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狄迪恩:中心难再维系,伯利恒在何处?

原创 中信大方 中信大方

琼·狄迪恩(Joan Didion)在美国是与猫王、披头士、玛丽莲·梦露等名人比肩的“文化偶像”(icon),因《向伯利恒跋涉》一书成名,狄迪恩最早记录了1960年代美国中产阶级生活和观念面临崩溃,嬉皮士运动兴起的社会现状,在当时的美国引发了现象级的讨论,影响至今。这部作品也成为美国非虚构写作的经典之作,被斯坦福大学等高校指定为暑期阅读书目。

2013年,美国政府为琼·狄迪恩颁发美国国家人文奖章,时任总统奥巴马在颁奖词中称:“(琼·狄迪恩是)几十年来,美国政治和文化最尖锐、最被尊敬的观察家”。2021年6月,琼·狄迪恩的《向伯利恒跋涉》中文简体版出版。

琼·狄迪恩

加州之女:狄迪恩的伯利恒

为了让五岁的狄迪恩不再吵闹,她的母亲送给她一个笔记本,狄迪恩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她人生的第一篇创作:一个女人,在北极,快被冷死了,此时她突然惊醒,发现自己正处于撒哈拉沙漠,即将被热死。

晚年的琼·狄迪恩无法理解年幼的自己,只能从其中朦胧地摸索出其终身对于所谓“极端”的喜好,但无论如何,这是她一生文学创作的开始。在加州伯克利大学读大四时,狄迪恩参加了《服饰与美容》(Vogue)的征文,夺得头奖,并理所当然地享受了奖品:她作为助理编辑进入这本大名鼎鼎的时尚杂志工作,在20岁出头的时候,只身来到纽约。

狄迪恩终其一身与时尚结下了不解之缘:她写小说非虚构也写好莱坞剧本,她的朋友圈(以及读者)遍布好莱坞,她极简的穿衣风格至今仍被人称颂,她在80多岁的高龄被Céline邀请代言,时尚杂志的封面上,年迈的她戴着一副Céline的大墨镜,岁月仅仅雕刻了她的孤高之美——然而狄迪恩当然不止于此。

狄迪恩是典型的美国人,人生最畅快的事情之一是下班回家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可口可乐——谁要是喝了她的可口可乐,一向安静的她会大为光火。但更准确地说,她是最纯正的加州人,纽约于她而言是一个美妙的他乡。琼·狄迪恩出身于萨克拉门托一个中产家庭,是19世纪西部拓荒者后裔——狄迪恩坚信,“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她自称“加州之女”,享受加州的阳光和大海。《向伯利恒跋涉》一书中有整整一个章节都在写她生长的加州,加州是好莱坞所在地,也是美国最活跃和前沿的文化之中心,在《向伯利恒跋涉》成书的年代,加州也正是时代割裂、不安弥漫——嬉皮士运动的第一线。当狄迪恩写下“伯利恒”这个书名时,或许正想着她的加州。

1967年,在时尚杂志担任了十余年编辑的狄迪恩回到加州,去了旧金山的海特艾许伯里区,一个被称为世界嬉皮运动中心的城市,一年后,她的《向伯利恒跋涉》出版,轰动美国。《向伯利恒跋涉》集结了她的20多篇作品,其同名篇章“向伯利恒跋涉”即是对于海特艾许伯里区嬉皮士的非虚构报道,狄迪恩没有遵守美国媒体传统的“客观至上”的逻辑,而是以个人的、文学化的书写描述了她所看到的,这即是著名的新新闻主义运动的精髓:“新新闻主义允许——实际上是要求——用更有想象力的方式来报道,它还允许作者将个人结合进叙事之中。”《向伯利恒跋涉》是这场伟大运动的代表作之一。

在《向伯利恒跋涉》成名之前,她其实也写过不甚成功的小说,(“应该是卖了有11册吧”,狄迪恩的处女作《河流奔涌》),而她在《向伯利恒跋涉》之后也进行了各种创作,但显然,她的长项还是在非虚构上,狄迪恩的非虚构写作成就了她写作生涯最辉煌的篇章:《白色专辑》延续《向伯利恒跋涉》的时代书写,成为纽约时报的畅销书;七八十年代涌出聚焦古巴移民的《迈阿密》、关于美国政治的文集《美国小说》、作为“战地报道”的《萨尔瓦多》…… 晚年的《奇想之年》《蓝夜》记述她丧夫丧女的私人苦痛,作为率先被引入国内的狄迪恩作品,是国内读者最熟知的理智却令人心碎的狄迪恩;以及最新出版的Let me Tell You What I Mean ——收录了她早期的非虚构创作。

