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美国》:废墟是进入城市的另一个入口

2020-08-05 20:17
上海

澎湃新闻记者 徐颖 实习生 鲍宜静

2015年,潘然接触到城市探险。这是一种以城市废墟作为目的地的探险活动。通过探访废弃建筑,走进陌生的“失落世界”,城市探险者既能满足自身的好奇心和审美追求,也能在这个过程中加深对这座城市的了解。

潘然发现,相较自然风光或名胜古迹,她更热爱置身于已经“退役”的人造建筑。于是,她开始收集一些关于废墟的照片和文章。

2016年圣诞节,她独自踏上第一场以探险为目的的公路旅行,偶然翻进了安大略湖边一个废弃的水上乐园。当她目睹人造游乐设施被野草吞没的景象,感受到“温暖”与“荒凉”的巨大反差,开始被废墟的奇异美感深深吸引。

废弃的水上乐园 本文均为 潘然 供图

从城市的某个隐秘角落跃入时间的裂谷,她将镜头对准“人类文明剥离后”的寂静世界,试图从碎片中拼凑起一个个属于过去的故事。

她说,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站在废墟中向外望更让她痴迷。

潘然探访废墟

昔日的华丽隐藏在废墟之下

潘然并不是一名职业摄影师,而是爱上城市探险之后,才开始拿起相机。

潘然经常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自己在废墟拍摄的照片,这些带有独特美感的照片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然潘”开始成为粉丝心目中的摄影大神和探险专家,因为她做了“他们想做又不能,也不敢做的事”。

2019年,位于哈萨克斯坦的废弃暴风雪机库,这架航天飞机建造于美苏军备竞赛时期。

2017年,森林中的火车墓地。

2017年,美国弗吉利亚的荒原上,43座斑驳不堪的总统半身石像。

事实上,潘然并不是一名职业摄影师,在爱上城市探险之后,她才开始拿起相机,用镜头去记录自己感兴趣的一切。

她经常探访美国铁锈带的废墟,但自己却居住在加拿大。每次南下探险来回,开车近20个小时。她几乎探遍了美国的废墟,对美国城市的沧桑变化深有体会,但从外表看,她只是个笑起来阳光可爱的年轻女孩……

2020年,因为疫情原因,潘然没法经常外出探险。利用空余时间,她把关于废墟的照片和故事都呈现在《废墟美国——北美铁锈地带行思录》一书中。这并不是一本简单收录此前作品的摄影集,而是一本内容充实的字书。潘然告诉记者,她想要把四年来的城市探险经历都忠实记录下来。

《废墟美国——北美铁锈地带行思录》;潘然 著;广东旅游出版社;2020-8

废墟就像是“城市的副本”,是城市的另一个入口。热爱探险的人穿梭其中,不仅可以看到关于城市发展的另一条“故事线”,也通过不断“打怪升级”,收获自己的成长。

“我会想到可能发生过的故事”

澎湃新闻:废墟有很多种类型,哪些类型是你比较喜欢的?

潘然:我一般不怎么去挑选,现在就更加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了。基本上,周边的废墟我都去过了,所以能去的废墟我都挺喜欢的。在去过的废墟里,目前我个人相对比较喜欢的有两类,一类是精神病院,一类是时间胶囊,就是废弃的民宅。

澎湃新闻:为什么把废弃的民宅叫“时间胶囊”?

潘然:其实“时间胶囊”不专指民宅,但民宅中出现的比较多。它指那些较好地保存了原主人生活痕迹的废墟,比如说还存有病人资料的废弃医院,也算时间胶囊。在探险的时候碰到这种废墟,对我来说就算捡到宝了。我们称这种“剩了比较多东西”的废墟为“时间胶囊”,意思是它们废弃之后就像被放到一个时间胶囊里,然后一直封存到我们进入的时候。

