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中药材种植技术知识产权难界定,律师:可约定排他性条款

三七,又名田七,是我国传统名贵中药材,被明代药学家李时珍称为“金不换”。资料显示,云南文山是中国最大的三七种植基地。三七一般需要三年生长期,短期内无法轮作。2000年以后,随着需求增长,三七种植区逐渐从文山扩散到红河、玉溪等地,目前贵州、广西、四川也有少量分布。

1月5日下午,四川大英县玉峰镇双古磨村的一片三七种植园里,50名村民正在采挖三七。按照种植要求,该片三七的采挖应该在去年10月中下旬启动,但由于合作双方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迟迟没有动工。

“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局。”合作双方均这样感叹。

原来,这片占地面积50亩的三七种植园,由四川腾英农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腾英公司)出资,大英百草园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百草园公司)提供技术展开合作。双方2017年签订的合同显示,出资方和技术方按70%和30%分配产量。

矛盾的关键在于,双方合作期间,腾英公司又与第三方展开合作种植三七,百草园公司认为,这有违当年的合同条款,其种植技术的知识产权有受到侵害的风险。

但腾英公司负责人张华安认为,他们与第三方合作未对百草园公司的技术造成任何侵害,“不管跟谁合作,我们都是出资方,技术都是对方在负责。”

1月5日下午,大英县双古磨村三七种植园内,村民正在采挖三七。

① 一再拖延的三七采挖

出资方:

去年发了律师函,希望尽快完成

四川腾英农业发展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2017年,属大英县全资国有公司,公司经营范围包括蔬菜种植,生猪养殖,农村自来水等项目投资。

“公司现有员工90多人,投资项目很多。”1月5日,腾英公司负责人张华安表示,三七是投资最小的一个项目,如今却搞得大家都“很糟心”。过去一段时间,百草园公司的法人代表邓德山又是写信,又是打热线投诉腾英公司。

百草园公司的法人代表邓德山于2020年12月30日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自己2012年从云南回到四川大英老家,开始研究三七在低海拔的种植技术,并最终形成一套完整的生产标准,腾英公司与第三方的合作“踩到了我的底线”。

据张华安称,前两年当地一度看好三七产业,腾英公司也有过要大力投资该项目的讨论。2017年8月,腾英公司与百草园公司签订合同,大英县玉峰镇双古磨村的50亩三七种植园在当年秋天落地。根据合同,腾英公司出资125万,占70%收益分成,百草园以技术作为投资并负责管理工作,占30%收益分成。

按照三七种植要求,该片三七的采挖应该在去年10月中下旬启动,但因为没有达成一致意见,迟迟没有动工。

2020年12月9日,百草园公司一方组织村民进行采挖。公司法人代表邓德山表示这是为了测定产量的试挖,计划就挖2分地,但腾英公司认为百草园公司方系盗窃行为,并报了警。此后在玉峰派出所、玉峰镇政府工作人员的协调下,双方达成协议,共同参与监督采挖过程,指定第三方双古磨村村委会对三七进行采挖和储存。

1月5日下午,在腾英公司工作人员的值守下,50名村民在大英县双古磨村的三七种植园里采挖三七。但红星新闻记者了解到,百草园公司方面的人最近三天并没有在现场。

1月5日下午,村民正在清洗刚刚挖出来的三七。

腾英公司的工作人员称,此前他们已挖了4天半,按照邓德山的要求,为了保证及时清洗和烘烤,中途停了几天,元旦节后又重新开挖。

对于采挖三七的协作方式,双方均表示对方有意刁难,故意拖延采挖时间。腾英公司负责三七项目的朱林浠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为了配合邓德山的意见,公司专门买来烤箱,安装专用电线等,但邓德山“出尔反尔”,说法和要求随时在变。

