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与群体情绪传染

李·丹尼尔·克拉韦茨
2020-02-18 16:42

【编者按】

2009年,一所位于硅谷精英社区的美国优质中学,连续发生学生自杀事件。初为人父的李·丹尼尔·克拉韦茨刚搬进这个社区不久。作为一名科学记者,直觉让他追问:是什么导致了这场悲剧?《奇特的传染》一书正是他追索的答卷。

在7年多的时间里,克拉韦茨走访了斯坦福、哈佛、耶鲁、麻省理工、普林斯顿等高校及联合国心理学实验室,寻找社会传染背后的原因及可能阻断传染的媒介。事实上,思想、情绪和行为——从打哈欠到贪婪——都具有传染性,我们每个人都很容易受到环境中一些无意识诱因的影响。镜像、榜样、无意识、癔症、暗示、反安慰剂、贪婪、家庭压力、情绪等因素都在背后操纵着社会传染。本文摘编自该书第二十四章,讨论了社交媒体与群体情绪传染之间的关系,由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集团授权发布。

早在1962年,美国国防高级研究计划局(DARPA)的研究人员J. C. R.立克里德就首次设想将计算机连接起来。他对计算机科学的贡献至今依然被人们铭记,但是,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是一位心理学家。他的主要想法是创建一个他所谓的巨型网络,这个网络通过一组连接处理器来发送和检索数据。3年后,斯坦福研究所成为其中一家最早连接阿帕网(ARPANET)早期主机的研究所,军用网络阿帕网是如今互联网的前身。1965年,斯坦福研究所收到了第一条主机对主机的信息。不久之后,阿帕网就连接到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和犹他大学的计算机上。如今,全球互联网连接了超过30亿的人口,并连接了200万太字节的数据。

而且,40年后,我们发现互联网也能传递情绪。

在距离世界上第一个互联网节点5英里的地方,脸书运用复杂的语言学软件来分析文本。在这个项目中,会把像自豪这样的词归类为一种积极情绪,而像愤怒这样的词就被归类到消极情绪中。然后,脸书使用了通过社交媒体将帖子推送至用户个人的新闻消息的演算法。当脸书减少用户新闻订阅中积极表情的数量时,用户自己就会发送更多的负面帖子;而当脸书公司调整为只推送积极表情时,用户就会发送更多的积极帖子。

2009年,我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看到一项研究,该研究预测,脸书的研究结果为通过社交网络大规模情绪传染提供了证据。虽然像西加尔·巴萨德这样的研究人员一直强调直接接触对传播的重要性,但是脸书能够提供实验数据来表明实际的空间距离已经不再是社会传染的瓶颈。在脸书公布其研究结果之后没多久,印第安纳大学就在推特上进行了一项衡量情绪传染的后续实验。推特用户依据他们之前与其他正面或负面推文的联系的多少来推送积极或消极的信息。接触大约4%的更为积极或消极的内容就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影响量表。

我读的研究报告越多,就越能充分理解这一发现的广泛含义。它们远远超出了我们自己微不足道的网络生活的影响。在政治或公众利益方面,没有任何问题能从那些通过用网络上的文字和图片煽动情绪的精明操作者手上逃脱,他们的目的就是将同情和愤怒化作一种手段,以促使其他人行动起来。国防部对这种网络情绪的传染性非常感兴趣,因此致力于一个耗费大量时间和资源的叫作密涅瓦研究方案的项目,这是由五角大楼牵头发起的一种尝试,旨在模拟社会动荡,学习如何以社交媒体为渠道通过情绪控制、促进和对抗社会传染。

自杀预防专家担心,公开悼念死者会美化自杀。他们担心,守夜会让情绪脆弱的人们效仿这些自我毁灭的行为。事实上,发出警报的帕洛阿尔托居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阻止孩子们为他们的朋友集会悼念:21世纪的新闻都是在他们无法触及的网络层面传播的。在Instagram、推特、YouTube和脸书都很完善的美国,如果有人正在使用社交媒体,那用户一定是这些孩子。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研究人员强调,由于孩子们越来越多地使用数字媒体,因此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与人面对面交流的能力有所下降,然而,同样是这些孩子,比起在有血有肉、可以互相接触的现实世界中,他们感觉在那种不为人知的空洞虚拟世界中分享个人感受会更舒服自在。帕洛阿尔托目前的八起自杀事件在网络上引发了巨大的反响。从某种程度上说,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安嫩伯格公共政策学院会左右人们如何评述自杀,但在社交媒体上就没有这样的监管。在这里,学生之间见面的地方就是网络平台,这个平台实际上就相当于一个城镇的广场。在网络平台上,关于他们的朋友的情绪动机问题和漫无边际的猜想都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对于与我交谈过的学生来说,他们并不觉得参与其中是件坏事。事实上,他们还感觉不错。

我从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获得了一些发现。在2012年,疾控中心证实了诸如此类的在线论坛可能会带来的危险,在这些论坛里,良好的情绪最终也会在无意识中蒙上一层阴影。到目前为止,我已经预料到这种感染性影响的来源不会像文字或图片本身那么明显。人的思维用来转化图片和文字,用来理解语气和区分含义。我在反思我们是怎样如此有默契地在网络上传播情绪的,既没有负罪感,又没有意识到一个评论、一次转发、一张上传的照片以及140 个字的想法,会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人产生影响。为了表达支持和团结,我们通过给朋友的帖子点赞要传播的是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表情符号不仅仅是一种简短的情绪表达,而且是一种携带致命的奇特传染活性成分的载体了呢?

随着发现社交媒体作为一种情感传播的媒介所带有的危险性,我也就此看到了希望。在某种程度上,人与人之间相互接触的社交工具变成了一种可以传输可行性情感治疗的载体,而不仅仅是奇特传染的喉舌。我们也可以把社交媒体的无限延伸性变成我们需要的一帖良药。

我认为这是一种有益的情感流动,也是一种和同伴之爱一样强大的力量对网民产生的影响。我想知道的是,一连串的同情和支持能否帮助人们摆脱有问题的情绪流动。我们是否还可以运用加里·斯卢特金的治疗模式,是否要从随机在线的网民中培养阻止者和回应者呢?我很好奇在网络上激起的最强烈的情绪是什么样子的,是否就像是瓦伊尔·高尼姆传播勇气和愤怒的方式那样,激励人们将自己的警惕转化成一种对付腐朽堕落的解药。作为一种相互之间高度连接的思维网络,情绪感染是没有什么界限可言的,任何人都可以触及。

《奇特的传染:群体情绪是怎样控制我们的》,[美]李·丹尼尔·克拉韦茨著,刘晓艳译,中信出版集团2019年7月。
    责任编辑:方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