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苑文化】漫谈徽州讼事史话 | “朱老五火烧屯溪街”谜案追踪

编者按:横跨半个多世纪的“朱老五火烧屯溪街”案,造成享有“清明上河图”美誉的宋代建筑风格的屯溪老街毁于一旦。这场发生在1929年4月4日的一场浩劫,给当地商贾居民带来无穷的痛楚和悲伤。然而,与屯溪老街仅一桥之隔、有着“小小屯溪街,大大黎阳镇”之称,同样繁华富庶黎阳街竟安然无恙,其中是何缘故?这场灾难的祸根,官方言论跟民间传闻不一,使得这起纵火案扑簌迷离,笼上神秘色彩。

“朱老五火烧屯溪街”谜案追踪

1929年4月29日,民国《中央日报》发表《巨匪朱老五在皖斩决》的报道,披露发生在民国年间徽州屯溪等地骇人听闻的“朱老五火烧屯溪街”惨案,介绍了颇为详细的审讯过程,以及朱老五被“暴尸示众”的消息。《图画京报》还刊登了《在皖被捕枪决之著匪朱老五及其党羽》的照片。

1932年抄本《朱老五(官字)调本唱》

1929年4月4日,安徽东至县朱富润率领一百多人自祁门、休宁到屯溪,他们向当地商团要枪未遂而纵火焚烧老街并枪杀掳掠商贾,百年商埠古街的屯溪老街毁于一旦。“民国十八年,土匪到祁门。清明前一日,土匪到屯溪。屯溪烧得光,先烧德厚昌。屯溪烧得穷,祸起汪仲容。屯溪烧得苦,碰着朱老五。”透过数十载街衢市井沧桑的流光碎影,徽州民间这首脍炙人口的民谣,仍能让人们追忆起九十多年前发生在徽州那场劫难----

劫后余生

1929年的《图画时报》第555期上有一张照片,其下的中英文注释中写道:“皖南屯溪此次遭朱老五焚刦,自古以来所未有。此为屯溪河街之一段,现已成灰烬。”经此劫难屯溪老街市面一片萧条,不少钱庄倾家荡产、一蹶不起。无数商贾店铺更是逋负山高,索欠蝟集,倒闭歇业。民国乡贤、歙县唐模许承尧在《四月六日寇毁屯溪》一诗中这样描述:“屯溪聚茶贾,财赋称赡完。豪家挟利器,寇睨尤喜欢。索器更责食,丰膳供饱餐。衣锦白臂缠,含笑欹其冠。”

当屯溪老街商贾们不能满足劫匪索要贪欲而四处逃散时,恼羞成怒的朱老五等竟然再次下令放火泄愤。“扪腹用纵火,火如赤龙蟠。列肆四里余,脆比枯苇萑。万廛百货尽,一槁遗础干。焦骨杂碎砾,不辩颅与髋。斑斓渐江头,磴道钦血殷。”

俯瞰休宁齐云山登封桥

1934年3月底,徽杭公路刚通车,著名作家郁达夫、林语堂与作家潘光旦、金增嘏、徐天章(申报记者)、吴宝基(时事新报摄影记者)等参加东南五省周览会,一路来到徽州,这场浩劫已经过去5年,然而,劫后余生屯溪仍残像可现。林语堂在他的《皖南行》游记中写道:“然后到桥附近的华山步行而上到平顶。顶上的石柱石磉石梁,依然还在,然而一堆瓦砾都是民国十八年(1929年)清明后被朱老五放火烧掉的华山大寺。在华山顶峰高空鸟瞰着全屯溪市上,几千家人家和火烧后的老街、河街。对此景象一声长叹,觉得阴森森毛发都有点直竖起。”

林语堂

郁达夫也在《屯溪夜泊记》写道:“我的两足,忽而走到了一处西面离桥不远的华山的平顶。顶上的石柱石磉石梁,依然还在,然而一堆瓦砾,寸草不生,几只飞鸟,只在乱石堆头慢声长叹。我一个人看看前面天主堂界内的杂树人家,和隔岸的那条同金字塔样的狮子(俗称扁担)石山,觉得阴森森毛发都有点直竖起来了,不得已就只好一口气的跳下了这座在屯溪市是地点风景最好也没有的华山。后来上桥头的酒店里去坐下,向酒保仔细一探听,才晓得民国十八年的春天,朱老五带领了人马,曾将这屯溪市的店铺民房,施行了一次火洗,那座华山顶亡的华山大寺,也就是于这个时候被焚化了的。”

