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研究》2020年第6期丨吕品晶教授访谈:“艺术服务乡村振兴”

原创 美术研究 中央美术学院

《美术研究》2020年第6期封面

艺术乡村专题

“艺术服务乡村振兴”

——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吕品晶教授访谈

编者按

在中国共产党带领全国人民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历史背景下,中央美术学院党委与院领导根据教育部相关部署,深入贯彻“文化进万家,用文化文艺助力脱贫攻坚,推动乡村文化振兴”的工作方针,学院始终秉承深入社会、深入生活的教学传统,积极探索以优秀的艺术作品反映时代,服务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提升和丰富当地百姓的文化与精神生活,助力城乡文化建设。特别是近年来,学院在“艺术服务乡村振兴”的框架下,结合自身学科特色与优势,在走进乡村、走进贫困地区,用艺术知识和才华服务人民,助力脱贫攻坚方面,努力贡献着自身力量。

吕品晶教授系中央美术学院党委委员、副院长,负责学院对口扶贫工作的统筹与布署。同时,作为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第四工作室导师,多年来致力于“文化乡建”的研究。他以央美人的时代担当,将建筑师的专业所长、美院的人文艺术优势与贫困地区的具体需求结合起来,长期投身我国乡村建筑规划与乡村振兴的探索,特别是在传统村落改造与保护,传承乡土文脉、修复村落文化生态,激活乡村内生动力,促进地方经济及文旅产业发展等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

值此“决胜全面小康、决战脱贫攻坚”的收官之年,编辑部特邀吕品晶教授对美院近年来围绕“乡村振兴”开展的扶贫工作及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进行了梳理与总结,并分享了他个人文化乡建的实践经验与心得体会。

受访人:吕品晶(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

采访人:戴陆(中央美术学院学报编辑部编辑)

Q

吕教授您好。作为中央美术学院分管扶贫工作的副院长,请您谈谈近年来美院在“艺术服务乡村振兴”框架下所开展的教学与社会实践工作。

吕品晶:在国家“乡村振兴”战略下,中央美术学院的扶贫工作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首先,贯彻落实教育部统一部署及要求,2013年开始有组织地对口帮扶云南省大理白族自治州剑川县。剑川被誉为“白族文化聚宝盆”,我们通过充分发掘当地传统技艺和文化艺术资源,深度参与到推动剑川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保护和传承工作中。美院通过举办“滇西奇葩——云南大理·剑川木雕艺术展”“剑湖论坛”“剑川传统工艺大讲堂”,以及筹备、参与各种赛事与展览活动,不遗余力地推介、宣传、提升剑川的社会认知度,同时加强当地非遗传承人与当代设计师间的对话与交流,通过调动社会创意资源提升剑川传统工艺,如剑川木雕、石雕、黑陶、布扎、刺绣等创意设计水平,以探讨“传统工艺走进现代生活,现代设计走进传统工艺”的路径,探寻民族传统工艺的当代复兴与文化产业发展之路。此外,美院注重深化美育工作,关注对当地艺术人才的培养,先后组织多批剑川当地美术教学骨干、行业带头人及工艺技术人员来美院进修,我们也选派了六批研究生赴剑川开展支教活动,通过美术教育推动剑川当地传统技艺的传承与发展,并以开展技能培训等方式,为当地农村妇女和残疾人开辟了就业、增收途径。

在院党委与院领导的领导下,历经美院四任受教育部委派赴剑川挂职的干部果庆、张丽、强勇、韩文超同志的真抓实干,我们用七年时间实现了“指尖技艺”向“指尖经济”的蜕变,助力剑川走出了贫困。2020年5月,剑川县已正式由云南省人民政府批准退出贫困县,全面消除了绝对贫困。美院对剑川的对口帮扶,不仅是美院对少数民族贫困地区的教育帮扶建设工作中的一环,也是美院走进脱贫攻坚一线,以“文化力量和艺术创意助力脱贫”,助力滇西经济及文化产业发展的一次成功实践。从中,我们也在探索着一条通过美术教育,传承与发展民族传统工艺,服务地方经济与文旅发展,助力乡村振兴的道路。

