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防疫调研丨交通管制背景下,村民的生产生活怎么办

望超凡/武汉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生
2020-02-07 15:32
来源:澎湃新闻

到当下的阶段,如何在防范病毒传播的前提下为农村供给各种紧缺物资,已成为农村疫情防控中的一个重要问题。图为湖北宜昌市远安县的交通管制情况。微博网友 图

截至2月5日24时,湖北宜昌市累计报告新型病毒性肺炎确诊病例563例,其中危重症7例、重症37例、死亡6例、治愈出院9例;疑似病例376例,其中重症17例;3420人尚在接受医学观察。

面对疫情,宜昌市采取了多种防控措施,“交通管制”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项,在农村地区,交通管制也被称为“封村”。封村几乎对农村社会中的所有活动都按下了“暂停键”。那么,在封村背景下,村民的生产生活又是怎么样的呢?

一、突如其来的封村

身处湖北境内,宜昌市对疫情的反应是较为迅速的。

为有效切断病毒传播途径,1月24日晚,宜昌市发布《关于全市高速公路、普通公路和铁路实行交通管制的通告》。通告,自1月25日6时起,对全市高速公路和普通公路实行交通管制:(1)全市所有高速公路入口封闭,绿色通道除外;(2)封闭全市各县(市、区)城出口路;(3)封闭全市县(市、区)域之间国省道;(4)封闭全市半高山以上农村公路;(5)县(市、区)域范围内乡镇村之间通道的管控工作由辖区县市区政府确定。

随着交通管制通告的颁布,全市范围内所有的交通要道都进入管制与封锁当中。在笔者家所在的镇,交通管制分为两种形式,分别应对两种道路。一种是连接村庄与乡镇的主干公路,采用的是“人工+路障”的方式,在各村之间的边界处设置路障和检查点,由相应村庄的村干部值守,严禁村民自由流动;另一种是连接村与村的小路,村级组织直接使用卡车或巨石将其封死,不准通行。

笔者家所在的村也就此进入“封村”状态,村民的各项活动都被限制在了村庄以内。

二、封村初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虽然遭遇封村,但是在短期内,村民的生活并未出现太大的问题。之所以如此,存在三方面原因。

首先,因为交通不方便,家乡村民本来就有囤积生活用品的习惯。例如笔者父母,每一次到镇上都会买上一大堆、足够用上一两个月的日用品。本次疫情正好处于春节期间,春节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家乡村民在春节前恰好都购买了大量的瓜果蔬菜等,准备用于招待亲朋,现在囤积的生活物资正好可以用于自己的生活。

其次,农村生活还保持了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在笔者家所在村,每户村民都会养一两头猪,过年将其腌制熏干做成腊肉,作为一年的肉食来源。同时,村民还会在住宅周围开辟几片菜园,蔬菜也可以做到自给自足。例如笔者自己家,虽然现在过年买的蔬菜已经“弹尽粮绝”,但是母亲只要出去在菜园转一圈,当天的蔬菜就够了。因此,短期的封村,对村民正常生活的影响并不是很大。

再次,村民虽然都被要求居家自我隔离,但是生活并未因此显得多么无聊。往年春节期间,村民每天不是在家里接待客人就是在别人家里做客。不仅如此,很多村民会选择将各种酒席放到春节来集中举办。今年为了防范病毒传播,这些活动都被村民或主动或被动地取消了。但是村民的生活并未因此显得多么无聊,因为空出来的时间由手机和互联网填补了。

笔者家所在的村2017年接通了光纤,村民随即家家户户都安装了宽带。同时,近年来村民的收入水平迅速提升,许多村民都换上了智能手机,也购买了智能电视,有的村民甚至还安装了电脑。这极大地改变了村民的娱乐方式,让村民即使被隔离在家,生活也相对不是那么无聊乏味。

村民虽然不能到处走亲访友,但却可以在家里,通过看电影、玩手机来打发时间;虽然不能进行面对面交流,但是却可以在家里利用微信和群聊来进行交流。笔者的微信群聊中,不仅有小家庭的微信、大家族的微信群,还有笔者家所在自然村和行政村的微信群等,这些微信群成为村民进行交流的主要场所,他们发言、斗图,不亦乐乎。

值得一提的是,抖音及其他短视频软件成为农民休闲娱乐的重要方式,一些村民不仅会看抖音,并且还会拍抖音,在抖音上添加同村或者亲戚为好友,相互点赞、评论。

因而,封村初期,村民虽然没有事情可做,但并不是多么无聊。

三、随着时间的延长,问题逐渐出现了

虽然封村短期内对村民的生产生活并未产生太大影响,但当下农村早已不再是完全的自给自足,而是在很大程度上嵌入到了更广阔的市场当中。

因而,随着封村时间的拉长,并且因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各种负面影响开始出现。其中最为严重的是,各种生产生活物资开始出现短缺。

