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华语原创音乐,我们是更宽容,还是更挑剔?

澎湃新闻记者 黄小河
2020-03-27 16:15
来源:澎湃新闻
华语音乐市场生态调查。音频采访:澎湃x我是唱作人2 视频编辑 薛松 素材来源:综合网络(07:40)
5G时代,全民都生了三头六臂,直播3.0的触角已伸向目光所及之处。

3月20日,网友们从早上七点钟开始看直播,一只沙漏看了三小时,沙漏流完,直至选手名字出现,音乐节目《我是唱作人2》迷之官宣引起了骚动。是噱头还是新意?因疫情闷家里的网友们也乐于调侃:好了,现在大家都知道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了……

《我是唱作人2》沙漏官宣直播

时间不公平呀,给一个人一身的肉,给另一个人一首传世金曲,手艺人老实地在时间里淬炼真金,一颗水钻却跳到王冠上熠熠生辉。

近年来,类似音乐节目里,翻唱改编终于渐冷,原创开始昂首挺胸。

去年,《这!就是原创》率先出场,此后,《乐队的夏天》带领31支乐队热闹走入高光区,《我是唱作人》也酷炫了一把,带出了颇多原创歌曲,导演组很引以为傲:“QQ音乐平台2019年1月1号到6月30号的播放量榜单,整个播放量的前50位,《我是唱作人》有6首。”

毛不易参加了《我是唱作人》第一季

然而,一档持续两个多月的综艺节目,能解决华语音乐多年来所面临的问题吗?

有数据显示:中国独立音乐人中有80%的人,作品几乎从未被收听,30%的人几乎从未获得过版权收益,55%的人在过去一整年中拥有的演出机会不多于1场。这是数十万中国音乐人的生存现状。

榜单歌曲被流量侵占;短视频平台BGM、口水歌大行其道;榜单推荐、商超播放、大数据推送使大众听歌变成被动选择;真正有才华的原创唱作人亟待发掘……

带着好奇,澎湃新闻联合《我是唱作人2》节目组,采访了从业者、消费者、经营平台、媒体人等华语音乐市场链条上的各个环节,希望在调查样本中,借以不同角度的发声,勾勒华语音乐生态图景,进一步发掘探讨音乐“话语权”,激发华语“新声”。

《我是唱作人2》节目海报

1、消失的榜单公信力

作为老乐迷,主持人白岩松在《对白》节目里说过一段话:

“我认为此时是华语音乐最烂的时代之一,华语音乐最好的年代是1975年到1995年这20年,那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海量,都要精选,我花5块5买了一盒磁带,我不听三十遍我亏得慌,但是听了二三十遍,第二眼美女的好,就被我听出来了,可是现在,听了不到两分钟,难听!切了!”

无独有偶,2019年伊始,摇滚歌手郑钧在《今晚九点见》中说,华语各项音乐排行榜里的歌“都是屎”。这样的言论在网上收获的竟然不是炮轰,而是点赞。

对于“消失的榜单公信力”,一位主流平台资深音乐记者对澎湃新闻表示,这早已不是新鲜事,“现在的榜单,完全不能客观反映一个音乐人或者作品的受欢迎程度了,因为评价系统分裂了。一些我喜欢的音乐人,他们的巡演现场,撑死只能做到500人的规模,但音乐性的评价上,前者是不值一提的,或者说只能作为现象来讨论。”

冰冻三尺,榜单公信力消失跟唱片工业衰落有直接原因。

唱片时代,受众接收音乐渠道比较单一,唱片公司和电台电视台大权在握。某部美国电影中就曾表现过这样的桥段:制作人拎着一箱子钱和一张专辑,惴惴不安地走向电台DJ的办公室。

到了互联网时代,又是一副光景。人人都可以做音乐,渠道太多信息爆炸,权威性消失了。从业者都在委曲求全中怨声载道,“这是音乐行业共同的痛点,都在探索,为什么中国做不出自己的billboard?”

