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房子的每一个房间永远是暖和的

我们房子的每一个房间永远是暖和的 原创 芳州 读库

拉松描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梦想,幸福的家庭,舒适的居室——而这些毫无疑问,在今天与在二十世纪初同样与每个人息息相关。

凝视瑞典画家卡尔·拉松的画,人会不由变得宁静平和。宽敞的房间,明亮的窗户,窗前排成一排的绿色盆栽,墙壁上色彩柔和的壁纸,轻巧又合用的桌子、椅子、边柜和沙发;还有,沙发上精美的刺绣抱枕、桌子下彩色的条纹地毯,以及椅子上蓝白条纹的椅垫;边柜上,书打开着,刚喝完的牛奶还有些许残留在杯子里……房间中往往还有他们的家庭成员:窗前正在浇花的女孩,桌前缝纫或长椅上哺乳的年轻母亲,地毯上酣睡的大狗,桌子下调皮嬉戏的小女孩,走廊上忘我阅读的少年。

卡尔·拉松画笔下的客厅,女孩正在窗前浇花。选自《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农庄》

1909年,德国出版商卡尔·朗格韦彻(Karl Robert Langewiesche)挑选了一些拉松描绘家庭生活场景的水彩画,加上艺术家自己的文字,出版了《阳光下的家》(又名《我们的家》),三个月之内就销售了四万册,成为德国出版业当年最热门的畅销书。书中,艺术家简略回顾了自己的历程,其中用大量篇幅、充满慈爱的文字描写了几个孩子的出生、成长,和他以孩子们为模特画画的场景。资料显示,直至二十一世纪,这本书仍有四十多种语言的版本在出版,跨越一百多年的时光,今天仍牵动着人们对美好家庭、幸福生活的永恒向往。

《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农庄》就是在《我们的家》基础上,增加艺术家的大女儿苏珊的回忆性文字,以及与之相匹配的、描绘生活场景的水彩画集结成册:孩子们睡觉后,妈妈在灯下缝纫;男孩因调皮而被罚到客厅的角落坐着;过生日时盛装装扮起来——所有这些场景,当然也都仔细而忠实地画出了室内的陈设;以及不限于室内的其他生活、劳动场景:夏日游泳、钓虾;冬日取冰、砍柴;农场一年到头忙不完的活儿:照顾奶牛和挤奶;挖土豆和施肥;去教堂,圣诞节的盛大宴会……文字与图画共同勾勒出百年前瑞典生活的多个生动侧面。

卡尔·拉松如今是瑞典最广为人知的艺术家,堪称国宝,但其实百年来,艺术家及其作品在瑞典人的认识中,经历过几次大起大落。世纪风云潮起潮落,个人的命运显得那样微不足道,恒久不变的唯有日常生活……

田园诗一般的生活

卡尔·拉松1853年出生于瑞典斯德哥尔摩的贫苦家庭,幼年生活十分艰难。所幸十三岁时由老师推荐至瑞典皇家艺术学校预备中学学习,后顺利升入艺术学院。通过学习绘画,少年拉松的天赋得到发展,开始在艺术上崭露头角,还没毕业就在幽默漫画报纸上发表作品,很快,他的收入就可以在经济上帮助父母。

1877年,拉松来到巴黎生活和工作。此时的巴黎是印象派以及现代思潮风起云涌的时代,但拉松对与印象派建立交往并不感兴趣(有研究者认为这是因为他的画曾被艺术沙龙拒绝),相反,他避开了当时轰轰烈烈的激进运动。不过,拉松确实在所谓的“外光派”或“室外派”的圣地巴比松度过了两个夏季,一定程度上,他对印象派画家对室外光线的感受与表现手法应该并不陌生。

1882年,拉松来到巴黎郊外的斯堪的纳维亚艺术家聚居地——格瑞兹(Grez sur Loing)定居,在那里,他遇到了美丽的女艺术家卡瑞,后者很快成为他的妻子。这是拉松的转折点,在格瑞兹,拉松画出了一些最重要的作品,用的多是色彩明快而透明的水彩,与他以往学习和使用的油画技巧大不相同。

1888年,卡尔和卡瑞·拉松搬到桑德邦的一座农舍,这座小屋是卡瑞父母送给这对夫妇的。从此,拉松夫妇开始改建、扩建、装修和装饰这座房子。随着他们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出生(拉松夫妇共有八个子女),生活空间不断扩大,夫妇二人用他们独特的艺术品味将这座房子一点一点增加、完善、美化。

卡尔·拉松画笔下他们居住的房子。选自《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农庄》

正在屋内绘画的卡尔·拉松与家人。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里的生活也像田园诗,卡尔·拉松记叙道:

日子一天天晃过,过得都一样。早上我跳进湖里,喝着麦片粥,观察我拥有的每一朵花和每一片叶子,看它们在夜里是否成长了。然后,我拿上画架,走出去找一个画的对象。

由于遇到了“一个糟糕的夏天”,连续几个星期阴雨,不能在室外画画的卡尔心情郁闷,卡瑞建议说不妨画画房子里面。就这样,卡尔·拉松将目光投向室内。他画孩子们,画每一个房间,兴致勃勃地把房间内的陈设画下来,有时会请孩子们当模特,有时也会用速写抓住某个动人的场景,再回到画室画下来。

我充满热情地把每个房间都画上一幅,常常是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家庭成员。

卡尔·拉松画中的餐厅,家人们备好了茶点和糕点,准备一起打牌游戏。选自《我们的家·我们的房子·我们的农庄》

卡尔·拉松家中的餐厅实景,每一处装饰都别具风格。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些描绘室内生活的水彩画偶尔也有买主,却并不足以谋生。拉松此时已成为瑞典重要的艺术家,主要为博物馆、酒店、邮局等公共建筑创作巨幅油画,主题来自《圣经》、古典文学和神话等。书中他也有提及,1897年,“我完成了瑞典国家博物馆大型壁画的工作。这一工作终于结束——拿到了报酬”。

尽管田园诗一般的生活看上去很美好,但拉松晚期的职业生涯并不顺遂,生前他为瑞典国家博物馆所定制的巨幅壁画《仲冬的牺牲》被拒,给他带来相当大的打击。

瑞典国家博物馆的委托是装饰博物馆中央楼梯的所有墙壁。在其他墙壁的画作完成之后,艺术家想在最后一面墙上与其他画作形成对比。这幅作品即《仲冬的牺牲》,它来自北欧传说,讲述国王为了他的人民免受饥荒而将自己献祭。拉松前前后后为这幅作品几易其稿,倾尽心血,最终却被国家博物馆否决。最直接和最自然的解释是,时间已经使这幅画变得不合时宜。由于长时间的争论,这幅画成为过去时代的遗老,已无法满足新世纪的现代主义理想。拉松坚信这是他最宏伟和最成功的作品,为此陷入抑郁,几近崩溃。

《仲冬的牺牲》,卡尔·拉松 绘,图片来源于瑞典国家博物馆网站

近一个世纪的争议和沉寂

卡尔·拉松于1919年去世,之后很快被遗忘,要知道,那可是现代主义席卷一切的“美好年代”,人们认为他的画太过老派,与现代生活格格不入。

卡瑞在他们桑德邦的房子中过着平静的生活,于1928年去世。

卡瑞去世后,卡尔·拉松的回忆录出版。他记录了丑陋的童年、精神上的无能、婚外关系以及他的情妇所生的两个私生子的死亡。整个瑞典震惊了。他还公开谈论了他的抑郁和偏执,这与他水彩画中描绘的田园诗般的生活形成鲜明对比。

而寄托着拉松艺术理想的遗作《仲冬的牺牲》,在漫长的二十世纪的大部分时间,在不同的美术画廊“流浪”“寄居”,围绕它的争议仍不断绝。到二十世纪后期,开始出现两极化的评价。1987年,一位日本人收藏了它。

1992年,瑞典国家博物馆庆祝成立两百周年,并将展览献给卡尔·拉松。收藏此作的日本主人将这幅画借给博物馆,接近一个世纪后,三十万名参观者第一次在它原本计划放置的大厅里看到这幅作品时,普遍的看法改变了。一个世纪后,1997年,这幅作品终于被国家博物馆购回,永久安放在卡尔·拉松曾经计划的位置上。

拉松重新进入公众视野,并最终被认为是瑞典最重要的艺术家之一,更广为人知的原因则是,他们的房子风格受到推崇。人们重新发现卡尔与卡瑞在室内设计上超乎寻常的革命性,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受到人们的喜爱。

得益于卡瑞·拉松这位“室内设计专家”,也同样感谢卡尔·拉松将这些房间和其中的生活场景用水彩画“拍摄”下来,如今,坐落在桑德邦的“拉松之家”,是瑞典最有名的住宅之一,接待着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宜家自创立起,一直将拉松之家视为宜家理念和品牌的重要灵感来源。

家居的美,明亮的家

如果用审视宜家宣传册的目光来审视卡尔·拉松的画,仔细观摩画中室内的装饰和陈设,我们必须承认,主导了室内装饰的卡瑞是才华和创作力都不亚于卡尔的艺术家。

卡尔·拉松笔下的卡瑞,画面里摆放着她最爱的鲜花和编织工具。

卡瑞出生于殷实的家庭,父亲是开明企业家,母亲受过良好教育,富于文学和艺术品位。卡瑞的娘家是一个充满欢乐和文化的地方,餐厅里有钢琴,舒适的小房间里可以阅读和编织,而大客厅是聚会和家人共同生活游戏的地方。卡瑞早年就学会了缝纫、编织,但她的目标是成为真正的艺术家。她放下针线,拿起笔纸。当她来到巴黎时,学艺术的女学生虽然不多,但也绝非孤例。比如,后来成为罗丹情人的极富才华的雕塑家卡米尔·克洛代尔等此时也在巴黎学习。