郁达夫

郁达夫等来徽州情形

屯溪属于由南来北往商贾聚集经营、多姓杂居而形成的重埠。汉建安十三年(208)年,孙权分丹阳郡置新都郡,设黎阳县时,屯溪已作为地名载入籍典,当时系仅有数户的渔民镇。明万历年间歙人汪道昆“投簪”后写有《屯溪放舟》诗:“十里樯乌万竹林,扁舟乘兴入山阴。经秋夹岸芙蓉老,落日孤村薜荔深。倾盖谁堪忘去径,投簪吾已任浮沉”。到了晚清,屯溪成为徽州重要物质集散地,清光绪年间,著名学者戴启文《抵屯溪》中记载:“皖南巨镇首屯溪,万户居民本富庶。商贾福辏闤阓繁,茶客年年竞来去。鹾商计划利亦溥,十万黄金正赋上。”可见,晚清时期屯溪已是“万户居民”商业集镇了。而坐落在横江、率水和新安江三江汇流水口之处、被誉为流动着的“清明上河图”屯溪老街犹如镶嵌在屯溪古镇的一颗明珠。凭借地处皖、浙、赣三省交衢,横江、率水、新安江汇合直通钱塘江的有利条件,成为徽州水陆运输的交通枢纽和重要的商埠水运码头。

老屯溪示意图

元末明初,一位名叫程维宗的徽商在屯溪华山脚下新安江畔兴造了8间客栈,四所47间房,史称“八家栈”。到了清末,街道从八家栈逐年向东延伸,形成老街。清康熙《休宁县志》记载:“屯溪街,县东三十里,镇长四里”。可见当时屯溪老街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这里除了茶号林立,茶工云集,成为远近闻名的著名茶都外,老街已发展为钱庄、典当、银楼、药材、绸布、京广百货、南北货、盐、糖、日杂、瓷器、黄烟、锡箔、纸张、酒楼、饭店等各类商行齐全、商铺货物齐全繁荣的街市了。民国时期,屯溪老街已有“沪杭大商埠会”之称。安徽省厘税局、盐公堂、商会等商业机构均设在屯溪。抗战时期,大批商贾和难民涌入屯溪,南来北往,商客如织,经济十分繁荣,被誉为“小上海”。商行林立中,“德厚昌南北货店”格外引人注目,虽然商铺并不显眼,但却经销着抗战紧俏的商品。煤油、大米、白糖、肥皂、布匹等这些即使在上海、杭州都十分稀缺物资,这家商行却能从新安江水路一船一船地在屯溪码头上卸货。店主汪仲容的能耐引起休宁县县长的赏识和器重,1926年,汪仲容不负众望,继任休宁商会会长一职。

民国时期杭徽公路

这样一个“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商埠街市如何引发流寇串匪的关注导致这场“火烧屯溪街”浩劫呢?民谣中“屯溪烧得穷,祸起汪仲容”唱词似乎将这场灾难归咎指向了汪仲容。

汪仲容其人

汪仲容,休宁石田人,官宦家庭出身,温文尔雅,满腹经纶。早年就读于北平某高等学堂,正当他学业有成,期待在北平大展抱负之际,却时运不济,适逢中原战乱、烽烟乱世,他只好弃儒从商,回到故里。凭借自己聪明才智和诚信勤奋,广交商友,普结人缘,很快广开商路,成为屯溪街首屈一指的富商。他经营打理的“德厚昌南北货店”成为屯溪老街最火的商铺之一。