市场变化飞快,唱片公司从“360度合约”变成“服务型合约”。一位知名歌手经纪人表示,过去做的唱片和音乐都是专业性较强,比较全面,现在比较依附市场的原因是,专业性的东西没有那么容易被大众接受,反而是一些比较市场化的音乐,大众比较喜欢。

另一位知名歌手经纪人也认为,版权收益和歌曲商业化,成为唱片行业现在的主要盈利通道,过去唱片公司可以通过发片来打造一个歌手,实现0到1的造星;现在更多的是服务已经有一定名气的艺人,进行艺人的音乐专属定制服务。

市场化的结果是两极分化严重,都在等米下锅,大部分人都不愿意为了一亩良田除草施肥。

为了流量,所有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想多元化,其实又听不到不同的风格。”

实力唱将孙伯纶,曾参加过《中国好声音》第四季

曾经做过驻唱歌手,参加过《直通春晚》《中国好声音》等多个节目的歌手孙伯纶,算是一路踩着时代节拍前行。他感觉互联网时代,乐迷丧失了很多时间。

“大家不会去听某一个人的专辑,顶多就是听他一首特别火的歌,踏踏实实听一张专辑的时间基本没有。”孙伯纶现在还是比较习惯听专辑,偶尔午后一杯咖啡,晒个太阳,听一张专辑,反复地听。

我们,竟和我们的孩子一样,连发呆的时间也没有。

“海量”+“无门槛”+“迎合大众”,令白岩松这样的老乐迷极度不适。没有“精品”,何来“金曲”?平台分众化、流量为王、饭圈控评……有些人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们一天天都给我们听的是些什么垃圾?!”

人一旦争吵,问题都是别人的。担任第一季《我是唱作人》大众评审的乐评人呆若木一却认为,也得从听众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们太溺爱自己的感受了,只喜欢我们喜欢的东西”。

所谓的大众审美,到底是太宽容,还是更挑剔了?

一度,某现象级音乐节目是歌手们趋之若鹜的跳板,海选时还可见风格各异,但走着走着,大家都开始飙高音。“嘶吼之后的金属颗粒感”,成了好唱功的标配,安静唱完一首歌的选手很容易被淘汰,即使偶然幸存到总决赛,最后也是拼尽全力喊叫的车祸现场,这几乎影响了此后若干档音乐类综艺节目审美标准。

这个逻辑是:某一天你点了牛肉盖饭,你说了很好吃,于是每次你来,我就都给你上牛肉盖饭。

“很多用户会比较倾向从排行榜来听歌,其实榜单也是根据你自己的点击率和搜索率,自己上去的”,某音乐平台的工作人员则认为,用户还是很需要推荐榜单的,“歌单定向属性强,比如他喜欢听二次元的歌,歌单就是二次元的范畴内,已经帮他分好类了。”

但是,对口味比较杂、比如喜欢摇滚又喜欢爵士,可能还听听古典的用户,音乐平台这个推荐歌单就有了“逻辑上的问题”。

正如呆若木一所说,“导致有些公司要推出一个新的很有质量的东西越来越难。因为没办法触及到我们,‘多’的东西又通过各种渠道不断在你身边散发,让你觉得内容质量下滑。”

平台分众化,流量为王,自然还有一点不容忽视,那就是饭圈。

2、饭圈文化污染了排行榜?

不久前,著名的“227”事件,给大众展示了饭圈文化并不是蝴蝶的翅膀,饭圈的组织能力和操控实力未免令人心惊。

在腾讯新闻公众号“贵圈”发表的《饭圈男孩硬核追星:买她代言的一切,即使是口红和卫生巾》一文中,介绍了令路人困惑的饭圈心态:

“当你在一个组织里的时候,就有了认同感。以前我觉得一下子买几万张数字专辑极其愚蠢,买一张听不就好了?但现在能怎么办呢,要支持啊,打钱冲销量,要让大家看到我们粉丝的实力。我是‘妈妈粉’,要真是我‘闺女’,我也会想办法让她上好学校的。追星嘛,再不合理的事也发生了。你说接机有什么意义,我觉得挺烦人的,而且会扰乱社会治安,但我也干了。”

