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人文 · 书评】殖民统治下大规模对非投资因何失败？——读《东非花生计划与其遗产》｜中国投资 原创 刘伟才 中国投资参考
导读
大规模投资计划往往受到政治因素的主导，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又往往有比较多的政府控制和与之相伴随对专业技术意见的忽视乃至压制。就对非投资而言，“大规模”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政治主导”的作用则很难把握
殖民统治确立后，为了开发利用非洲资源和保证殖民地稳定，宗主国实施一些投资计划。“二战”后，宗主国投资非洲的步伐加快，规模也相应扩大。但是，由于种种原因，一些大规模投资计划遭遇失败，“东非花生计划”（The East African Groundnut Scheme）即是其中的一个典型。
尼古拉斯·韦斯科特的《东非花生计划与其遗产》叙述了东非花生计划的缘起、决策、实施以及最终失败的全过程，对大规模对非投资计划失败的原因和教训进行了分析和总结。
东非花生计划的缘起和决策是一个涉及多个方面的进程：英国面临粮油短缺，食用油和人造黄油短缺尤其突出，以主管粮食供应的约翰·斯特拉奇（John Strachey）为代表的一批政府官员汲汲于开辟粮食供应源；长期立足非洲从事农业种植和农产品加工的联合非洲公司（United Africa Company）因缺少油脂原料而开工不足，急于开辟新的作物种植基地；坦噶尼喀殖民当局官员和移民希望得到母国投入，一些人也相信在东非推进机械化农业有前途。在各方都有需求的情况下，联合非洲公司首先与坦噶尼喀的殖民官员达成一致，并通过空中勘察初步选定了坦噶尼喀中东部的一片“空地”作为拟种植地。随后，双方通过各自渠道与英国政府沟通，政府表现出了浓厚兴趣。
但是，农业等方面的专家给出了批判性的意见，他们从降雨稳定度、土壤肥力、萃萃蝇和作物病虫害威胁、劳工征集和安排、种子选取和供应、生产生活资料运进和产品运出、在非洲土地上实施大规模机械化农业的可行性等方面提出质疑。有专家直接指出：一块肥沃的土地不可能是“空地”，如果那是空地，一定是有什么不利之处；还有专家以苏丹杰济拉（Gezira）棉花种植计划为例，强调大型农业种植计划难以在短时间内取得成功；最大的问题是运输，当时解决这一问题的基本方案是修建铁路，但修建铁路是另一个类型的投资项目，其实施难度并不比花生种植项目低。
尽管有专家泼冷水，英国政府部门的官员和联合非洲公司仍相信通过努力和投入可以克服困难。随后，英国政府派遣调查团赴坦噶尼喀进行实地调研。调查团看到了一些困难，但可能并没有真正理解困难的严重性。在调研过程中，一位当地的白人农场主——他是调查团团长的朋友——邀请调查团去自己农场所在地调研，那是一个供水条件相对较好的地段，调查团看到的景象当然也较具鼓舞性。最终，调查团认定在坦噶尼喀大规模种植花生是可行的。
1947年1月，花生项目正式立项并开始实施。尽管英国政府这一端按部就班，但在坦噶尼喀实地推进计划却遇到各种困难，工作人员的生活保障、花生种植地的非洲人搬迁、生活生产资料的运输和持续供应、土地开垦、劳工征集和安置、自然风险和疾病等问题直接导致项目实施时间和实施成本超出计划。以土地开垦为例，首先，推土机和拖拉机从定购到运抵待垦地区的时间往往长达数月；其次，由于工作强度大，消耗多，燃油供应跟不上；再次，现代化手段难以在短时间内解决非洲丛林的麻烦，猴面包树形成实质性障碍，丛林地下根系清理困难，野蜂、大象等野生动物的攻击时有发生，疟疾等疾病的威胁如影随形。1947年9月底，联合非洲公司派驻当地的主管汇报称，在种植季到来之前，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开垦出15000亩的土地——只有原计划的十分之一，而开垦土地的实际成本则是每亩30—40英镑——原计划是每亩4英镑。
尽管如此，作为花生计划主要推动者之一的斯特拉奇仍在下议院以鼓舞性的演讲进行声辩。与此同时，由于对联合非洲公司主导的开垦种植进度不满，斯特拉奇等人提议由政府接管该项目。1948年，海外粮食公司（Overseas Food Corporation）成为花生计划的主管单位。值得一提的是，公司委员会成员大多是工党成员，部分人还是斯特拉奇的朋友。接管花生计划后，海外粮食公司进行稽核审计，发现情况比想象的要糟很多，一是开垦种植的难度确实很大，二是管理确实很混乱，三是前期投入确实非常高，并且短期内还看不到成本降低的可能。
1948年底，开垦出来可供种植的土地仍只有35000亩。而且，在清除丛林后，土壤条件不佳的情况马上呈现出来，当时有人讽刺说，拖拉机手应该没有施肥，而是撒了一层水泥。此时，1600万英镑已经花了出去，但一粒花生都没有出口。花生项目的主管人也修改了预算安排，表示在未来十年来至少需要1亿英镑的投入。
在计划实施如此不顺、后续投入看起来会是个无底洞的情况下，英国国内围绕花生计划是继续还是废止的斗争变得激烈起来，对花生计划的具体负责者是否称职乃至是否清廉的质疑也开始出现。就在政治斗争难解难分时，大旱发生了。1949年，预计要种的47000亩土地只种了25000亩，预计的平均亩产约500磅变成了245磅。反对花生计划的人于是就有了足够的理由，他们抛出三个结论：计划是失败的、投入不可能盈利、斯特拉奇等人误导了同僚和议会。不久，斯特拉奇离职，海外粮食公司委员会改组，1950/51年度的预算也被砍掉一半。此后，保守党力量对花生计划穷追猛打，他们加强了审查和调研，揪住资金管理和使用的问题不放，甚至持续地跟踪报告花生种植地的降雨和花生产出方面的情况，以此证明花生计划的不智和不周。一些媒体则开始将花生计划视作政治丑闻，讨论“钱花到哪里去了”之类的问题。
1950年8月，保守党力量的一个专设工作组出具了一份报告，要求停止花生计划，提出将已经基本开垦出来的100000亩土地中的大部分变作牧场，仅保留24000亩用于农业种植，并且是花生和高粱各种一半。1951年1月，内阁初步决定从总体上终止花生计划，已实施的部分则视情况而定。大约到1954年时，花生种植完全停止，已开垦的土地一部分变作了牧场，另一部分则分成小块，交给当地人种起了烟草和腰果。此时，为配套花生计划而拟议建设的铁路还没有踪影。