然而,随着战乱和时局不断恶化,屯溪的治安状况愈加严重。尤其是毒品交易猖獗,因染上毒品,不少商家家破人亡。更严重的是,黑帮匪盗横行街市,争抢地盘而械斗不断,酿成命案。这些黑帮中,有位叫宣二的帮首,气焰最为嚣张。每次群殴械斗,宣二均亮出长枪短刃压制对方。由于当时屯溪隶属休宁县的一个集镇,一无驻军二无警局,远隔数十里的歙县虽有一个连的驻军,但远水救不了近火。这般情形下,帮派寻衅滋事一般由商会或镇公所出面调停,可遇上宣二这种持有枪支武器的恶棍,商会和镇公所往往束手无策。

屯溪老街夜市

此情势使汪仲容坚定了必须筹建护商保家自己的武装决心。汪仲容牵头,屯溪各家商行出资出人,于2018年夏成立一支八十余人保境安民的武装自卫商团。汪仲容通过早年北平读书时的同学邵元仲在国民政府任要职关系,从上海德国商人手中购得80余支崭新的毛瑟枪和几支德国造盒子枪,他兼任自卫商团团长,以此保护屯溪商家利益。可是,自卫商团并没有聘请军事教练进行正规军事训练,直到一九二九年春,朱老五率众匪洗劫屯溪止,这支成立仅半年多的自卫商团,一直处于一个不懂军事的门外汉的指挥之下。

汪仲容另一个失误是劫难前缺乏对情势的正确判断预测。由于其左右缺乏懂行伍军事人才,故而当欺行霸市、行凶作恶的宣二在屯溪街头突然失踪,不见踪迹时,这种反常诡异苗头并末引发汪仲容警觉和重视,也未派人查清其去向,反而笃信宣二因自卫商团与屯溪禁毒局即将联手整治市场而胆怯害怕溜之大吉,庆幸自己为当地百姓商贾除掉屯溪当地的一害。

这里不能不说到另一个人物——曹企斋。曹企斋是屯溪当地豪佬,又是赌场高手,麻将、牌九无一不精,赌桌上行云流水,得心应手的高超赌技无人可敌。可偏偏遇上贪婪成性的宣二,走私毒品外,还想独霸赌场和妓院,这势必引发屯溪码头各类帮派不满和仇恨,由此械斗聚殴不断发生。冤家路窄的是,曹企斋不仅与汪仲容是姻亲,而且还掌管着屯溪禁毒局的事务,宣二自知自己纵有三头六臂也抵不过曹企斋,于是他自认好汉不吃眼前亏,强忍一口恶气。

屯溪新安江日出

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使宣二无法再混迹屯溪街头的事情。宣二暗中获悉,屯溪自卫商团和禁毒局将联手彻底整治屯溪商业秩序,宣二走私毒品是打击的重点。宣二觉得这明摆着是汪仲容和曹企斋联手除掉自己。赚钱事小,可进了监狱弄不好众多仇家会要了自己性命。对于专横跋扈的亡命徒宣二来说,并不畏惧汪仲容、曹企斋,真正让其有所顾忌的是武装自卫商团,由此躲避风头、暂时离开他的生财之道是上策。只可惜,汪仲容并未认清宣二秉性,凶狠奸诈的宣二绝对不会就此罢手,他的逃离另有动机。正是汪仲容麻痹自信和疏忽,给朱老五众匪轻而易举进取屯溪埋下祸根。汪仲容事后自责内疚地说:“如果一开始就把宣二控制起来,屯溪街也许烧不掉。”

祸起萧墙

民国“朱老五火烧屯溪街”惨案的发生,民间评书中归咎于汪仲容,说明说书唱词大多听信民间传闻,但却忽视当时屯溪时局混乱和所处的险恶环境。当朱老五率队攻打休宁时,在休宁岩脚与休宁县警队接火,警队一击即溃。在凶猛攻势下,休宁县长部署的岩脚、孤舟岭、兰渡桥三道防线顷刻瓦解。汪仲容也派出屯溪商团40人赶赴万安镇支援休宁与朱部展开巷战,根本抵挡不了朱部凶猛攻势,很快溃败,休宁县长也随之逃匿。这说明,仅仅倚靠不懂布阵打仗的武装自卫商团孤军奋战,根本抵制不了朱老五众匪势如破竹的强攻硬伐。