是啊,怎么能阻挡一颗爱(控制)idol的心呢,粉丝清楚艺人有打榜需求,销售额battle嘛,心甘情愿“让榜单看着好看一点”。

B站up主韩流老阿姨谈到为偶像花钱时说,“我不一定会是什么周杰伦、李宇春、华晨宇的粉丝,但我愿意为他们的音乐付费,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们的作品本身将会成为一个流行,一定会火,所以我也会去付费!”她补充说,“现在这样的市场环境底下,没有人会只喜欢一个团,大家其实都是很多个坑同时占,只是有一些坑深,有一些坑浅。”

偶像的音乐和当红大众曲目,粉丝都愿意去支持,碰到打榜不好听的歌,“那就做一个没有感情的打榜机器!”

2019歌手上升TOP10

2019华语新专辑销售额TOP10(数据截至2019年12月9日)

对于榜单被粉丝污染的说法,有的粉丝反驳说,安利自己偶像作品的同时,也会对内容认可,当然也有一些粉丝不会也么觉得,他们会觉得,我支持这位歌手的歌,是对他付出心血的一个支持,想让更多的人听见。如果有些人首先抱有偏见,看见流量歌手、新生代的歌手就觉得不行,那他看见这个榜单就会觉得不行。

“榜单更多体现的是热度,而不是质量!”B站up主韩流老阿姨直言不讳:“我买的是他这个人,我买的不是他的音乐。(至于他们的歌)就是粉丝都知道的水平,心知肚明的水平。路人不认可粉丝心里也清楚。”

“有句话叫你陪着我长大,我陪着你养老,说的就是我们。”一位周杰伦的老粉B认为,自己是“比较冷静理智”的那种粉,近几年周杰伦发的数字专辑,她一张都没有买,不是钱的问题,因为觉得“收藏实体专辑更有意义”,如果实体专辑出了,会多买几张送给朋友,“不会一个人多囤”。

“之前蔡徐坤粉丝和周杰伦粉丝的那个‘夕阳红事件’你有参与吗?”记者问。

粉丝B回答很肯定,为了证明“老粉丝还在营业”。但为了刷榜,“十张一百张那么买,你花你父母的钱,感觉没必要,我觉得这种行为就是挺疯狂的。”她认为,“实力”是可以锦上添花,不可以弄虚造假,“如果你只能卖出去两百万张,然后你刷到两千万,但实际上又没有那么多人喜欢你,支持你,我觉得这个就是类似于造假,你能骗得了别人,但你骗不了你自己。”

“夕阳红”事件中,周杰伦超话荣登第一

周杰伦在演唱会上被观众点歌《学猫叫》,粉丝B第一反应就是“辣眼睛”,“没想到他还真的唱出来了,简直太可怕了!想起韩国女艺人唱的一首歌《求购一双没看过的眼睛》,我感觉他现在已经完全进入养老生活了,根本不想着写歌什么的了,他老婆昆凌演了一个电影,然后他就给那个电影写了一个主题曲,他自己的歌分分钟就写出来了,太烦人了。”

粉丝的爱恨情仇,外人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组织结构、行动方式,甚至沟通语言符号都自成一套,饭圈文化水深看不懂。乐评人耳耳耳耳耳耳耳耳(以下简称八耳)就不崇尚饭圈文化,她觉得,正常的交流应该让所有人处于同一层级,这样才能生态文明。

如何让市场回归透明和理性?某知名歌手经纪人认为,让音乐行业更专业化精细化,把“优质音乐”和“粉丝经济效应”彻底区分开,也把“音乐爱好者”和“专业音乐人”区分开,才能让更多具有专业素养的音乐人,在不愁吃喝的情况下沉淀下来,打造“金曲”而不是“爆款”。

3、谁都会被短视频口水歌洗脑!