在总结花生计划失败的原因时，韦斯科特注重对英国方面特别是英国政府层面责任的剖析，他提出了四条：政府决策者相信决心、才智和技术能够解决一切问题，却忽视了其所涉及的成本和风险；决策者忽视了非洲自然条件的复杂性和顽固性，他们可能无法理解：猴面包树和大象竟是比“纳粹”更厉害的敌人；东非花生计划有政治因素的推动，一个具有复杂性和可变性的过程被按照政治时间表来规划，对进度的要求导致技术性建议和谨慎步骤被忽视；东非花生计划既然是一个由政治因素推动的计划，那么它势必会受到政客为了政治目的而进行的操弄，斯特拉奇可以为了政治目的而推动明显有问题的计划，那他的反对者也同样可以为了政治目的而推倒再等一段时间也许会有转机的计划。
从殖民时期的历史经验来看，大规模对非投资计划要么是以失败告终，要么是必须付出极大的成本和较长的时间之后才能有所收获。大规模投资计划往往受到政治因素的主导，在具体实施过程中又往往有比较多的政府控制和与之相伴随对专业技术意见的忽视乃至压制。在韦斯科特看来，就对非投资而言，“大规模”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政治主导”的作用则很难把握。
东非花生计划是殖民时期宗主国对非大规模投资的一个反面典型——事实上，殖民时期对非大规模投资的正面典型并不多。对此，一些研究者和决策者会倾向于找非洲和非洲人方面的原因。但是，搞清楚并深刻理解投资对象的状况、对成本和风险有足够的考虑等难道不应是投资者自己的责任吗？
《东非花生计划与其遗产》
｜Nicholas Westcott, Imperialism & Development: The East African Groundnut Scheme and Its Legacy, James Currey, 2020｜
作者简介
尼古拉斯·韦斯科特（Nicholas Westcott），英国皇家非洲协会会长（Director of the Royal African Society）。
要目
1. Austerity
2. A Scheme is Born
3.‘The Poison of the Offical Pen…’
4. The Groundnut Army
5. Beating about the Bush
6. The Overseas Food Corporation
7. 1949: The Crisis
8. The Last Chance
9. A Sudden Death
10. Legacy and Lessons
编辑 | 肖静秋
校对 | 闫建军
设计 | 大 米
本文发表于《中国投资》2021年8月号
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欢迎个人分享，媒体转载请回复本微信号获得许可
《中国投资》杂志创办自1985年，由国家发改委主管，国家发改委投资研究所、中国国际工程咨询有限公司主办，是我国投资领域唯一的中央级刊物，业界最早专注于投资领域趋势报道的核心期刊。创刊三十多年以来，杂志以全球视角看中国投资，涵盖宏观经济、行业分析和企业投资案例，同时以全球市场为坐标，聚焦特定国家、地区和重大国际趋势，目前已经成为世界各国政府官员、各类投资机构、专家学者、企业家以及记者媒体的专业对话平台。
《中国投资》杂志每期覆盖包括上市公司在内的200多家央企国企和10000多家中国民营企业、1000多家中央与地方政府决策部门和机构、1000多家行业协会和商会、300多家主要金融机构等，是了解宏观经济环境、行业趋势前景和企业投资案例的重要参考。
China Investment, founded in 1985, is a monthly under the supervision of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Reform Commission (NDRC) China’s macro-economic management agency, It’s jointly operated by Investment Research Institute under NDRC, China International Engineering Consulting Corporation. Enjoying an exclusive position under the central government, China Investment is the core journal which started the earliest among similar magazines to focus on the investment trend. Over the past 30-plus years, China Investment has been in line with theglobal market as its fundamental coordinate with a strategic focus on specific countries and regional markets and those major international propensities. China Investment is a key dialogue platform for officials from different countries, investment agencies, experts and scholars, business people and journalists.
原标题：《【社会人文 · 书评】殖民统治下大规模对非投资因何失败？——读《东非花生计划与其遗产》｜中国投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