当时史料记载也证实,从祁门到休宁,朱老五等一路攻城掠地,当地县府和警察武装均溃不成军、无法阻挡。更何况,当屯溪街惨遭洗劫直至焚毁的三天里,镇公所和休宁县政府的大小官吏早已与当地商贾富豪一样纷纷闻风逃离,没有一个到现场组织阻击和救援。不过,引发朱老五起意,率众从贵池的殷家汇翻山越岭赶来屯溪作恶的罪魁祸首正是歹徒宣二。

喧闹的屯溪老街

朱老五原名朱富润,又名义才。因在结盟兄弟中排行老五,故外号“朱老五”。他是东流县(今东至县)胜利镇朱家村人。出生雇农,家境贫寒,自幼帮人放牛为生,后在油坊打榨锤维持生计。18岁父母双亡后,浪迹江湖。因私自将偌大的白荡湖卖给他人,触犯族长、士绅利益,被族人扭送官府入狱。五年后出狱,但家破人亡,无家可归的他投军入伍,在直系军阀孙传芳部队某军一团当上营长,后该部被北伐军击溃,他又辗转回到朱家村。此间,村里发生了朱叶两姓为田土之争而群体械斗事件,官司一直打到县衙。叶家依仗雄厚财力和族人官府任职关系赢了官司。朱老五由此愤恨,激发了对豪绅官府仇视。当当地一杨姓借他名义四处打家劫舍后,县衙竟然不问青红皂白认定朱老五为匪首,张榜通缉并没收他田地、烧毁其房屋。朱老五被迫背井离乡。

1927年越狱而逃的朱老五潜回村中,邀集8位兄弟在檀村胡家庙歃血盟誓,铲富济贫,抵抗官府。不久又缴了土匪杨某的人枪,在朱家村打起“天下第一军”旗号,声称“铲富济贫、打到贪官污吏”,后盘踞在殷家汇。

解放前的屯溪老大桥

殷家汇地处安徽、江西、浙江三省交汇地,北上是当时安徽省府安庆,西进江西,朝南穿过徽州便是浙江,退守自如,是理想的盘踞之地。因安庆重兵踞守,背负越狱之罪的朱老五,不敢以身犯险。而江西战事吃紧,力量悬殊的朱老五不敢轻举妄动往江西流窜,只有南边的徽州比较安宁。何况屯溪商贾云集,繁华富足,自然是朱老五打家劫舍的关注地。可是,他对屯溪了解只限于道听途说,具体情况并不熟悉。让朱老五最犯难的是,队伍上武器弹药奇缺,三四十人仅有七八条枪,这给他一心想扩大势力和南扩带来困难。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宣二的投奔让他喜出望外。不仅带来了几支长短枪,而且一心报复雪恨的宣二见着朱老五便献上“锦囊妙计”:屯溪商团有长短枪80余只,商团系乌合之众,很容易夺取。宣二提供的情报让朱老五大喜过望,一场屯溪老街空前浩劫拉开了序幕。

祸从天降

1929年3月31日,朱老五率部100余人横跨石台榉根岭、翻越大赤岭,直闯徽州祁门县境。抵达祁门历口镇时,正值红茶采摘忙季,大小茶商闻讯顾不上生意,纷纷闭门逃窜。朱部在镇上寻人不见,随即挑选深宅大院的富贵人家放火焚烧,火势蔓延,席卷街市,烽烟四起中40余家店铺、茶号被烧毁。朱部行至祁门县小路口时,到任才七天的祁门县长詹纯熙自知寡不敌众,遂派谢振道等人赶赴小路口,卑声下气地表示,愿意奉送朱部五至十万元的“茶仪”,让他们绕道而行。朱老五断然拒绝,詹纯熙和察局长等获悉谈判不成后,纷纷逃匿。朱老五率众进入县城后,一把火烧掉了府衙、警察局和王永顺木器厂,劫取洪顺永茶栈的大量现洋,扩充军需,并打开监狱放出几十个囚犯扩充队伍。4月2日,朱部进驻黟县渔亭镇,抢劫富商大户财资后,烧毁4家富贾商行、3家大宅被毁。4月3日拂晓,朱部继续东进,岩脚、万安大捷后,朱老五率部直捣县城,抢劫茶号、布庄、衣铺及洋广京货店等富贾资产,纵火烧毁县府,放出囚徒入伍,并抓获10多名豪绅富商作为人质押往屯溪。