其次,美院的教学传统、课程设置及教师的科研创作活动都体现着与乡村建设和乡村需求的结合。美院素有下乡采风写生的社会实践传统。各院系深入全国各地开展采风写生活动往往会走进乡村,走进革命老区、扶贫一线和少数民族聚居区。这种艺术创作与考察研究相结合的教育教学传统,不仅是为提高学生的创作能力,领略自然人文景观,也是通过深入生活、贴近人民群众,贴近生产劳动现场等方式,深化学生对社会的观察,对生活的理解,培养学生关注现实,从现实生活中汲取营养,用优秀的艺术作品反映时代精神的能力,从而增强学生的社会责任感,坚定以人民为中心的艺术方向。此外,美院现有的教学系统中,各二级学院在课程设置中都开设有与乡村建设相关的课程,充分发挥各自专业优势,参与乡村帮扶工作。例如,建筑学院师生赴剑川调研,通过考察剑川古城的空间结构、景观特征和历史文脉,梳理当地明清民居院落、白族丧葬、祭祖等文化习俗与地方特色生活方式,制作了剑川旅游地图。设计学院对新疆和田贫困地区墨玉县特色农产品进行品牌视觉形象设计,促进南疆农产品销售,助力扶贫。城市设计学院开设了产品设计、包装设计等课程,尤其注重乡村产品视觉形象的提升。造型学院以壁画系为例,2016年在北京怀柔大水峪村开展了“美绘乡村——打造壁画艺术村”活动。师生们根据山形地貌,了解村民们的所思所想,开展新时代、新主题的壁画美绘工作,取得了热烈反响。为此,壁画系受邀于2019年深入国家级贫困县湖南省新化县龙湾国家湿地公园进行壁画创作,以美绘的方式改造村落,助力当地“艺术乡村”建设。这种艺术实践课程与“美绘项目”的结合,也是学生一次艺术服务社会、服务人民的体验与历练。雕塑系公共艺术工作室也带领学生在乡村进行创作,探索艺术介入乡村的途径。艺管学院开设的“虚拟策展试验项目”不仅是将虚拟仿真技术应用于展览策划和教学研究,同时作为一个教学资源整合与共享、交流的平台,将所有线上教学资源向美院两所边远地区对口帮扶高校——新疆艺术学院和云南大理大学开放,也是在探索教育资源数字化运用与全球共享的背景下,解决西部地区艺术教学资源匮乏困境的有益尝试。同时,美院也积极开展和策划了乡村在地性艺术节和艺术项目。通过当代艺术或综合性艺术手段,以乡村在地性创作的方式,借助艺术节的聚焦,探索艺术乡建的各种可能性。当然,美院教师们也自发围绕乡村建设开展了大量创作、设计工作,有的探索当代艺术与乡村融合的模式;有的深入参与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开发、乡村文化生态的修复等等。

第三,结合乡村建设,美院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及保护、非遗扶贫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突出表现为在文旅部和地方政府的支持下,自2015年起先后在浙江东阳、云南剑川及四川崇州设立了三个传统工艺工作站。工作站作为美院与非遗传承社区间一个双向互动学习与交流的窗口,旨在传统技艺的保护与创造性传承方面发挥作用,使美院在国家非遗保护事业及对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中发挥积极作用。其中,浙江东阳是以民居营造技艺为主题的传统工艺工作站,也是我们的第一个工作站。东阳有“百工之乡”之称,其传统民居营造技艺的传承人众多。东阳工作站的主要任务是在乡村振兴和新农村建设的背景下,探索传统民居营造技艺的现代应用与创新实践。美院驻云南剑川传统工艺工作站是在国家振兴传统工艺,非遗助力精准扶贫战略下成立的,以剑川木雕技艺等非遗工艺为代表的工作站,通过对当地自主工艺设计研发团队的培养,带动木雕、白族布扎、土陶等传统工艺项目的传承、发展与创新,助力剑川脱贫。在四川崇州围绕竹编工艺设立的传统工艺工作站,就四川非遗代表“道明竹编”的传承创新开展研究,探索传统竹编工艺在现代生活中的功能转型、审美提升与创新发展。

工作站的活动同时与美院对全国中青年非遗传承人的研培工作结合在一起。我们开设有不同的研培方向,如木雕、玉雕、漆器、剪纸、刺绣、还有民居营造等。对非遗传承人的研培工作,不是简单地请他们来接受一下高等教育。这些非遗传承人是传统技艺持有者,但他们并不一定了解自身技艺的文化背景,认识到自身技艺的文化价值。研培工作的重点是帮助传承人拓宽文化视野、增强自身的文化自信,以使传统技艺更好地传承下去。同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不应把它当作一种静态的博物馆式的陈列品,或封存在玻璃盒子里的不朽标本一样去保护,而要意识到它是一种文化空间中鲜活的对象。因此,研培工作是为实现观念的提升,共同探索传统技艺与当代生活更好地结合的途径与方法,实现非遗技艺的可持续传承与发展。用美院乔晓光教授的说法,就是美院“研培”工作要做到“知情、知艺、知辩”。“知情”是指作为传承人要了解自身传统技艺背后的文化背景和土壤,充分领会其独特的文化价值。“知艺”就是要把握技艺的精髓,作为传承人,达到精湛的传统技艺水平。“知辩”是要辩证地看待传承与创新,在今天新的时代背景下,根据社会需求,在传承的同时有所创新,实现传统技艺与现代生活的结合。这些都是我们研培工作所强调的。我们通过工作站对当地传统工艺传承人的培训与指导,还包括帮助他们进行产品研发和营销,结合新的市场与审美需求拓展衍生产品。这些都是为了促进传承人在生产生活过程中更好地传承与保护自身传统技艺。这三个工作站在“乡村振兴”,特别是“非遗技艺扶贫”方面发挥着突出作用。2020年9月,中央美院建三地传统工艺工作站行动,在文化和旅游部非物质文化遗产司、国务院扶贫办开发指导司支持的非遗扶贫表彰活动中,被授予“非遗扶贫品牌行动”的称号。

Q

作为建筑师,您一直致力于我国乡村建设的研究与探索。您于1987年毕业于同济大学建筑系,当时的毕业设计是四川大学文科楼的设计项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什么样的契机下转向乡村研究的?