除了粉丝刷榜,短视频口水歌也被质疑是造成华语音乐生态失衡的重要原因之一。

“抖音神曲”,也就是“口水歌”,不少用户都有过被这些歌曲洗脑的体验,十几秒之后的向下滑动,久而久之,大脑不受控制地循环这些旋律。

有人评价说,你无法准确猜到下一个视频究竟会是什么,这是让你无法自拔的重要原因。这个套路,谁最会玩?答:老虎机。

《2019年抖音数据报告》列出了使用量最高的10首歌:《你笑起来真好看》《你的答案》《芒种》《我愿意平凡的陪在你旁边》《绿色》《有可能的夜晚》《野狼disco》《心如止水》《把孤独当做晚餐》《爱你三千遍》。

2019抖音最受欢迎背景音乐TOP10

看过榜单的人会发现,即使你从不主动去听这样的音乐,它依然有办法进入你的生活。比如去年无人不知的《野狼disco》。

宝石Gem在《中国新说唱》第二季现场演唱《野狼disco》

有位大学学者的手机音乐app里也收藏有《你笑起来真好看》,他解释说,那是因为他四岁的女儿很喜欢听,虽然他更希望女儿去听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但女儿的幼儿园好闺蜜显然比爸爸更有说服力。

“看怎么定义这个口水歌了,第一个做《学猫叫》的人是没问题的,但是看到《学猫叫》再去批量生产‘学x叫’,这就是短视频时代存在的问题。”乐评人八耳说。

很早以前,朱德庸在漫画《大家都有病》里就曾讽刺过互联网时代的特征,所有人都在不停“拷贝+粘贴”,这么多年过去,依然瞄中靶心。

当然,对于抖音变成了打歌利器和“抖音爆款”,某知名歌手经纪人认为也要客观去看,抖音爆款有褒义也有贬义,它具有市场性,不一定具备音乐性,更倾向于商业化,因为从上面不仅获取音乐容易,各方面传播都比较快,自然很多公司或者音乐人,会在上面下功夫。

美国说唱歌手Lil Nas X去年最红的一首歌叫《old town road》,2019年,该曲与比利·雷·赛勒斯合作的混音版,在公告牌百强单曲榜取得了连续19周冠军。

“这首歌就是短视频平台变相助推起来的,但它并没有污染到音乐榜单,虽然大家会觉得它制作很廉价,但流行背后是有一部分的道理。”乐评人呆若木一认为,“billboard统计音乐榜单的时候,有一部分是由DJ来主导的一些精英化算法,不会完全依赖人为复制的东西去操纵榜单。我们的榜单太容易刷了,我们甚至会鼓励说你一个人去买1千张1万张,全部都把数字给你算上,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竞争的情况,互相比谁钱多,而不是比谁人多。榜单到最后就变成了一种非常可操作的玩具,失去了本身的意义。”

于是,没有流量、被榜单“遗忘”、没有合适的曝光渠道,本就挣扎在求生线上的原创音乐人更难浮出水面。

4、真正的独立音乐人过得好吗?

“音乐收入?几乎没有。”

音乐创作人Wujing的主业一直在做演出幕后。当过演出策划、舞台视觉、DJ,在时尚机构、互联网公司、商业club都做过,音乐对他来讲更多的是爱好。“我的纯音乐作品比较多,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有一些抽象,所以得不到反馈。”但Wujing的心态现在好了很多,并不会太在意反馈。

WuJingStudio livehouse VJ工作照

像wujing这样的音乐人有很多。去年,电子音乐人蒋亮在电音节目《即刻电音》中拿下冠军,他自嘲,“很想体会一下赚钱是什么感觉”。在流媒体平台上,他五年里只拿到过301元的版税费。

所以,找一份能赚钱养活自己的工作,下班了再玩音乐,是目前更多独立音乐人被迫选择的状态。

音乐人林渝植最难的时候,是没钱交房租没钱吃饭,靠朋友接济熬过去的。“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再熬熬,一切都过得去的,选择做音乐就是因为,想在短暂的一辈子里面留下一点什么。”