但邓德山却认为腾英公司故意“整人”,要把三七烂在地里,造成自己的损失,并在网上发布言论指责对方“下套”“被人攻击”等信息。

对于这些言论,包括张华安在内的腾英公司多名工作人员给予否认,称协商有律师在场,调解有派出所民警。“这完全是胡说。”

张华安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作为一家国有公司,我们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情。”

朱林浠表示,为了及时采挖三七,腾英公司做了很多妥协,但依然协商无果。对此,腾英公司于2020年11月26日给百草园方发了律师函,内容包括催促尽快完成对三七的采挖事宜。

② 纠纷背后的“技术封锁”

技术管理方:

潜心研究的技术标准或被盗取

张华安表示,他们与第三方的合作未对百草园公司的技术造成任何侵害,“不管跟谁合作,我们都是出资方,技术都是对方在负责。”

张华安透露,对于三七产业,当地做了很多前期工作,包括地理标志申请、找科研机构对当地三七产品做成分检测等。政府方面还曾表达过请邓德山作为产业的技术顾问,支付相应工资并办三七种植培训班。

另外,经双方证实,因成本增加,中途腾英公司还追加了20万元投资。

不过,双方似乎在很多合作事宜上存在纠纷,其中包括“追加投资10万元未到账”。邓德山称因为资金不足,自己垫资了10多万元。但腾英公司认为,百草园公司的账务在审计上存在问题,包括曾经用专款购置了一辆4.5万元的车。

2020年3月9日,腾英公司向百草园公司发了一封律师函,其中提到“2019年9月起,该种植园好几个月没有常驻现场的管理人员。”“经联系,从2020年3月1日起,邓德山先生表示不再履行该协议,对该种植园不再管理。”

有村民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2020年期间,管理人员确实没有像以往一样频繁出现在园区,园内杂草也没有及时清理。

对此,邓德山直言,因为可能存在知识产权被侵害、盗取的可能,自己的确与腾英公司在2019年底产生了很大矛盾,但最终还是履行了协议。因为资金困难,到2020年8月底以后,在管理、施肥等成本方面进行了控制。

“财务上的问题都是故意找茬。”在邓德山看来,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对腾英公司方面进行了“技术封锁”。

邓德山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腾英公司存在多项违约行为,其中包括“商业机密不得向第三方泄露”“三七种植项目进一步拓展,双方均为优先合作对象”等条款。因为腾英公司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于2019年下半年与来自云南的三七种植户龙清明建立了合作关系,在大英境内另辟了一片50亩的三七种植园。

邓德山表示,这个行为“踩到了我的底线”。他说自己2012年从云南回到四川大英老家,潜心研究三七在低海拔的种植技术,这些年过来耗费大量成本,终于形成完整的技术标准,并在川渝地区多地推广。目前利用他的技术,共有2000亩左右的种植面积。

邓德山介绍,众所周知,三七主产于云南文山,但三七短时间内无法轮作,文山种植三七历史悠久,土地资源有限,成本高企。龙清明也向红星新闻记者证实,这些年文山等云南主产区的三七种植成本偏高,三七种植已经向云南玉溪、贵州六盘水等地区扩张,但基本上还是在云贵高原的气候环境下种植。

邓德山站在自己种的三七园里,这是刚刚下种的三七苗。

邓德山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腾英公司违约在先,引进第三方合作伙伴,存在盗取其种植技术的可能。按照合同条款,自己将相关资料汇编成册提交腾英公司,并且腾英公司还有两名技术人员参与管理学习。

对此,腾英公司负责三七项目的朱林浠给予否认,并称他和另一个同事负责该项目,主要是协调管理,技术细节从未掌握,公司也没有拿到成册的技术资料。

除了双古磨的合作,腾英公司在大英县隆盛镇后坝村还开了一片种植园,邓德山未占技术股,但提供了技术支持,安排了两名徒弟进园工作,矛盾激化后,两名技术人员也于2020年初撤离。