吕品晶:作为一个学建筑的人,我对城市和乡村的发展同样关注。但我真正从研究的角度关注乡村,应该是从2008年汶川地震灾后重建工作开始的。虽然之前也零星涉及乡村建设工作,比如2005及2006年,我们参与过北京市新农村建设的土地整理与规划设计,但当时仍处于一种办公室图纸和数据层面的规划,而真正的乡村建设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

2008年汶川地震发生后,我们的团队前往灾区四川彭州市磁峰镇,支援灾后重建规划工作。那是我真正开始比较深入地接触到乡村建设问题。我们前后在当地陆续工作了大约一年时间,进行现场勘测和调研,与政府和村民沟通、交流与协调,同时也在熟悉着灾后重建工作,当时政策也在不断调整。这与你在学校或工作室里进行规划,走马观花去做一圈调研,发一些问卷,然后回来整理的那种常规性规划方法与思路是不同的。

这些受灾地区,之前往往是一种长期自然形成的村落聚居状态,灾后重建规划会考虑进行一些区域性调整,使小镇的土地和空间布局更加合理。例如,一些区域住户比较分散,基础设施难以满足村民需求。在灾后重建的规划过程中,可能会考虑将一些分散居住的农户相对集中地聚集起来,使市政基础设施和公共文化设施更好地为村民服务。当然,规划设计也包括对区域可持续性发展的考量,如对现有或新的产业进行用地、空间布局及产业植入的规划,希望通过灾后重建改善全镇的布局功能,使村民享受到更好的公共服务。

尽管当时来自全国各地的援助大量涌入,但灾后重建不可能一味依靠外界帮扶。房子建好了,但当地人未来的生活靠什么?作为一名建筑师,我当时的思考是规划设计不仅是盖房子,更重要的是考虑怎样才能帮助我们对口帮扶的小镇在未来获得一种可持续发展。美院当时对口援助的磁峰镇有一些传统民间技艺的传承,比如竹编技艺和制陶。磁峰镇历史上是个产陶区,有许多窑口,产白瓷。因此,我们在村里帮村民建了一间传统技艺传习所,并把其它技艺也引进来,希望通过这种技能培训的方式让村民掌握一门吃饭的手艺,之后重建家园,凭借自身的技艺能够生存,在增加村民收入的同时,也实现传统技艺的传承。

Q

您的乡村振兴实践主要围绕“传统村落的改造与保护”展开。您主持的“雨补鲁村”和“板万村”两个村落改造项目,都得到了良好的社会反响。请您具体介绍一下这两个项目,在深度参与当地乡村改造及乡村文化生态修复的过程中,您做了哪些具体工作?

吕品晶:对雨补鲁村的改造始于2015年,板万村是2016年。两个村落都位于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但情况差异很大。其中,雨补鲁村是贵州省兴义市清水河镇境内的一个村寨,是一个以汉族为主的村庄,村中80%以上都是陈姓,据传为元末农民起义领袖陈友谅的后人。元末洪武年间,陈友谅与朱元璋抗衡失败后,陈氏族亲为躲避追杀,携家族逃亡至此,至今世代生活在这里,全村一百多户,600多口人,因此宗族体系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而板万村是一个少数民族村落,它是布依族村庄,其宗族系统的影响不像雨补鲁村这么大。

改造后的雨补鲁村鸟瞰

项目名称:雨补鲁村改造

项目地点: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兴义市清水河镇

改造时间:2015

设计团队:吕品晶 陈益阳 刘婷婷 刘立强 廖橙 秦弘

雨补鲁村是兴义市工业重镇清水河镇下面的一个村子,许多村民住在村里,但到镇上打工。村边有个峡谷,是当地重要的旅游资源,当时当地政府正在修一条从镇里直达峡谷景区的公路。我们去做村落改造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有历史的古村落,虽然当时还没有列入传统村落名录,但作为少数民族地区的一个汉族村落,它很好地体现了民族融合和民族迁徙的历史文化意义,值得保护。如果修公路,随着路面的拓宽,整个村落的机理就会被破坏。道路建成后,村庄将变成一个过境通道,村落原有的宁静将被彻底打破。

雨补鲁村本身地理环境十分独特,坐落在一个自然的天坑里。村落房屋集中建在路一侧的半山腰,留下坑底中心地带大面积农田进行耕种。在我看来,这是一个传统村落典型的性格与做法。村民还巧妙利用村中泉水和当地特殊的喀斯特地貌,修建了一条沟渠,连接地下暗河天然形成的出水口与落水洞,就解决了全村人畜的生活用水、农田灌溉和生活污水排放问题。这些规划布局和排水体系的巧思凝聚了几代村民的智慧。通过对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自然环境的合理利用与改造,雨补鲁村实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此外,村落具有浓厚的宗族文化传承,有宗祠、祭山房、观音庙,还有流传下来的望乡台等。作为移民迁徙形成的村落,从建筑的设置和命名上,我们也能感受到对家乡深深的怀念与眷恋。这是一个典型的少数民族地区的汉族移民村庄,值得保护和研究。修路无疑会破坏村庄原有生态。当然,村庄也需要发展,但是发展应该在保护这些重要历史信息的基础上进行。