被植被淹没的精神病院

今年二月份,疫情还没在北美爆发的时候,我去了一个废弃的民宅,它就剩了很多东西,包括男女主人的信件。

我看到他们在1997-1998年的时候,收到很多别处寄来的圣诞卡,但对他们的称呼从“Mr and Mrs”变成了“Mr”。我猜测可能女主人在那两年间离开或去世。从信件里,你还可以发现,男主人一直在家接受美国政府的医疗帮助,女主人离开后,因行动不便,他就只能把床从二楼的卧室,挪到一楼的厨房里。探访的时候看到那么丰富的生活痕迹,想到可能发生过的故事,感触很多。

像“时间胶囊”一样被封存的废弃民宅

澎湃新闻:城市探险四年多,你的心态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潘然:心态上变化蛮大的。刚开始玩这个的时候,我每次探险前都会比较期待,想要看到些什么。现在我就变得很佛系,因为城市探险的随机性很大,你期待的,不一定看得到,甚至不一定能进去。比方说我之前去探访一个剧院,上午还有人进去了,下午我到了却发现进不去,当时就很失望。就像老话说的,计划赶不上变化,你有你的计划,但世界另有计划。所以我也一直比较喜欢去美国铁锈地带探险,那边的废墟规模比较大,数量也很多,一个去不了还可以去其它的,不会白跑一趟。

在“铁锈地带”,也有城市“向上走”

澎湃新闻:这本书的副标题叫“铁锈地带”行思录。应该也是你探险的主要内容?

潘然:是的,铁锈地带是我最常去的探险地带。放眼美国,铁锈地带的废墟也是最多的。其他地方虽然也有废墟,但没有那里规模大,也没那么系统。比方说,你去佛罗里达的一个水上乐园探险,可能这个看完了就结束了。但如果你去的是芝加哥,你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地方的废墟不仅数量大,种类也很多,相互间还有某种联系。它是一个完整得能让人思考和学习的地方。所以我虽然生活在加拿大,但一有空就会往美国跑,铁锈地带的废墟我基本都去过了。

澎湃新闻:除了废墟数量多,铁锈地带的废墟还有什么特征?

潘然:一个城市的废墟可以反映一个城市过去的发展历程,铁锈地带的废墟风格都很强烈,带有深刻的城市印记。比如说,麻省的废弃医院很多,一看你就知道这个地方过去的医疗系统肯定很发达,医院也是特别棒。像纽约,它就有很多废弃的剧院,站在里面闭着眼睛,好像就能回想起过去这里歌剧繁荣的景象。

废弃的肺结核病院

铁锈地带曾经因为工业经历了迅速的崛起和衰落,近年来又追求“除锈”、“再次复兴”,废墟也能看出城市发展方向的转变。

像费城,曾经以各种水力发电站的存在而繁荣,但是现在废弃的电站很多,你就知道这个城市正在用其他产业来取代水电产业的地位,进入到工业转型期。

废弃的电厂

澎湃新闻:铁锈地带有什么建筑是让你印象最深刻的?

潘然:铁锈地带的建筑大多数是后工业时代留下的,那时候的建筑都不差钱,会单纯为了美观就花大价钱来修建,如今很多废墟曾经都是装修精美的豪华建筑。所以铁锈地带有很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建筑。

其中有一个剧院我总共去探访了三次,真的非常漂亮。但是我每次去,会发现它又破了一点。第一次去的时候,我感觉这个地方还可以修复。第二次去,就明显看到天花板已经开始严重掉皮,可能很难再修复。第三次去,里面的一些彩绘玻璃都被人砸碎了,墙上也出现涂鸦,我就知道现在连抢救都很难了。这种真是让人很心疼。

废弃的剧院

废弃的剧院

除了这种很让人惋惜的建筑之外,废弃小学的存在也让我很震撼。剧院的废弃,可能是因为时代发展的不可抗力,它们被后来居上的电影院取代了。教堂的废弃可能是因为社群迁徙,曾经的信徒逐渐离开了。但是如果连学校都废弃了,特别是小学,那就说明这个城市连生源都不足了。一座连孩子都没有的城市,肯定是经历了巨大的衰退。

废弃的学校

澎湃新闻:你探访了铁锈地带的那么多城市,感觉它们仍一蹶不振,还是已在复苏?