音乐人林渝植,参加过《星动亚洲》《青春有你》

据《2019中国音乐人报告》显示,在音乐产业处于创作环节的词曲作者、唱作人、歌手、编曲制作人、录音师、混音师、DJ等职业中,全职音乐人的占比仅有一成。在接受调查的音乐人中,仅三成有演出经历。近半数非学生音乐人的税前月收入不足2000元。不仅中国,美国音乐产业也是同样,流媒体音乐平台,唱片公司、各渠道分销后,最后音乐人的真正收益仅占12%。

一位业内人士介绍,去年全国所有LiveHouse演出18000场左右。参加演出的艺人或者乐队的数量有近一万组,其中,演出方不赔钱的演出大概只占到一半。一万组艺人看起来不少,但近年来选秀歌手、二次元、网红音乐、脱口秀等类型的艺人在现场演出方面逐渐增多,在LiveHouse的演出艺人中也占有越来越大的份额。

“我觉得独立音乐人都蛮惨的,尤其是新人!”

来福Livehouse的经营者感叹道:“可能唱爵士的、去国贸一些高端酒吧唱的好些,一个月可以赚个一万多块钱,小酒吧只能保证一个基本生活,如果是靠驻唱去维持自己的音乐事业,不太有可能性,现在制作一首歌的成本也蛮高的,就算词曲都是他自己写不用花钱,那还有制作呢。”

“北京来福”地处北京三环百子湾国贸商圈,为众多音乐人和乐队提供演出场地,合作了很多的独立音乐人。“他们来这儿真的就是唱歌玩,我也不用支付他的费用,给他免费提供场地,他的朋友、歌迷来听他唱歌,像有些做乐队的独立音乐人,他们白天是自己有工作的。大家抽时间聚在一起排练,演出。”

还有一类歌手是驻唱歌手,现在驻唱歌手也倾向于在家里直播,“一天几百块钱,还要跑来跑去,不如在线上,她可能在一个酷狗繁星上面去唱,很多人听到她的歌,也会有收入。”

受疫情影响,越来越多音乐人不得不加入线上演出的行列。近日,new boy张亚东携手抖音旗下娱乐直播厂牌DOULive打造【限时音乐店铺】,并在线“复工”担任店铺主理人,与国内知名乐队们一起玩转一场high到飞起的OnLine LiveHouse。活动将联动音乐人、抖音主播,以臧鸿飞领衔的20位音乐达人将组成线上乐迷团,与观众实时分享对音乐的感受,并且通过连麦、互动装置等实现跨时空互动,让乐迷们通过“live云观看”拥有身临其境的观感。

虽然线上在蚕食线下的市场,但经营者依然认为,有一部分人是对真正的现场有执念的。

“去年大场小场加起来,平均每个月能做到20场,这种独立音乐人的演出,有的时候我都不忍心,为什么呢?因为去了到那儿,我发现(观众)有两个,台上的人比台下的人还多,我有问过他们这些音乐人,我说你们心里不会有落差吗?下面可能就一个人在听你唱歌,你们乐队有五个人在台上,但是他们会认为LiveHouse就是这样的,如果现场没有一个人买我们的票,我们也会演完这场演出。很心酸。”

经营者判断说,现在市场上所有的LiveHouse应该都是亏损的,没有一家是赚钱的。但为了一些没有机会的独立音乐人,让他们能够有机会站在舞台上,经营者们“为了某种音乐情怀”都在坚持。

“我们有一个关于歌手的评估,你之前的作品,包括之前上传的作品数据,你在其他平台上的粉丝数等等,整体做一个歌手的热度评估,评估之后,我们才可以去给他分配会是怎样的一个资源配置,以及跟他去签一些什么类型的合约。”据某音乐平台工作人员透露,原创音乐人在音乐平台上“也很艰难”,音乐人在平台上上传任何作品,都没有得到一个版税的收入。因为平台会设定一个标准值,一年内没有达到标准值,平台不给结算。原因是这样的原创音乐人太多了。

“除非他卖给广告商、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收入,如果像平台这种就很难达到收入,近两年我们也是为原创音乐人提供资源支持,包括版税收益的分成,包括分成比例的上调的方式去帮他们,让他们的原创作品能够有回收,来鼓励他们不停地创作。”