雨补鲁村当时房屋建设较为杂乱,特别是许多村民外出打工,挣钱回来盖房子,也把一种粗糙的审美带了回来。比如在原有房屋上贴瓷砖,或者拆掉老房子,盖成现在随处可见的裸砖房。这种情况在村中占很大比例,大量新建房屋混杂在古建筑中,破坏了村落原有朴实、和谐的整体风貌。因此,我们当时的首要任务是尽可能地保护与修缮古村落,恢复古寨的历史文化风貌,对传统建筑和独特民俗文化进行抢救性修复与传承。

这个古寨依托其自然禀赋、村落空间形态和独特的自然环境,就具有很大的发展潜力,可以很好地开发旅游业。雨补鲁村四面环山,奇峰林立,进村只有一条路,环境相对封闭。但整个村寨依山傍水、古树参天、土地肥沃,是个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因此,我们规划的初衷是在改善村民生活条件的前提下,结合村庄的山形地貌、周边资源,将传统村落的乡土景观与乡土韵味提升为可供游客体验原乡文化、体验传统乡村生活与劳作方式的场所。我希望有了人气,年轻人就有可能留在村里,如果村里有了发展,有很好的挣钱机会,年轻人就不用离乡背井外出打工,青壮年的流失对孩子的培养,对老人的照顾都是一种缺失。

就地取材的地景式寨门建造

此外,雨补鲁村是一个具有宗族性质的血缘村落,但除了道路和自家院子外,缺乏有效的集体活动空间。我们考虑如何恢复宗族文化传统,加强村民间的相互沟通与尊重,促使大家能够为了一种共同的目标和愿景而努力。我们希望通过恢复集体活动来凝聚村落共识;而集体活动的发生需要相应的公共空间的支撑。因此,我们思考如何构建其公共空间体系,如建立与完善道路系统,包括对幡道的改造。雨补鲁村一直保留着的正月十五走幡的民俗,这是村民的集体活动,家家户户都参加,其中包含了他们对儒释道的尊敬,也有对家乡的思念。这种仪式性的节庆与祭祀活动,实际上也是加强村寨中家庭交往,使大家凝聚在一起,增强集体归属感的一种方式,对古幡道的改造为“陈氏古幡会”这一传统习俗的施展提供了空间。

公共空间也包括我们对村中心广场的改造。在某种程度上,通过空间改造,村民的人际交往变得更加容易,也增加了人们交流的机会,促进了和谐关系。实际上,我觉得以一定的空间形态去激发活动的发生,是我们做改造时特别强调的一个方面。从陈氏宗祠的修复,中心村子的广场建设,到望乡台的打造,寨门的重建,包括对农贸市场的规划,都是为了促成村里更多集体活动的发生,加强村落凝聚力,把雨补鲁村打造为“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的村落。

改造后的公共空间为民俗活动提供了场所

当然,改造也需要结合今天的文化需求,如宗祠的改造并不是说要恢复到古代父权制的宗法体系,而是把它转化成一个公共文化空间,以村史馆或民俗馆的形式,展示村庄历史,包括对一些被淘汰的农具、生活器具的陈列。让村民特别是孩子们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历史和传统生活方式,从而培养村民的集体意识与归属感。同时,也是一个很好的文化展示平台,引导游客了解这个村庄。我们还在宗祠举办过乡村建设学者孙君先生的画展,通过把祠堂转变为文化礼堂,使其发挥文化交流和公共教育的当代功能。

在我们参与雨补鲁村改造之前,当地政府的主要考虑是如何使镇村之间交通更加便利,更易通达旁边的峡谷景区,没有考虑雨补鲁村作为一个传统村落,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和旅游资源,可以产生效益。我们2015年6月开始深入参与到雨补鲁村的乡村建设,包括对当地基础设施的改善,对村容村貌与旅游形象的提升,完善当地的服务功能,并设立了中央美术学院(兴义市)教学实践基地。经过三年的改造建设,2018年我们邀请国内外乡村建设专家、建筑学者齐聚雨补鲁村,在改建过的黄桷树中心广场举办了乡村建设研讨会,探讨雨补鲁村未来发展的新思路与新的可能性。同时,我们还设立了“雨补鲁乡村艺术邮局”及“央美创客”空间,希望通过文创产品进乡村的方式,促进乡村旅游文化的发展,吸引更多游客体验这个坐落于天坑中的古老村落的魅力。实际上,2017年《爸爸去哪儿》到寨子里拍摄后,游客们就纷至沓来,现在旅游业发展良好,村民的生活质量也提升了,许多年轻人回来开餐馆、商铺,做农家乐、民宿,村民也吃上了“旅游饭”。

Q

板万村作为一个传统的少数民族村落,在改造中遇到了哪些问题?