潘然:其实都有。从人们对待废墟的态度,你能看出这个城市是不是在“往上走”。

比如芝加哥边上的小城市盖瑞,就有很多废墟,可以看出它过去曾经繁荣过,但后来又衰退了。当地居民对这些废墟是一种见惯不怪的态度。有钱的时候建了那么多建筑,经济衰落后难以维护,就只能被废弃。你能看到居民去废墟里拆东西,把金属之类可以变卖的东西全都拆下来卖掉。有些年轻人甚至还会去废墟里面点火,想把它烧掉。

如果一个城市往好的方向发展的话,它首先不会有那么多废弃建筑,就算有,也会得到比较好的保护或者重建,人们不会有机会随意进入废墟甚至破坏废墟,也不需要从废墟里往外拿东西。像盖瑞居民这样,一麻袋一麻袋往外拉废金属的状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废弃的工厂

匹兹堡会把废墟保护起来,避免人随意破坏,纽约也有一些小型的民众组织,自发维护废弃的剧院。还有一直被国内视作是“犯罪天堂”的底特律,我在去那里探险时发现,底特律把很多废墟保护起来或者打算重建。

可以看出,这些城市的居民对待废墟的态度是积极的,他们想要保留历史遗产,或者尽可能改造废墟加以利用——要么重建,要么通过开放拍照来收取门票费,而不是想着依靠破坏废墟、变卖废墟的东西来获得短期的经济利益。这至少说明他们的收入有一定保障,城市也没有再继续走下坡路了。

澎湃新闻:之前国内出版的城市探险书籍,大多是摄影集,你出的第一本就是字书,是因为你有很多东西想要表达吗?

潘然:对,我在书里补充了三方面内容,其一是回答大家经常会问的一个问题——“这个地方为什么废弃了?”我会对照片做一个比较简单的背景介绍。其二,我还增加了一些在探险过程中比较有意思的经历。最后就是我通过探险所产生的一些思考,比如之前说的,“透过废墟去看城市发展”。

而且目前关于城市探险的书,基本都是摄影集,再出类似的书感觉没什么挑战,我就想,我们真的还需要一本影集吗?正好我自己也比较喜欢写东西,想把自己的探险经历忠实记录下来,也想通过这本书,把这几年去过城市的研究和学习做一个总结。

“生命总会到出路”

澎湃新闻:有哪些感受你认为是只有探访废墟所能带来的,独一无二的?

潘然:废墟中的生机所带来的强烈反差吧。你可以看到,废墟已经被剥离了人类文明,可能已不再有属于人类的生机了,却充斥着大自然的生机。

废弃的工厂里长出了野草

寂静岭的原型小镇桑塔利亚镇,曾被大火烧毁,你可以看到地上有很多裂痕,整个地面一直在塌陷,还会释放出一些有毒物质。这里已经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但可以发现在地面的裂痕附近,还都长着草,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反差。就像《侏罗纪公园》里的一句话,生命永远会找到出路的。

还有就是我去一个长满灌木的精神病院,里面荒无人烟,像一片小森林,但却意外看到一头小鹿。它也不怕我,我们互相对视好几秒,那种感觉特别神奇,仿佛人类已经消失,随着时间流逝,植物和动物又占山为王。这种反差,其实就是我最开始探访废墟所感受到冲击的来源,也是废墟美的一种表现。

2017年,潘然发现了在这个躺在山谷之间、与世隔绝的“甲壳虫墓地”,后多次往返拍摄。

甲壳虫墓地

甲壳虫墓地

澎湃新闻:疫情结束之后,你想去哪里探险?

潘然:我还是想去美国,太长时间没去了,最后一次还是三月份去了一趟底特律。其实我在加拿大也“城市探险”过几次,但加拿大的废墟数量很少,规模也没有美国那么大,没有探索废墟的感觉。如果疫情结束,我应该会马上跑到美国去。一些让我印象深刻的废墟,像甲壳虫墓地,我想重新拍一次,之后我可能会脱离铁锈地带这一块,再稍微往南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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