遇到卡尔·拉松后,忙于生育和家务的卡瑞再没有画过画,而是重新拾起针线。她持续不断地装修和装饰他们在桑德邦的简陋小屋。把家具重新修整并漆成白色,用明亮的颜色粉刷墙壁,用五颜六色的织物点缀每个房间。卡瑞编织的纺织品——壁挂、床单、桌布、枕套——遍布家中角落。窗子明亮,没有厚重的窗帘,地板如果还没有来得及铺就让它裸露着,而孩子和宠物可以随意出入每个房间,客厅就是他们的游戏场地。

这一切都与当时的主流家居风格形成明显对比——阴暗的维多利亚时代的家具、塞得满满的沙发和椅子、窗帘厚重的窗户、禁止孩子入内的房间。他们的大女儿苏珊也说,总觉得自己的家比其他人的家都明亮许多。

苏珊用甜蜜的语言回忆道:“我们的房子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美丽的。”“妈妈负责安排和料理房子,设计家具。她对此心灵手巧”“我们的房间非常明亮,因为妈妈在墙上画上了明亮、明净的颜色——不仅墙上有,家具、窗框上也有”。“爸爸认为所有壁炉都应该漂亮”“我们房子的每一个房间永远是暖和的”“我们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干活、玩耍而不觉得冷”,而“爸爸随意在任何一个地方坐下来画画”,当然,别忘了那些花,门楣、柜门上画了很多花:“我们的房子里有这么多的花,就永远是夏天。”

卡瑞的创作灵感主要来自源于英国的工艺美术运动(Arts and Craft)。主要以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John Ruskin)发起的这场运动提倡“手工艺应该是手、脑、心的结合”;它反对工业革命对人性带来的伤害,敦促融合了设计和实用功能的、更加个性化的艺术回归,坚持艺术家是手艺人和设计师,而不是机器。

这场运动对建筑、家居、生活用品、珠宝设计以及插画、印刷等各领域都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这种理念传播到欧洲其他地区,但特别受到瑞典人的欢迎,尤其与他们对家居美的想法产生共鸣。同时,有着坚实绘画功底的卡尔和卡瑞在装饰自己的家时,将拉斐尔前派古典影响和温暖的瑞典民间风格相结合,创造出自己的独特风格。

瑞典风格的创造者

1930年,由瑞典工艺与设计协会在斯德哥尔摩举办了一场展览,目的是展示瑞典艺术家在玻璃、家具、织物以及工业和室内设计方面的作品。这带来了第二次瑞典设计的觉醒,虽然大展没有明确提及卡瑞·拉松,但明亮的窗户、主题源自民间传说的纺织品等,都反映出卡瑞·拉松的主题。

1955年,瑞典赫尔辛堡的家居展巩固了瑞典当代设计的基础。那次展览的一大乐趣是日常社交的起居室,这让人想起卡瑞·拉松的客厅。

卡尔和卡瑞·拉松室内设计的第一次海外展览是1997年10月23日,在伦敦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举行——这里正是英国工艺美术运动的“大本营”,威廉·莫瑞斯(William Morris),沃尔特·科瑞恩(Walter Crane)等工艺美术运动主将的诸多代表作品收藏在此。展览是宜家赞助,主题为:卡尔与卡瑞·拉松,瑞典风格的创造者(Carl and Karin Larsson: Creators of the Swedish Style)。这一次,瑞典风格造成了轰动。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供家庭使用的房间,而不是用来娱乐或表演的。它既舒适宜居,又漂亮且设计精良。

以这种方式,人们重新认识了拉松,认识了瑞典最美丽的房子。居室的每一样东西都美观、合用、经得住全体家庭成员各种生活场景的考验,这些观念经过几代设计师的努力,已随着宜家这样的品牌,为世界各地的人们所接受。

2013年6月至11月,瑞典国家博物馆再次举办卡尔·拉松大展。展览的策展人马丁·奥林(Martin Olin)以及瑞典国家博物馆展览部主任佩尔·赫德斯托姆(Per Hedstrom),就卡尔·拉松的世纪沉浮进行了一次谈话。一个世纪后,为何卡尔·拉松如此为人喜爱?是什么超越了时间?

“拉松描绘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梦想,幸福的家庭,舒适的居室——而这些毫无疑问,在今天与在二十世纪初同样与每个人息息相关。”尽管卡尔·拉松的个人生活与艺术成就曾引起各种争议,但他描绘日常生活的水彩画,无疑是带着对家人的爱、对生活的渴望完成的。人们如今意识到他所描绘的生活及居室审美是如何超前,尽管画中保留着人物当时的衣着和行动,但今天看来仍那样的清新和现代。尤其是他的水彩画生动再现了很多细节,“让一些日常用品具有一种传统油画所不具备的亲切和尊严”。

那也许就是恒久的、寻常日子的光辉。

原标题:《我们房子的每一个房间永远是暖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