吕品晶:板万村是位于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一个依山就势的小山村,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保持着布依族传统村寨的典型风貌,被称为“最后的布依家园”。当地村民靠水稻、甘蔗、织布、酿酒等传统生产生活方式为生,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只有农忙或节庆时才回来,村中大多是留守儿童与老人相依为命。

改造后的板万村鸟瞰

项目名称:板万村改造

项目地点:贵州省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册亨县丫他镇

改造时间:2016

设计团队:吕品晶 曹倩 曹卿 阳威 刘婷婷 张康宁 李熙萌 贾晨曦 刘长庆 周策 廖橙 刘立强

对板万村改造的缘起,是2016年东方卫视公益节目《梦想改造家》邀请我去改造一所乡村小学,就是地处深山、僻陋的边陲小学——板万村小学。这是一所1982年靠村民集体力量修建的中心小学,全校只有一座砖木结构的教学楼,当时有六个年级200多名学生,每个年级一个班,条件非常简陋,学生们露天吃饭,也没有基础卫生设施。我们对校舍进行了翻新,充分完善了小学功能,为教学提供了更好的条件,还增设了厨房、食堂、厕所、教师宿舍、图书馆、儿童之家、乡土教室等。当时的初衷是把小学留下来,让布依族孩子们能够从小了解自己民族的文化,增强民族认同感。小学是这个村落中非常重要的文化设施,是保持村落活力的重要体现。虽然,后来在贵州当地政府拆点并校、整合教育资源、提高教育效率的统一规划下,小学生们最终被分流到县里和镇里,但我们改造的校舍并没有被废弃或闲置,还保留了幼儿园,图书馆和布依文化博物馆现在仍然对村民开放,继续发挥着公共教育空间的功能。

从小学的改建到整个古村落的改造,我们同样是从公共空间的梳理上去做一些工作。板万村是国家级贫困村。首先,我们对村落内部的道路系统进行了疏通与修正,并重新规划、建立了用水和排水系统。其次,当地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已经难以维系,需要寻找新的创收模式,以恢复村庄的供血机制。板万村地处深山,但也由此相对完整地保留着布依族的传统文化,村民们仍然穿着民族服装,说着自己的语言。村里有许多非遗活动,包括有布依戏的非遗传承人,还有八音坐唱、哑面戏、浪哨等传统民俗,有像织布、刺绣、民居营造、酿酒、土陶等传统技艺,可以说民族文化非常丰富,而我认为村寨的经济复兴与传统工艺的振兴和传承是分不开的。因此我们需要考虑如何活化板万村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它打造成旅游村落。

改造后的板万梦想家小学

像雨补鲁村一样,板万村民离乡打工回来也热衷盖新房。村中许多传统吊脚楼被拆毁或废弃而逐渐破败,面临倒塌和消失的危险;而村民新改砌起的砖瓦房,高大突兀,外立面贴着瓷砖,内部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储物空间规划,所有物品都摊放在地面。这些新建筑不仅没有改善村民的居住环境,反而破坏了古村落的整体风貌特征。我认为,随着传统建筑的消失,依托于原有建筑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形态也会消失,非物质文化遗产将失去承载它的空间。因此,我们对整个村落的传统吊脚楼进行了修缮,对木结构进行了修复与加固,并采用传统材料、结构与工艺,如夯土外墙对村落建筑的整体风格进行了统一协调,以保护古村落形态。在完善外部形式的同时,我们也对民居进行了内部改造,以提升村民的居住品质。

其次,是公共空间的规划。在传统村落中,公共空间是人们自由交流、和谐人际关系的重要场所,有利于增强村落的精神凝聚力,而板万村之前缺少这样的空间。为此,我们设计了木廊、凉亭,以及连接小学和民居的风雨桥等供村民闲聚聊天的活动场所;还设立了布依民族文化博物馆作为当地布依族文化的公共展示空间,陈列着布依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生活器皿和生产农具。针对当地丰富的传统非遗活动与节庆仪式,修建了布依非遗传习所。此外,我们将建筑改造与业态植入相结合,根据村民所掌握的传统技艺,在不影响其生活空间的前提下,把民居改造成一个集游客体验、生产、展示、传习于一体的场所,如改建的锦绣坊、酿酒坊、土陶窑等等。2019年,我们的团队又与国家艺术基金合作,为板万村搭建了一座传统布依戏台。村民们过去闲暇时的一些自娱自乐,比如晚上聚在一起吹吹打打,现在有了传习所、戏台,随着游客的增多,就可能转化为一种旅游项目,白天观景,晚上看非遗表演,丰富旅游夜生活。现在村里活动多了,县城企业也会到村里安排活动,邀请村民表演,这就给村寨带来了收入。

改造后新老民居交融

总体而言,板万村的改变还是很大的。事实上,村子改造完成后,2018年就有一个支教组织进入,运营体验刺绣、织布等传统手工艺的工作坊。他们也开展了一些研学旅行项目,组织城里的孩子去乡村体验和感受。虽然这些过程某种程度上伴随着资本的渗透,但也为村里带来了一些经济收益,加强了与外界的交流,成为外界了解布依族文化的窗口。这个中秋节,他们还在我们建的风雨桥组织活动,猜谜、抽奖、放露天电影。当然,我认为还可以做得更好。比如寨子可以通过集体合作社的方式,如绣娘合作社,团结组织大家进行专业分工、合作,有专门跑订单的,有专门负责生产的,因为个体经营者无法满足城市工业化生产需求,往往也无法突破信息的闭塞,何况消费的都是村落的自然资源、历史文化资源。只有村民自己经营,才能真正使村民受益,而目前是资本在扮演这一角色。当然,我们作为外来帮扶者,只能探讨振兴集体经济的可能性与村民们共谋建设大计,但这需要政府的引导,更需要加强乡村集体凝聚力,培养村民的自主意识,这意味着要让村民的孩子们接受良好的教育,能够意识到这些问题,并在将来有能力为自己家乡的发展做出贡献。这也是我们对非遗传承人开展研培计划的目的之一。

