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宗》:偶像退场,清风扑灭林火

菠萝·硬猫
2020-02-17 09:37
来源:澎湃新闻

大门洞开,庇护十三世(裘德·洛饰)走进人群,一一拥抱他们。人群把他高举头顶,像传递十字架一样表达崇敬。鸟瞰镜头留下他在人间最后的形象,仰躺如圣人,衣纹流光。

莱尼·伯纳德、教宗庇护十三世,还会再一次“起死回生”吗?最后一次布道中,他对着乌压压的人群讲述“问题”之美:“疑问的存在美在何处?在于我们没有答案。我们笃信的神秘,指引我们的良心。”

保罗·索伦蒂诺导演的《新教宗》(The New Pope)散发危险的气息,火苗已经窜上须发和衣摆。幸而这位英俊的教宗在最后时刻走下神坛,为自己祛了魅。

延续前作(《年轻的教宗》(The Young Pope))的气质,《新教宗》不惜以庞大的立体空间碾压观影者,用无处不在的几何构图暗示超然秩序。它有电影的力量,让观众沉迷在无穷尽的光线涌动中,缓慢的镜头摇移仿佛神祗的目光舔过眼帘。

三年前,年轻的教宗莱尼陷入漫长昏迷。如今他醒来,健康毫发无损。他带着神迹归来,乘坐奢华轿辇重登教宗宝座,训诫红衣主教们:“我不需要你们相信。你们只需要把自己交给我。”

圣彼得广场上,庇护十三世的狂热信徒日夜祈愿他的归来。如果死了,他们不惜用恐怖手段夺取他的遗骨。索伦蒂诺深谙造神的秘密。他知道如何用神秘和诗意掌控人心,把这个过程通过两位教宗——庇护十三世和保罗·若望三世(约翰·马尔科维奇饰演的约翰·布兰诺克斯爵士)向我们展示。

过大的个人魅力是危险和暴力的先兆。魅力无穷的莱尼·伯纳德和约翰·布兰诺克斯爵士让人产生俯首贴地的冲动,即使隔着屏幕。然而他们只是演员,无法冲破屏幕。如果是现实中的人物呢?民众顶礼膜拜的壮观场面中,把崇拜对象换成希特勒也同样成立。而且何其相似—神样的领袖,深受感动、获得归属感的民众,终于拥有完全交出身心的安宁。

只是在一开始,人们难以觉察偶像的危险。莱尼陷入昏迷后选出的第一位继任者维吉莱蒂(方济各二世)想成为偶像,但没有成功。他以圣方济各为偶像,号称热爱贫穷,没收主教们的财产,大济四方,向难民打开梵蒂冈的大门。他很快就被干掉,因为个人的野心和违背人性的疯狂昭然,立即就招致厌恶。

但不会有人厌恶莱尼和布兰诺克斯爵士,谁会讨厌裘德·洛和约翰·马尔科维奇呢?神秘和诗意是他们的信条。莱尼(即庇护十三世)主张宗教必须保持神秘,欲靠近上帝者必须“穿过窄门”;布兰诺克斯(约翰·若望三世)谈论爱与诗,虽然明知“爱将通往失败”,“争权夺利的世界侵袭诗意栖息的角落”。

约翰·马尔科维奇和裘德·洛

在没有获得各自的成长之前,神性与孩子气的独断蛮横在莱尼身上共存。整整一季《年轻的教宗》都在展示这种罕见的景象。莱尼易怒、无常,有时残酷有时仁慈。他裸身昏迷时,修女为他擦拭身体,昏暗之中待他如待神。但这时的莱尼是一尊可怖的原始神祇,崇拜在他的周围聚集。

新加入的教宗约翰·布兰诺克斯与他旗鼓相当,有不逊于约翰·马尔科维奇的魅力和谦逊。

设计这个角色时,索伦蒂诺偷了不少马尔科维奇本人的特质——魔术般慢慢绽放的微笑,优雅和嘲讽,轻如羽毛又深不可测。一个传奇,但他从不承认。“我只是一个演员。”而且是一个无神论者,却要演一个天主教教宗。

继任者保罗·若望三世一个药物成瘾、逃避成性,瓷器般脆弱的神父。文学、音乐(年轻时是个玩朋克的)、艺术都无法满足他的渴求,于是他投身宗教,去接近未知。

布兰诺克斯爵士的教宗生涯始终笼罩在不安的空气中。昏迷中,莱尼的呼吸、叹气乘电波回荡在天主教世界。哈里发的演讲几乎出现在每一集中,煽动观众内心对极端伊斯兰的恐惧。

梵蒂冈的秘辛则在大事迫近的低压中被展现。秘密特使不知餍足地吸吮贝壳,金发埃斯特成为妓女和狂热信徒,索菲亚始料未及的纯洁爱情降临。我们喜欢的国务卿维埃罗是前所未有的可爱弄权人。他和索菲亚是一对好搭档,一群自恋狂中的清醒者,从来没有失去人性。是他们推动梵蒂冈的运转,使这个古老机构免于被毁灭的命运。

如果最后两位教宗的成长没有那么仓促突兀,《新教宗》会是一部更好的作品。但它的胸襟和良好愿望仍然令人心生敬意。

宣扬神秘的莱尼走下神坛,以肉身之躯祛除神秘光环,因为他亲眼目睹宗教狂热的恐怖。崇尚无为而治的布兰诺克斯不再逃避自己的逃避,纵容自己的懦弱。他曾经以为自己的使命是痛苦地否定自我,用牺牲换来生命价值,可以永远躲在“诗意”的烟雾中摊开双手。终于明白这样于人于己无利,他的所求是爱情的双宿双栖,而不是孤独的教宗宝座。

一触即发的宗教战争以戏剧化的方式被化解,温和派的大多数获得和平,宗教狂热因为偶像的自愿走开而消散。在更像政客而不是宗教领袖的维埃罗的带领下,此地不会再产生圣战的冲动。

清风扑灭林火,这是世间少有的美好结局。《新教宗》的浪漫和好意,慰藉至深。

    责任编辑:程娱
    校对:余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