁发的证书，通常没有公开的考试报名渠道，人们只能通过相关的合作机构报名。
去年2月，中科院发布声明，北京铂瑞思教育公司伪造中科院心理所授权书，谎称自己是直属报考机构，心理所培训项目组已经进行交涉。
关于北京铂瑞思教育科技有限公司侵权问题的严正声明
然而，这些被曝光的假冒对接机构经常换一个马甲后继续行骗。中科院声明之后，铂瑞思渐渐销声匿迹，但市场上又出现一个名为“奥太孚格”的培训机构。天眼查显示，深圳奥太孚格是北京铂瑞思的全资子公司。
真证假证
在热衷虚假宣传的培训机构上游，还有各种“假装权威”的颁证组织。这些组织往往自称具备“国际职业认证”能力，它们与培训机构合作引流学员，租用高校场地作为证书考场，并在自己的网站上提供证书查询，把整套流程做成一个闭环。
两年前，周钟通过了美国认证协会（ACI）组织的注册心理咨询师考试。在他参加考试之前，《焦点访谈》就曾曝光，美国认证协会是一家在美国注册的培训业务公司，全名就叫“美国认证协会”；在人社部“国际证书查询”一栏中，输入ACI证书编号，并不能查询到任何结果。
“通行世界163个国家”、“海外就业绿卡”都曾是这家机构为自己的证书打出的宣传语。但显然，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ACI证书都得不到认可。
意识到可能被骗后，周钟一直在给提供考试培训的机构打电话，他的诉求简单直接：把学费退回来。但是对方始终坚持：“你拿到的证就是真的。”
机构颁发的虚假证书（图源：黑猫投诉）
他收到的是一张“职业技能”证书，上面用繁体写着：参加美国认证协会注册国际心理咨询师职业技能认证考试，符合认证要求，特发此证。“职业技能” 与“职业资格”仅有两字之差，如果是从前，周钟不会仔细思考其中的区别。
如今，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花了五千多元，带回来一张漂亮却无用的奖状。“你没办法说它是假的，他给你发一张‘三好学生’，他有什么错吗？”周钟说，这就是哑巴吃黄连的感觉。
《女心理师》剧照
周钟还记得去年九月第一次参加考试时的场景。尽管只听了一门“和谐家庭心理实操课”，他还是从宜昌赶到武汉的一所大学参加考试。考场在一个筒子楼内，走廊上拉着一条醒目的红色的横幅：“ACI国际注册心理咨询师考试“。周钟回忆，那天考试的人不少，“有四五个班”。
第一回考试，周钟没有及格，他又交了110元的补考费。补考直接在ACI的网站上进行，周钟发现，那些考试题目在培训机构给的题库里都能找到，“连选项都不变”。这一次，周钟考了满分。
培训费价值不菲，得到的却是一纸空谈（图源：黑猫投诉）
随着网上关于ACI的质疑越来越多，周钟去找培训机构理论。客服的态度出乎意料得好，“你不先挂电话他们绝不会挂”，只是各种类似的话术车轱辘般围着他转。对方告诉周钟，他考的证就好比华为的软件工程师证书：“在华为里考的证，从华为出去后，你就能说没用了吗？”
“他们太看得起自己了。”周钟说。从培训、考试到拿证，他感到自己掉入一个由他人围好的封闭圆环。明面上，周钟是ACI国际注册心理咨询师，但回到现实，镶金证书化为一张废纸，无法得到任何共同体的认同。
“群魔在乱舞”，心理咨询师汪博文说。他介绍，2018年以来，除了ACI之外、APEI、IPA、GPST等所谓“国际认证”的心理咨询师证书层出不穷，仿佛一时之间，各大“国际组织”都乐此不疲地给中国人发起了心理咨询师证书。
ACI心理咨询师官网
经过几番拉锯，培训机构提出，要给周钟换一张新证。5月7日， 课程“班主任”与周钟的私信栏里弹出一条消息，是另一张金光灿灿的证书样本，“班主任”在随后的电话里问他：“如果觉得原来的证书不行，我们给你换一个，成吗？”
淘金的幻觉
“一千时薪”、“日入八千”……在一片天花乱坠的宣传中，培训机构制造着新一轮的淘金潮，受益者却不是他们承诺过的那群人。
培训机构告诉周钟，ACI证书在互联网心理咨询平台上也能得到认可。根据客服指引，周钟凭借他的证书在“松果倾诉”平台上通过了身份审核，成功入驻。不过周钟说，目前为止，还未有人找他“咨询”。
“松果倾听”官网显示，其定位为C2C（个人对个人）付费倾诉服务平台，而非心理服务平台，其中的服务方为“倾听者”而非“咨询师”。
松果倾听官网
记者尝试了“倾听者”的申请流程，提交了手机号等基本资料之后，记者在“个人经历”、“我的标签”两栏随意勾选了“大专以下”、“情感挽回”等标签，在没有上传任何心理咨询资质证书、身份证明的情况下，也在12小时内通过了审核。系统通知显示，只要完成相应任务，就能从实习阶段转为正式倾听者。
在李交提供的咨询平台合作列表中，松果倾诉也赫然在列。
北京大学“临床与心理咨询”专业的一名学生说，如今要从事心理咨询行业，从法律和政策来说没有特定的约束。利用这一点，培训机构给人们编造了一种幻觉：只要通过一个培训，我也能成为心理咨询师，赚到真金白银。
然而，缺乏准入机制并不意味着心理咨询行业是一座任人采撷的花园。行业组织或企业会自发地竖起壁垒，一家心理咨询平台官网显示，入驻咨询师需要拥有职业所在地法律要求的职业资格、为期不少于两年的系统培训、1000小时以上的付费个体咨询经历。
即使心理咨询行业一片乱象，但仍有企业坚持高标准（图源：壹心理）
柳鸿雁最近想从情感咨询行业转做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她是最后一批拿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的人、但她发现，手持一张证书，远不能让她在业界畅通行走。
“一般正规的咨询机构要求从业人员有系统的培训经历，如中国心理学会发起的中德班，加上300-500小时的个案经验和正规督导经历。“满足这些条件，需要投入巨大的时间和金钱成本，对她来说困难重重。
首都师范大学心理学教授杨凤池对勿以类拒表示：“非心理学专业背景的人想要从事心理咨询职业，应该进入学历教育。仅仅参加一个业余培训课程就取得职业资格是不现实的，这就相当于一个人没有上过医科大学，参加一个短暂培训就去当医生。”
《为了你》剧照
在湖北宜昌的周钟还在郁闷。他拒绝了培训机构换证的提议，这些证书在他眼中大同小异。不过，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是，同意换证就意味着妥协。
周钟拉了一个微信群，里面有二十多个和他经历相同的“难友”。他后来才发现，一样的课程，有人花两千多元就能买到。在群里，一些人对漫长的维权过程感到疲惫，渐渐不再说话；还有少数人通过打市长电话收到了退款。
周钟也在打电话，但目前还无下文。
（文中李交、林露、柳鸿雁皆为化名）
原标题：《杨紫，不是谁都能做心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