Q

在您看来,建筑师在传统村落的保护与改造中,在助力乡村脱贫与振兴工作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吕品晶:我认为建筑师是一名协调者,首先要把各方面资源综合在物质形态的空间改造上。这些传统村落往往地处偏远、闭塞的地区,在现代化和工业化浪潮的冲击下,原有生产生活方式难以为继,是经济与物质匮乏的贫困村。对传统村落的改造不仅是对民居和村落基础设施的改造,如修整乡村道路,重新规划与建立排水和污水处理系统,加固与修葺房屋,以提高村民生活质量;更重要的是激活乡村的内生动力,实现乡村内部的可持续发展。我们特别注重对历史乡土建筑遗存及古村落独特文化特征的保护;试图通过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化,将当地丰富的传统文化资源、传统生活方式、习俗和传统工艺转化为村落脱贫的途径,以此助力乡村振兴,使古老的村落在新时代焕发新的活力与潜能。因此,我们的空间布局也要考虑村落的产业规划与未来发展。

其次,我认为公共空间是一种触媒,可以激发各种活动的产生。在乡村,公共空间是促进交流与互动的场所,公共空间的缺乏阻碍了通过交流强化共同体意识的可能性。在乡村建设的空间改造上,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让一个松散的集体凝聚在一起。通过规划和设计,建筑师为村庄提供了某种构想,打开了新的可能性。然而,如何使乡村具有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才是乡村振兴的核心问题,它不依赖于一些技术参数,也不是一个面子或形象工程。解决贫困问题是要多管齐下的,不可能靠单一的乡村改造,特别是建筑空间的改造就能解决。这需要政府的引导,企业和社会公益组织的支持,同样需要村民自觉和自主意识的增强。其中,教育就很重要。

龙潭古寨公共空间建设

项目名称:龙潭古寨改造

项目地点:贵州省遵义市仡佬族自治县大坪街道

改造时间:2016

设计团队:吕品晶 廖橙 张村吉 黄庆嵩 沈圣哲 董永俊

Q

确实,地方性文化遗产,如宗教仪礼、习俗、工艺和建筑遗迹等,可以转化为促进当地经济发展的重要文化经济资源,特别是通过旅游业。这不仅符合乡村旅游开发的官方规划,也是实现乡村脱贫和现代化的途径之一。但这也开启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景观化、旅游化或文化形态商品化的进程。问题是,在提高这些非遗社区的知名度与可见性,并给他们带来新的经济可能性的同时,这种商品化、表征化的过程对当地社区原本的地方意识、生活方式和文化实践意味着什么?您是否认为对当地乡土文脉的传承与保护,对当地传统习俗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乡村旅游业的开发之间存在着某种张力与矛盾?例如,世界文化遗产之一的丽江古城,其历史街区的民族构成和文化氛围在旅游业的冲击下已经永久地改变了。

吕品晶:商业化不全是坏事,要辩证地看。与有形遗产不同,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明显的动态性。它是流动的,具有内在生命力,代代传承,不断变化、不断重新创造出来。这种固有的灵活性也使它在面对现代性的冲击与资本逻辑的渗透时显得更加脆弱。随着我国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城乡互动的加深,传统村落正面临凋敝,与之相伴生的村落文化及乡风民俗也面临着消失的风险。换句话说,非遗技艺所依附的地域文化生态正面临巨大的冲击。这也是国家提出振兴传统工艺、扶持非遗传承人,助力非遗产业发展,探索文化艺术介入与激活乡村文化发展的战略背景。

龙潭古寨油茶体验民居改造

文化的传承与商业化之间确实存在着张力与矛盾。我们希望文化实现更好地传承,但资本逐利,商业希望尽快获得收入与效益。不可否认,过度商业化或旅游开发可能会形成像丽江古城那样对原生文化的反噬,构成一种反向异化的过程。但目前还是希望能够通过活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方式,一方面实现对文化多样性的保护;一方面助力当地获得更多的经济收入,通过调动更多的社会创意资源,引领传统手工艺成为群众增收、脱贫的产业。当村民意识到,他们的日常用品也可能被开发成艺术品,他们的原生文化可以成为吸引游客的资源,像织布、刺绣、木雕、制陶、酿酒等传统技艺能够赢得外界的关注与赞赏,这会提升他们对自身文化价值的认识,增强文化认同感与自豪感,从而坚定其传承的信心。当这些传统技艺能为他们带来更多的收入,他们也会更有动力,更愿意传承下去。

龙潭古寨花灯剪纸民居改造

Q

我们注意到您的工作室也在从事废弃校舍和闲置建筑的改扩建研究,您在废弃建筑改造助力乡村振兴方面有怎样的实践经验?