邓德山表示,如今自己正在重庆申请川渝地区三七种植的技术专利,以便更好地保护自己的权益。他的确于2020年多次向上级主要领导写信反映情况,称腾英公司违背契约,项目难以成功。

③ 三七种植技术之争

合作第三方:

种了20多年三七,不知他的技术模式

三七种植从文山向周围扩张由来已久,但来自云南的三七种植户龙清明此前并没有听说川渝地区有搞成功了的。他说最初是经过一个朋友的介绍,然后在大英县农业部门的撮合下,与腾英公司展开的合作。

在龙清明看来,自己的合作表足了诚意,腾英公司占51%股份,他占49%股份。双方共同出资,自己没有技术股分成,并有成本不超过3万元一亩及保底收益条款。

关于为什么到四川投资种三七,龙清明表示,自己在云南种了20多年三七,有技术和经验方面的自信,再加上自己老家又是四川安岳,所以得知大英在推进三七产业,决定先“种一小片”争取实现“产业转移”。

龙清明表示,三七种植技术要求很高,需要“像照顾婴儿一样”经管。自己从开始下种到日常经管都是亲力亲为,虽然自己在云南还有种三七,但过去一年里有10个月呆在四川。他也觉得在四川种三七是一种挑战,“但如果种成功了,那我就出名了。”

大英县隆盛镇,腾英公司与龙清明合作种植的三七。

龙清明告诉红星新闻记者,他并不认识邓德山,也不知道他的种植模式,他是80%按照“云南技术”来做的,根据四川的气候环境作出了20%的调整。但从搭棚、施肥、施药,到地里铺松针等流程都是“云南模式”,并且肥料、农药、原材料均是从云南运过来的。

张华安也强调跟龙清明的合作,没有使用邓德山的技术,完全用的是不同的生产标准。“种三七也好,种水果也好,来投资的我们都欢迎。怎么我跟龙清明合作种三七,就侵害了百草园的知识产权了?”张华安说,他们各用各的技术,作为投资方,我们并没有参与技术领域的问题。

■律师观点:

种植技术知识产权难界定

可走司法途径解决

四川泰和泰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律师黄春海告诉红星新闻记者,百草园方提到的知识产权,应该是技术秘密的问题。技术秘密跟其他知识产权不一样,版权、商标、专利等,都有清晰的权利客体,技术秘密不对公众公开,首先需要一个较为复杂的认定。

种植方法或者技术诀窍,本身是一种工艺流程,这个东西是怎么存在体现的,是什么方式告诉合作伙伴,又如何通过合作伙伴告诉第三方,这些过程比较清楚、明确的情况下,才能主张自己的权利,但要掌握这些证据又是比较困难的。

黄春海说,作为个案,当事人如果要主张权利,可以委托律师介入,掌握更多细节才能作出判断。当然,如果技术方案本身有创新,成功申请专利,可以通过专利保护主张权利。

四川省律师协会维权委员会委员、律师冯骏分析认为,合同中的“优先合作权”并没有强制性,无法要求合作方不与第三方进行合作,因此在条款中并没有实质意义。

就当事双方的情况来看,是否存在知识产权被侵害,首先要看技术是否是专有技术,或者是具有知识产权法律意义上的技术。

大英县隆盛镇种植的三七。

可在合同中约定

合作的排他性条款

冯骏同时建议,民法典时代,事先约定的合同条款是一切事务的重中之重。双方完全可以在合同中约定合作的排他性条款,使自己成为合同相对人的唯一合作伙伴。如合同相对人违约,约定严肃的惩罚制度,以使自己合法利益最大化。

冯骏同时表示,中药药品本身不能申请专利,但改良种植等方法可以视为专用技术,也可以向国家知识产权局申请发明专利。当然这种申请程序相对漫长,是否被授予专利权也是未知之数,但无论如何,在合同条款中事先明确约定双方的责、权、利,才能更有效地保障双方的权益并避免不必要的纠纷。

(原题为:《深一度|三七中药材“下山”后的知识产权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