除了音乐平台、短视频平台,各类音乐综艺也成为原创音乐人的曝光机会,可惜综艺节目的后续扶持能力不强,很多音乐人浮出水面长舒一口气之后,又会深潜回水下。

对于综艺节目敞开的一道门,某知名歌手经纪人回应说,“真正的音乐人(唱作人)对于‘秀类’综艺多少是排斥的,他们更希望的是打造金曲,打造自己的风格,而不是爆款,同样他们更希望是在舞台呈现音乐,而不是在荧幕上按照剧本‘演出’吸粉。同样,真正音乐人的诉求是,因为歌好听,别人知道了他,而不是因为知道他,才去听他的歌。”

令乐评人呆若木一感触颇深的是,大部分音乐人在创作出动人的音乐作品时,是不自知的。比如歌手戴佩妮就曾说过,在这个时代,很多创作人其实是非常自卑的,因为在面对广大的受众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歌是真正被人喜欢的。“每个人都会有这种怀疑,乐评人是可以去告诉音乐人,其实你真的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哪怕你自己不知道。”

5、音乐行业的鄙视链真的存在吗?

“《我是唱作人》是一个包裹在音乐外壳下面的话题讨论节目,嘉宾的选择带来了音乐和话题的多元。”爱奇艺副总裁、《我是唱作人2》总制片人车澈对记者说。

《我是唱作人2》总制片人车澈

《我是唱作人》第一季,高进委屈地哭了,很多人说他的歌是流水线上的作品,没营养太土。毕竟也是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红的歌也不少,在节目中从一出现他就接连在下位区的小黑屋里关着,任谁都别扭,回想一下,他有句回应倒有趣,“其实我的歌很多人听,他们进KTV也会唱我的歌,但是他还要说你的歌low。”

“你看,这个问题是值得探讨的。”车澈说,“音乐该不该有鄙视链?这个问题最开始就被提出来,一直被聊到今天。”

高进在《我是唱作人》中,进入下位区

《我是唱作人2》首发阵容已经公布:张艺兴、郑钧、陈粒、GAI周延、霍尊、隔壁老樊、马頔、刘思鉴。

八人之中,最引起争议的就是隔壁老樊。有人认为隔壁老樊就是走了高进老路,可能还不如高进。因为在前不久的《歌手》舞台上,隔壁老樊就作为奇袭歌手“一期游”。

隔壁老樊的音乐受众怎么看待郑钧的音乐?

郑钧那些传统的摇滚乐的拥趸,如何看待隔壁老樊?

音乐的受众怎么看待流量明星的音乐?

郑钧跟新人之间横跨了30年,年轻人听过郑钧的音乐吗?

话题性是节目组预埋在选角中的,不难看出八人的阵容结构,“老前辈+流量艺人+网络红人+实力正当年制作人+青葱新人”。

加上实名投票的101位评审,“101位评审各有喜好,不能代表大众,但是他们足以和唱作人一起激起音乐圈内的话题讨论,能够引起话题。”《我是唱作人2》总导演左近说。

讨论的确可以带来热搜,但音乐节目还是听歌要紧。

《我是唱作人2》首发阵容

这一季,节目在形式上做了调整:今年赛制不再分上下半季了,在节目的后半段会有一个挑战赛的赛制,会一次性邀请代表着新音乐的八位年轻原创音乐人,来到舞台上给他们展示机会,同时,他们也会向首发以及补位的这些唱作人发起挑战,新赛制保留的部分,是公开透明实名的101人投票。

节目组在第一季就立下了严苛的标准,每位参赛者必须准备7首以上未发表的原创作品,如此严苛的要求一出,就让华语乐坛近乎一半的音乐人与节目遗憾无缘。而第二季的赛制对首发艺人的要求会更高,因为他们要准备的原创歌曲的数量,会有非常大的增幅,要准备至少10首全新的原创。短时间内要准备那么多首歌曲,其实是对今年首发艺人一个很大的考验。

