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晨宁 群学书院
——黄裳《金陵五记》
六朝兴废太匆忙
文 | 晨宁
一
散文家黄裳曾多次到访南京,每行必携书到坊间、山林寻访历史陈迹。兴致高的时候,连只剩地名的破巷和臭水塘也不肯放过,一意要找到不可。读书、游访所得形于文字四十余篇,结集起来就是《金陵五记》一书。
书本上的熟识再加探访者的游兴,便令黄裳成为一个“金陵的鉴赏家”,甚至“比南京人还南京”了:
坐在洋车上,在古巷中颠簸着,我就时常有这样的幻想,真该写一部‘金陵坊巷志’之类的小册子,因为那些古老的巷子,实在给了我莫可言说的感兴,不是凄凉,不是感慨,是所谓‘追缅古欢’吧,我总不能忘记这些小角落中所曾经演出过的历史场面。
二
《金陵五记》按年分成五编,各为一记。正文后附有余怀诗集《咏怀古迹》和《味外轩集》。作者在不同时期到访南京,心境的变化可见于笔端。但对南京的欣赏和爱惜则是贯穿始终的。
一九四二年编只收入《白门秋柳》一文,是作者在秋冬之际路过南京的记录。此时南京方遭屠戮,被日寇和汪逆势力所据,可谓民生萧条、山河失色。作者进出南京城或在城内走动,不时遭到伪军士兵的检查和盘问,这般屈辱自然让人想起“黄昏胡骑尘满城”的诗句。此行所访之处多衰败倾圮,所遇或孤僧或佝偻小儿,实在令人恻然。国破山河在的悲凉自不待言。
如《半山寺与谢公墩》一篇在详细记写谢安、王安石在南京的遗迹之外,还收录了王安石与谢安“争墩”的小诗:
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屋公墩在眼中。
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
这首诗虽然是打趣之作,但相比谢安东山再起,王安石只能闲居园圃,不仅遭受政敌围讦,连自己系心挂念的百姓也在嘲笑他,此间的失意与寂寥便形于黄裳笔下的荒园残墩之间了。
每当华灯初上,小街上充满了熙攘的人声。南京还不曾禁绝黄包车,所以铃声也还时时可闻,小吃店内的小笼包子正好开笼,盐板鸭的肥白躯体挂在案头,小街上充满人情的温暖。有时工作到一点钟,放下电话,街头还有卖宵夜云吞与卤煮鸡蛋的小贩,从他们那儿换得一点温暖,又吸吸烟,往往一时还睡不成觉,……
一九四九年的一编,题为“解放后看江南”,录文三篇。记述的是解放后作者在南京的见闻,留存了很多历史细节。如南京大学学生协助人民政府摸底调查南京市工商业情况,为后续的经济建设规划打下基础、民国时作为面子工程创办的农机厂靠工人同志的集体智慧扭亏为盈等等。字里行间皆是旧时代沉疴扫尽,新社会百业待兴的向上氛围。
一九七九年的“白下书简”编录文十一篇,多了些云烟过眼的平淡意味。作者重游南京,看到许多名胜陈迹被修葺一新,一些还被扩建为公园,颇失古意;另有一些再访而不得,终于完全成为地名。但作者并不以为可惜,人、物的兴废本属历史之常,姑且留下地名供后人怀想从前的风云际会,似乎也不算坏。
新亭
江南江北总烽烟,泪洒新亭亦惘然。
石子冈头一回首,子规叫杀金城柳。
白鹭洲
洲前白鹭几时飞,芳草王孙归未归。
二水依然台下过,阿谁演念家山破。
三
黄裳以“散文家”名世,自然有功力在身。《金陵五记》古淡洗练的文笔、信手拈来地织缀叙事、写景、考据、评论、造境的技巧,都值得作文者效法。本书所录虽然都是散文随记,但文史、地理方面的知识密度实际上很高,读来颇能受益。
原标题:《《金陵五记》:六朝兴废太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