夜泊屯溪图

朱老五入徽之初,汪仲容就在沿途布防狙击,但却屡败屡战。万安阻击一战失利后,汪仲容又组织剩余兵力,在朱老五进逼屯溪时,在屯溪西南10余里的瑶溪与朱部展开激战。结果,商团大败,在死伤七八个团丁后,汪仲容率余部往龙湾、璜源山区撤离。

到了4月4日,朱老五率部向屯溪推进。此时,沿途放出囚犯和地痞游民参战,队伍扩充的三百多人在宣二引导下,从休宁古城岩分兵三路围攻屯溪:一路过水南桥,由溪边村入屯溪;另两路沿横江两岸而下,其中一路取道隆阜, 一路取道新潭。

当休宁城沦陷时,屯溪的达官富贾已纷纷逃离,警察局长也带领巡警40余人携械逃走,商会董事各自藏匿。整个屯溪攻克如囊中取物,朱部先遣队30余人以5骑为前导,荷枪实弹由沙洲口过镇海桥进入屯溪。嗣后,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开进沙洲街。众商号不及躲避者,公推大康钱庄经理刘紫垣和基督教会牧师沈玉书为市民、商户代表其来迎同朱老五谈判。

朱老五等众匪被擒时照片(中伤者为朱老五, 图载《图画京报》1929年第58期 )

刘紫垣是屯溪著名的绅商,他属下的“刘紫记”是屯溪最早经销洋油(煤油)的三家商号之一,曾承包德士古公司的幸福牌煤油,代销英美烟草公司老刀牌、哈德门卷烟等,并开设有大康钱庄。谈判中,朱要求交出汪仲容和商团的枪支。刘紫垣表示汪仲容已率商团携枪支逃走,实属难办,愿意以现金折抵。朱表示只要40支枪支不要钱,刘紫垣只得满口应承。随后,刘紫垣派人与汪仲容联系,交出40支空枪应付,但遭到汪的拒绝,声言“枪支决不能给,宁愿全市牺牲”。在汪仲容看来,朱部如此扫杀掠抢,如果满足朱老五无疑助纣为虐,会给更多商家百姓带来无尽后患。刘紫垣见事不妙,恐生变故,便不辞而别,潜逃无踪。

5日晨,朱老五获悉恼羞成怒,遂下令纵火焚烧汪仲容的德原昌南货店,江风助火,火势很快蔓延至毗邻的源裕钱庄和曹焕文锡箔号,越燃越猛,其他商行老板纷纷求情朱老五下令灭火。朱老五回复只要交出40支枪,立即灭火。在场的商户均表示愿意负责,朱随即下令灭火。可当德原昌火势扑灭后,商户们觉得凶多吉少,唯恐危及性命,个个收拾细软脱身而逃。当到了6日晨,朱老五发觉求情商户们竟不见踪影,加上从休宁掳掠关押来的10多名商人大多于夜间脱逃,更加怒火中烧。遂将5位剩下商贩人质枪杀,接着,纵火焚烧商会、商团、警察局、公卖局、厘税局等官署和较大的商行店铺,整整一日,整个屯溪一片火海,风助火势,不少民房也未能幸免。这场纵火劫难不仅使屯溪东镇、西镇、河街三大繁华街市悉遭焚毁,众多市政建筑精华付之东流,而且“数百家损失千余万”,几万人无家可归。其中茂林修竹,风景秀丽的华山古寺也火毁崩塌,百年甚至千年的宋明清时期的古宅火灾中也成为灰烬。朱老五部离开屯溪后,劫后屯溪一片焦土、满目残垣断壁,有人估算直接财产损失在五千万银元左右。1931年3月28日,休宁人盛荣辉曾睹物伤怀在其日记唏嘘写道:“数年时光,人与景物已大不同,就以屯溪言,遭匪烧劫后,今虽有建筑,已不能整齐,尚有河沿一带瓦砾已还不少,不禁为之惨伤……”