“今年的slogan,叫‘初音不改,新声未来’。做原创音乐是不容易的,这些人坚持下来,因为他们的初心。也希望通过《我是唱作人》第2季,能够让整个市场看到华语原创一些新东西在涌动!”总制片人车澈有点激动地说:“因为篇幅有限,我无法把我全部欣赏的新的音乐人,都邀请到节目里来,我每天在关注,真的,我觉得上世纪90年代末期到2002年出生的这些音乐人,你会惊喜于他们的奇思妙想。还有所谓的卧室歌手,他到底算出道了还是没出道?这也是我想去讨论的一个问题。”

在任何行业都会存在所谓鄙视链,音乐圈也不例外,比如有一种声音就认为网络歌曲比较低级。

“音乐没有好坏之分,不要再被误导,音乐只有你喜欢和你不喜欢这两种方式”——去年在《中国好声音》上,李荣浩因为选了一首网络歌曲进行演唱,节目播出后很多网友批评李荣浩选歌有问题,言语中不乏对网络歌曲的不屑。李荣浩专门发了“小作文”进行反驳。汪峰在《歌手》的舞台上也改编过网络神曲,《普通disco》变成了90年代蹦迪嗨曲,汪峰在动次打次中普通的歌也灵魂出了窍,汪峰的敢于尝试也让很多路人转粉。

李荣浩发长文回应网友关于“音乐鄙视链”质疑

不得不说,鄙视链有着神奇的DNA。我们会毫无理由、也会以各种理由鄙视他人或者一个群体。其实,不同年代不同国家里那些知名的艺术家都有过被轻视被否定的经历:毕加索曾被鄙视并没有绘画的功底,于是为了证明他特意还画了一幅写实的作品;如果艺术和“商业”沾边就是庸俗,那就没有伦勃朗那幅旷世杰作——《夜巡》。

一位音乐资深记者认为,鄙视链并不是按派别分的,确实也是按实力分的。“互相认可的音乐人可以是完全跨界,顶尖的做电子的、做嘻哈的,也可以和做实验的、民谣的、流行的当中顶尖的玩在一起。但嘻哈圈子里可能不是这样,我认识的hip-hop都是眼界宽的那种,不排外,我怀疑比较原教旨主义的嘻哈圈子会排他。”

《我是唱作人》做了一件很难却很有意义的事情。首先是让不同风格的唱作人站在一起,有机会互相了解,同时也让大众了解,彼此了解之后才有机会放下偏见,产生融合。

在采访中,总制片人车澈也透露建立了自己的厂牌BKSTORE,BKSTORE就是这样一个“融合”的概念。是一个独立艺术家的群体聚合,做音乐的,做制作的,做摄影的,都可以在一起跨界玩艺术,对新加入的这些人要求是年轻(都是95后)且酷。

“我觉得酷是一种态度,不是穿得酷,不是耍酷,是自己真的有跟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我觉得这是一个艺术家必备的。我前几天跟我们团队分享了一段话,我说青年文化是什么?不要告诉年轻人道理,因为年轻人就是道理本身。”

谈到未来可期,乐评人呆若木一最希望的是音乐人能够始终保持一个很敏感、对时代的觉知。“音乐人是不是有足够的、敏锐的觉察力去看到、去感知到我们这个时代背后的一些问题,我们正在焦虑的一些问题,音乐人应该把这些东西表达出来,让大家知道我们这个时代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也是我们对他们的一个希望。至少我觉得音乐是可以改变时代的。”

华语音乐,现在最多的争论莫过于,这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烂的时代?争论终究无意义,身处洪流之中如何评述?回看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原创爆发“黄金十年”,正是积压多年之后的一种物极必反。我们曾经嘲笑周杰伦的吐字不清,多年以后才发现,吐字不清的周杰伦,才是最好听的周杰伦。

“新声”的原创之路,应该会比我们预见的更勇敢;真正自由的音乐,都是“终有一天”。

(澎湃新闻记者钱恋水对此文亦有帮助。)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