吕品晶:我们刚完成的项目之一是中国中医科学院(德兴)试验基地的改造。它位于江西德兴,前身是一所建于二十世纪50年代半农半学模式的乡村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1958年前后教授兽医和农业等相关知识,后来成为一所职业学校,之后被废弃。当地找到我希望进行废弃校舍改造。德兴是一个中医药产业比较密集的县级城市,当地中草药种植种类繁多,从事中草药相关工作的人口众多,德兴决定与中国中医科学院合作建设试验基地。

中国中医科学院(德兴)实验基地鸟瞰

项目名称:中国中医科学院(德兴)试验培训基地

项目地点:江西省上饶市德兴市花桥镇园林社区

改造时间:2018年

设计团队:吕品晶 阳威 曹倩

合作设计:江西省浩风建筑设计院

此项目选址在长期废弃的学校旧址上,校址曾经历了半农半学模式的乡村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和职业学校的功能变迁。设计和改造通过保存历史记忆,植入新的功能,以发扬传统中医药文化,带动乡村地区经济和文化发展。

改造首先是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些废弃校舍,是拆除重建,修缮,还是在修缮基础上扩建?我们是在原有基础上扩建,没有拆一栋房子。尽管这些房屋现在看来可能不像高品质建筑,但它们承载着自身的历史记忆,以及数千名在那里学习过的人的生活回忆。我们将废弃倒塌的部分保留在那里,并对建筑原有的砖木结构进行了加固,架在老房子上的扩建部分则采用了新的钢结构体系,但与之前建筑风格保持一致。对原有建筑修缮的痕迹也都留存在那里,没有抹去——如由于新功能的需要,对原有窗户的封堵、填补痕迹——新旧痕迹并置在一起,就像树的年轮,在这个建筑中你可以看到不同时代的气息,真实地反映了建筑自身的历史面貌与文化记忆。

其次,我们一直在思考如何将空间改造与产业植入相结合,在空间中插入什么样的功能。中医药试验基地只是一个总体方向。在这个方向下,如何设置功能,使其成为未来带动周边乡村经济发展的产业或服务模式?因此,首先要了解当地的历史,比如北京医疗队曾在这里帮扶,以及当地中医药发展的历史。对此,我们通过建立相关博物馆,如中医药博物馆、北京医疗队历史博物馆,来呈现和展示这个地方的历史记忆。此外,中医文化有很多体验内容,我们为此设置了相应的体验空间,使人们能够通过中医的各种医疗手段来感受中医文化的魅力。结合中国中医科学院试验基地的功能,我们进行了温室大棚的规划,还有配套餐饮设施,可以与中医药膳相结合,并设置了图书馆。无论是来做实验的学生,周边百姓,还是造访的游客,都可以通过图书馆获取中医药相关知识,推动当地康养文化产业的发展。当然,还有中药销售,以及围绕中医药的康养功能、保健功能、医疗功能进行衍生品开发的配套设施,这些都有助于带动周边经济的发展。

Q

作为教育工作者,您在主持建筑学院第四工作室“文化乡建”的研究与教学中,对未来青年建筑师的培养最关注的是什么?

吕品晶:第四工作室一直关注文化对建筑设计和创作的影响,乡村建设是其中的一部分。在本科阶段,第四工作室主要负责四年级下学期和五年级的教学,所以基本是毕业设计与实习环节。建筑教育当然应该面向未来,但我更希望学生关注社会现实。首先,你应该有发现现实问题的能力,思考如何解决现实问题,才能更好地把握未来,而不是凭空畅想未来。

近年来我们都在做乡村方面的课题,但乡村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乡村不光只有农业形态,在我国,乡村的形态是多种多样的。乡村有“特色乡村”,或者说“特质性乡村”:如传统文化形态丰富的传统村落;具有特殊经营模式的村庄,如淘宝村;有大型基础设施建设形成的移民村落;或者具有鲜明体制特色的村庄,如典型的集体经济所有制村庄;还有以旅游和商业形态为主的乡村,如乌镇。不同类型村庄的发展有其自身规律,有些是政府行为,有些是自然聚居的。例如淘宝村是因为有了相应产业,随着农村电商平台的发展,逐渐形成的一种产业聚集。当然,也有各种艺术村。不同村落有其形成的原因和发展规律。除了这些“特色乡村”外,还有“普通乡村”,这在乡村中占绝大多数。这些村庄能否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其原有产业?还是根据不同特性、地理位置、周边产业布局及城镇关联重新进行产业定位或相关内容植入,借助农村数字化改革带动其发展?或者,在易地扶贫搬迁、移民安置及向城镇居民转化的时代背景下,如何在搬迁村建设和新民居规划中探索乡村再建的新途径,这些都是学生需要思考的问题。我希望同学们能够思考自己的设计如何实现在未来,对乡村发挥一定的带动作用这样一种可能性,显然,了解不同的乡村形态是基础性的。研究乡村建设,要认识其复杂性,了解其形态的多样性,研究不同聚居形态村落的发展过程、经济模式、特点和发展规律,这样才能理解具体语境中人的真实需求,而这些都是我们社会的现实需求。