《向伯利恒跋涉》:

再现美国1960年代情绪

《向伯利恒跋涉》一书的背景,正如狄迪恩在全文开头所指出的:“这是1967年的美国。市场稳定,国民生产总值高,多少人慷慨陈词,表达自己崇高的社会理想。这一年,本该是充满勇敢希冀与国家愿景的一年。”《向伯利恒跋涉》一书于1968年集结出版,仿佛是对于时代走向的预告一般——又或者她仅仅是捕捉到了声势越加浩荡的反文化运动的先声:马丁·路德·金遇刺,美国各大城市纷纷爆发动乱;美国越南战争战败,嬉皮士运动推上一波高峰;尼克松因水门事件被弹劾,西方民主遭受质疑……

除去“向伯利恒跋涉”这一经典篇目外,本书还收录了其他名篇,狄迪恩同期做了相当多的社会新闻方向的尝试,这些角度各异的篇目,簇拥着“向伯利恒跋涉”,构成了一幅六十年代美国的众生相:“拉斯基同志,美共马列分会”中,经历了麦卡锡主义后的美共马列分会领导人,信仰坚定、经济拮据;“黄金梦里人”中,生活优渥的家庭主妇因婚外情杀夫一案草草了解,情夫春风得意又娶新妻;“这里的吻永不停息”中,“民谣圣女”琼·贝兹天真烂漫,才华横溢,构建自己的理想国度;“荒唐婚姻”中,拉斯维加斯的新人流水般来来往往,婚姻大事戏剧一般,令人啼笑皆非;“我赶不走那只怪物”中,好莱坞电影界风云起伏,前途漫漫……繁华下潜藏着中产生活的危机与即将失序的不安。

琼·贝兹

“万物解体,中心再难维系。”这本是狄迪恩在引言中引用的叶芝的诗句,写于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刚结束不久,叶芝意识到当时的和平极可能是短暂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五十年仿佛是一个轮回,五十年后的狄迪恩,用她燃耗后的灰烬般热烈又冷寂、疏离又深陷笔锋写下她预言般的忧虑:“我要描述的是更宏观的东西,并不仅仅是几个在额头上佩戴曼陀罗花的孩子……”“伯利恒”原指基督教文化中世界的圣地,中心消失,伯利恒又将在何处?

《向伯利恒跋涉》一书,为我们展示了一个全新的狄迪恩,一个思考的、公众的狄迪恩,一个作为美国时代记录者,亲历并“再现1960年代情绪”,发出时代先声的狄迪恩。

个人性创作:

“狄迪恩”已然成为了形容词

“个人性”贯穿了狄迪恩一生的创作。《卫报》评论她:“‘狄迪恩’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名词,她的名字已然成为了形容词,‘狄迪恩般的’‘狄迪恩式的’,指代其相关的一切:一位超脱、充满洞见和预知,但却有着脆弱感的女作家,她揭开美国之疮痍,使其活生生地暴露在美国读者们的面前。”

狄迪恩写私人生活,也写时代,但在她的笔下,宏观或者微观,这两者似乎成了同一样东西。她永远保持敏感与理智,她深陷其中又疏离其外,她的笔锋冷淡,却又有着极其灼热的自我——她是优秀的记者,也是专业的作家。在狄迪恩的个人纪录片《琼·狄迪恩:中心难再维系》中,记者针对她最出名的《向伯利恒跋涉》一书中的细节向她提问:

“作为一个记者,当你看到那个(五岁的)孩子吸食毒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狄迪恩说,我很震惊,我想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狄迪恩的女儿与这个小女孩是同龄人),但是——

纪录片播出了她的“但是”,年逾古稀的狄迪恩停顿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然后颤抖着伸出她的手,她说“It’s gold”。

这或许是琼·狄迪恩一生写作最好的注解。

原标题:《琼·狄迪恩:中心难再维系,伯利恒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