值得一提的是,仅一桥之隔的黎阳街市并非未受殃及。一方面,朱老五此行虽然到处掳掠财富,但一心执念的还是汪仲容商团的枪支。此外,相对于屯溪老街而言,老街名商富贾更多。

黎阳在南北朝陈文帝天嘉三年(562年)两度并入海宁县(今休宁县)。隋文帝十八年(598年)定名休宁后,黎阳属休宁县的一个乡,屯溪则属于黎阳十六都。由于地处“两江交汇,三省通衢”的地理位置,黎阳成为皖浙赣边陲商业中心和新安江的码头重镇,便有了“小小屯溪街,大大黎阳镇”之说。直到明嘉靖十五年,屯溪镇海桥建成,商贸才逐渐向屯溪老街发展。不过,黎阳街虽已不再是商业中心,但仍属于商户集聚的街区,当时的商会副会长陈尉斋就住在这条街上。朱率部进驻屯溪期间,曾派部下四处寻找商会会长汪仲容,其部下到下黎阳打探,误将住在商会副会长陈尉斋家对门的江西同乡会会长贾日华当作汪仲容。

当日,朱两名部下携枪闯入找到贾日华,当得知其不是屯商会会长后,即威胁道,如果再找不到汪仲容就在下黎阳放火烧房。贾日华据理力争,竭力劝说二人不要殃及无辜,争执中,枪匪竟开枪杀害贾日华。随后,二人从贾宅后门逃离。直至朱部撤离屯溪,黎阳街再未遭到纵火焚烧的劫难。于是,当地便有了“保住黎阳街,好得贾日华”的盛传。

然而,与黎阳相隔不远的阳湖就没能幸免。就在6日朱老五率众匪火烧屯溪街当天,他派人渡河至阳湖,抓捕屯溪茶界巨商吴荣寿,当寻人无果后纵火烧毁其百年老宅。6日黄昏,朱部撤离屯溪,向率水上游龙湾开进。经月潭、首村直闯汪仲容老家石田村,众匪搜捕汪仲容一无所获后,将汪仲容堂弟兄汪素文、汪德温、汪德宣深宅大院误认为汪仲容住宅一把火烧毁。

朱老五一伙在徽州一代暴行引发世人震惊。上海各大报纸均开辟大幅版面详细报道,皖浙沪商界一片惊呼,连称“浩劫”。“朱老五火烧屯溪”惨案,不仅令皖浙赣三省当局不安,也引起南京政府警觉。南京政府严令三省调派重兵协同“绥靖”。在重兵围堵下,朱老五部先在婺源被浙江保安二团击溃转逃浮梁、鄱阳,又被赣军堵击。被迫折回彭泽渡江至望江吉水沟,又遭遇皖军新编第一师一三八旅巡查队围堵。经激战,朱老五左眼重伤,收拾残部后朱老五乔装前往安庆治伤,途径怀宁官栅时终于被县府搜捕队抓获落网。

1929年《知难》杂志第108期刊登了《朱老五之供词》,当主审官问及何时何故为匪时,朱老五回答:官府和“三十五军”到来,“就把我的房子烧了,田地也一起充了公,我没有办法,一个人跑到徽州去。后来蔡某来找我到桐城去,与杨某闹了两次火,缴得枪支,弟兄们的逼迫,就干起来了……”如果说当初朱老五“被逼梁山”行的是“劫富济贫”农民义举,可随后随着监狱地痞流氓加入扩充,龙蛇混杂的队伍一路烧杀掠抢干的却是打家劫舍、滥杀无辜匪盗恶行,自然激起公愤。当官府将其捉拿归案,百姓无不欢呼雀跃。4月25日下午,朱老五在安庆被就地正法,结束其短暂而沉浮的一生。可对于徽商来说,原本因战乱不济经营遭此一劫,更是雪上加霜,由此加快衰败。

文字丨郑刚

原标题:《【法苑文化】漫谈徽州讼事史话 | “朱老五火烧屯溪街”谜案追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