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云往事｜当年书写雕版书《共产党宣言》《楚辞集注》的绝活
1900年（清光绪廿六年），上海河南路，朵云轩笺扇庄正式成立，这也标志着其后名闻文化艺术界的上海文化老字号——朵云轩的正式诞生。其间，许多文化界名人，如赵子云、章太炎，时常光顾朵云轩，如今，朵云轩已成为上海最具知名度的百年文化老字号。
今年是朵云轩120周年。对此，“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前不久陆续采访了曾在朵云轩工作的前辈们，打捞那些朵云轩久远的往事。
祝君波曾担任朵云轩总经理，他于1970年代进入了朵云轩雕版部。期间，他见证了朵云轩4本红色雕版书的制作，谈及了书写雕版书的老前辈的故事，他说：“比如杨明华，他是唯一的一个在刻《共产党宣言》木刻雕版书过程中写反字的，就是直接把字写在木板上，反的字印出来以后就是正的。这个真的是绝活。”
1972年，我在五七干校劳动期间认识了周志高老师，他知道我喜欢文史，喜欢书法，就把我和其他36个同学介绍到书画出版社（朵云轩），作为正式学徒工录用。
朵云轩的木刻雕版书是1972年成立起来的。雕版书是一个单色印刷的活化石，所以朵云轩就把它像木板水印那样恢复起来。刻的《共产党宣言》是第一本，由领导定下来的。我于1973年5月到书画社的时候，老前辈已经开始雕刻了。我正巧经历了写4本雕版书的3位前辈。
杨明华
中国的雕版书是以书法为基础的。现在大家说宋体，何来的宋体？宋代有人写了宋体，刻成版书以后，宋体就变成了印刷体。这种字其实和书法的要求不太一样，要求字比较端正清晰，不能个性太强烈，也不能龙飞凤舞，要能够让雕刻的人上手刻。
书写《共产党宣言》宋体的师傅叫杨明华，他原来在长江刻字厂上班，专门在图章上写字的。因为他会写反字（图章都是写反字），所以把他借调过来。他是唯一的一个在刻《共产党宣言》木刻雕版书过程中写反字的，就是直接把字写在木板上，反的字印出来以后就是正的。这个真的是绝活。
杨明华写的字非常的秀气，工整。雕刻师傅在他的字上雕刻显得干净利索，每一个字都很清晰，非常符合木板书的要求。《共产党宣言》共有190多块板，都是他一个人写的。其中，正文是大字，注释则有两种，一种英文，一种是中文小字。他当时写得非常刻苦，前前后后，杨明华老师写了将近一年。当时，如果写错字就用白粉涂一涂再写。我于1973年进入朵云轩，到了1974年，这本《共产党宣言》印好完成300本，是一个很大的工程。
整本书写完了以后，《共产党宣言》上没有他名字，我们所有刻的老师傅也没有名字的。“文革”时期不强调个人留名，全部是集体的一个行为。杨明华老师写，然后罗旭好等五六个老前辈刻。当时我们就在一个房间里，他在第一排写字，我在第三排，光线稍差一点。那个年代也没有空调，夏天有电风扇，冬天冷，就早点去单位生一个煤球炉，像早期的医院那样，有一个排烟的管道到外面。我们这些学生也是对书法有理解的，当时，老师让我们每个星期用三天半时间写书法，写什么帖倒是不规定，我选了欧阳询《九成宫》。
李成勋
在刻《共产党宣言》的过程中，李成勋老师已经到了我们单位。李成勋先生在98岁时过世。他是温州人，1933年的时候到上海读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毕业后回温州做过小学和中学的美术老师，1955年又来到上海画连环画。他的大楷、中楷，小楷都写得非常好，写的很符合法度。李老师不会写反字，所以他写在雁皮纸上，反贴在木板上，再用麦孑草将纸磨成半透明后，再给我们刻工刻。
他第一本书接手的是写辛弃疾的词《稼轩长短句》，共4本。这本书也是上面定的。他一个人写书，八、九个人刻板。当时，中国藏书的老前辈看到了以后非常惊奇，写信给上海图书馆馆长顾廷龙，问他这个书是哪个单位刻的，什么人刻的，他说，居然在70年代还能刻出这样水准的书来，非常惊奇。
李老师书写的另一本是4本雕版书的最后一本——《楚辞集注》，完工于1979年。这本《楚辞集注》是1972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问北京的时候，毛主席赠送了他一本朱熹的《楚辞集注》。这次，他的字体更端庄厚实，和《稼轩长短句》的风格不一样。他肯定花了很多的苦功，不断地去琢磨，寻找合适的字体来表现。我觉得这一本是他写的最好的。《楚辞集注》一共是6本，持续的时间非常长。从1973年进朵云轩当学徒到1978年刻完，再到1979年印刷，整个过程中我们这些学徒也是越刻越好。但是完成以后卖的并不太好，而且由于装订工人人数不够，只有一两人，印的几百套也未能立马就装订成册，出货很慢。
许宝驯
从时间上来说，《毛主席诗词三十九首》是第三本朵云轩的红色雕版书。1976年10月，毛泽东主席病逝了，中央宣布出版毛主席著作，并在天安门广场建立毛主席纪念堂，全国掀起了向毛主席纪念堂献礼的高潮。当时，我们刻板部门将手上的工作停了下来，刻《毛主席诗词三十九首》。1977年，毛主席纪念堂落成的时候，我们也真的将这本书刻出来了。
许宝驯先生是海上名家潘伯鹰的大弟子，书法写得非常好，他现在还健在，有90多了。他写《毛主席诗词三十九首》，写的字有力度，比较厚重。他写的也辛苦，因为他没有李成勋老师熟练。
当时《毛主席诗词三十九首》定价15块5毛，但那个时代15块5毛很贵，卖的也不太好。但它是反映了毛泽东过世以后的一个历史，是共产党领导时代的红色雕版书，它有非常高的版本价值。
这4本雕版书是我们党领导新中国的时期试图恢复一个非遗产品的愿望。但是由于当时缺乏市场的支撑和国家的基金的支撑，国家也没有任何基金救济，朵云轩只能放弃雕版书技艺，保留木版水印技艺。这既是一种可惜，也是时代发展的一种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