当然,我们的毕业设计不仅针对乡村,我们也做过连续三年的大运河研究等。第四工作室注重培养学生关注现实,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而不仅是形式上的探索。形式探索是在解决实际问题的前提下和过程中对美的追求与艺术的表达。建筑艺术是在解决需求、解决实际问题的前提下进行的一种艺术创作。我想这可能是建筑艺术与纯造型艺术的不同之处。

Q

我国和西方“乡村”的概念不同,面临的问题也不同。自2017年以来,您带领的文化乡建团队与荷兰知名建筑师库哈斯带领的AMO研究机构建立了战略合作关系,实现“乡村”概念在观念上的拓展,推动一种“乡村不仅是人类聚居区,也可以成为乌托邦试验地,包含着关于未来生活方式建构的想象”的理念。并且,工作室的部分研究成果已于今年2月呈现于纽约古根海姆美术馆的“乡村·未来”展览。您认为在探索中国的乡村振兴之路时,西方的视野、理念与方法对我们有哪些可资借鉴的地方?

吕品晶:的确,中国与西方的乡村概念是不同的。西方城乡差异可能更多地体现为地域和生活方式的差异。在现代化水平上,城乡差距较小,不同于我国长期的城乡二元结构,乡村中的人际关系、族群关系也不同。西方已基本完成了工业化和城镇化进程,而我们还处于城市化的高度进程中,就会面临比较多的问题。

我们的研究除了“特殊乡村”和“普通乡村”,还有“未来乡村”。库哈斯全球乡村调研项目中的“乡村”是一个延展了的概念,泛指占全球陆地面积98%,没有被城市占据的地区,包括农村、偏远地区与荒野地区。这项研究考察了过去几十年中,当人们普遍关注于城市发展时,世界上广大的非城市地区所经历的根本性改变。如二十世纪历史上主要政治人物和政治力量所主导的大规模乡村规划与改造;市场经济、全球产业结构、生态环境的变化及人口迁徙等因素对世界非城市地区的改变;现代休闲观念与全球康养产业的发展对乡村形态的改变;还有随着当今数字化、人工智能、基因工程、机械自动化、当代农业技术的发展,以及对数据存储和物流的需求,一些美国和欧洲科技公司正在加速非城市地区的组织和自动化进程。

我认为库哈斯的研究方法是从社会学、政治学、经济学、人类学、计算机科学、农业科学、产业发展、文化变革等跨学科的视角切入,对过去几十年来全球非城市地区所经历的改变,进行一种历史线索的梳理,指出乡村才是未来更具活力、更具探索性的变革前沿。乡村的发展与人类文明的发展息息相关。他把全球的注意力从城市转向非城市地区,重新认识乡村的活力,探讨全球乡村发展的未来趋势和可能性。库哈斯的乡村研究方法突破了建筑学范畴,拓展了我们的视野,使我们能够从更广阔的视角去思考乡村问题。当然,其他国家的经验和做法也为我们今后的发展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其中,我国的乡村建设是别具一格的。正如库哈斯所说,中国是对乡村发展有远见、目标与政策规划的国家。我们目前由国家主导的乡村振兴战略主要关注的是人的问题。例如,如何让农村成为安居乐业的美丽家园;如何实现文化多样性的保护;如何通过传统文化的创造性传承和旅游开发助力乡村脱贫;如何借助农村数字化建设与农业技术创新,为乡村发展开辟新的可能性等。同时,从宏观政治、经济和社会角度来看,我们也可以从国家层面认识到乡村建设的重要性。一方面,我们的城市化进程依赖于农村劳动力。在当前疫情与严峻的国际形势下,出口受阻,启动双循环机制需要把部分过剩产能疏导到乡村去消化。另一方面,如果工厂不景气,城市就业压力过大,农民工可以回到乡村,在家里有土地,至少可以生存。所以,为什么国家对农村土地和宅基地的控制如此严格?就是在数亿人的城镇化还没有完全实现之前,至少我们可以回到农村,有一条出路。因此,中国农村仍然是危急时刻缓解就业和社会矛盾的缓冲地带。从这个角度看,乡村建设与发展也至关重要。乡村不应该是我们印象中落后、衰败或发展缓慢的地方,这是我们城乡发展二元模式造成的。我们不能让乡村一味衰落,而要让它有更好、更健康的发展。同时,我们也要反思现代化和城镇化进程,反思城乡发展模式,拓展新的思维方式。建筑学需要研究这些问题,这是知识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

现在城市人热衷于民居改造、归隐;在未来,乡村作为人们安居之所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乡村总是与一种对美好家园的向往,与诗意的栖居相关,与心中一份美丽的乡愁相关。我国当前的乡村问题仍然是在解决人的问题,但最终我们要回到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人如何与自然相处。特别是远程办公使工作不必再受限于固定场所之后,你是愿意生活在一个更加自然的环境里,还是一个更为人工化的环境中?

吕品晶 中央美术学院副院长 教授 博士生导师

戴陆 博士 中央美术学院助理研究员

原标题:《《美术研究》2020年第6期丨吕品晶教授访谈:“艺术服务乡村振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