在生活物资方面,村民虽然在食物上能够实现一定程度的自给自足,但煤气、大米等生活必需品,还是需要到临近的市场上去购买,地点主要在当地集镇上,封村使得村民难以从集镇获得相应的物资补充,进而导致部分村民开始出现生活物资短缺。

相较于生活物资,生产物资的短缺更为严重。本村村民在生计上处于出“半工半耕”的状态,一般而言,由女性在家采茶和喂猪,男性外出务工。其中女性在家采茶一年的收入大约为2万至3万元,主要用于负担家庭的日常开支,喂猪则是为了自己来年吃肉。

在交通管制的背景下,原打算外出打工的村民可以推迟外出务工时间,但农业生产必须遵循农时,农业劳动不可能推迟。茶叶采摘的利润主要是集中于春茶期间,春茶的产量与合理的施肥关联度很高,在茶叶种植过程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是春节后的施肥过程,最近这几天正好到了该施肥的时间,村民对肥料等农资产生了巨大需求。同时,很多村民在年前已经购买了猪仔,当前天气较为严寒,青草较少,因为村民主要是购买饲料喂养猪仔,这形成了村民对猪饲料的巨大需求。

大米、煤气、化肥、饲料等物资,村民无一不需要到集镇上进行购买,而集镇上的物资则需要从县城和市区进货。据笔者所知,村民通常去的集镇的农资和生活用品主要来自位于县城的“长江市场”和市区的“物流园”。在交通管制的背景下,一方面城区的各种物资难以抵达集镇,另一方面村民无法到集镇上购买物资,这必然造成村民的生产生活陷入困境。

如果村民当下不对茶叶施肥,那么今年春茶的产量极有可能面临锐减,这将带来上万元的损失,对农民家庭而言,这种代价无疑是极为沉重的。

如果村民家里库存的饲料用完,猪仔也会随之饿死。猪仔饿死之后,且不说村民明年的生活成本将剧增,村民购买猪仔的成本就高达1000多元一只,这极可能令他们陷入血本无归的境地。

四、宜昌市的变通措施及存在的问题

为应对农村物资短缺的问题,宜昌市在交通管制上采取了“管制与放松”相结合的方式,从乡镇到城区的交通依然处于管制状态,车辆要想通行,必须有相应的证明与许可证,这既保证了必须物资的流动,同时又可较大限度隔离无关人员;但在乡镇范围内,交通管制已经基本放松,村民已经可以自由到集镇上购买紧缺物资。

这种方式解决了村民生产生活物资的紧缺问题,但也制造了新的风险。封村封路的主要目的在于防范病毒携带者到处流动导致的病毒传播。病毒存在潜伏期,在确诊之前难以确定谁是具体的携带者,因此,要避免病毒的传播,就必须要对所有人进行相互隔离。在很多地区,隔离措施也许稍显“硬核”,但这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因为农村的医疗资源极为有限,防控资源更是有限,在这一背景下,全面的交通封锁以及严格地居家隔离要求看似不近人情,却是最为适宜的防疫方式。

而当下,镇域范围内的交通管制解除,村民被允许在乡镇范围内自由流动,但同时,他们无论是在防护物资还是在防护意识上都是不够的。例如笔者家所在的村,绝大多数村民家里连个口罩都没有。放任村民自由流动,即使仅仅局限于一镇范围内,也极有可能使得前期的防疫工作功亏一篑,让农村地区中的疫情蔓延加速。

五、农村物资应该实现集中供应

当下的阶段,如何在防范病毒传播的前提下为农村供给各种紧缺物资,已成为农村疫情防控中的一个重要问题。笔者认为,亟需在农村地区中建立起一套物资集中供给系统。具体措施如下:

首先,村级组织要在集中供给系统中发挥骨干作用。由村级组织负责对接农民与乡镇市场,搜集村民的需求,并在乡镇市场中进行统一采购,统一运输。

其次,需要发挥农村地区原生商业系统的供给功能。仅仅依靠村级组织是很难完成整个村庄社会的物资供给任务的。例如笔者家所在的村,由于是山区村落,村庄面积广阔,达8.5平方公里;村民数量巨大,有3000多人,且居住极为分散。仅仅依靠村级组织,根本无法对接每一户村民,而村庄中原来就存在的各种小商店在这一方面存在巨大的优势,因此可以先将物资运送到各个小商店,再由小商店对物资进行分配,这样可实现短缺物资的高效分配。

最后,需要发动村庄中的积极分子。在农村社会,村民对面子、名声等社会性价值非常看重,因而村庄中总是不乏愿意为大家做贡献的积极分子。同时,村庄中也存在着平时看似没有什么用处、存在感较弱的组织和人士,例如民兵、党员等,但是他们无论是思想觉悟还是各方面能力,都比一般的村民更为突出,也更有意愿和能力为村庄服务。在对全村的紧缺物资进行供给的过程中,必然需要投入大量的劳动力的和其他资源,此时这些积极分子就是最好的来源。

通过建立紧缺物资的集中供给系统,可以在最大限度减少人员流动的情况下,满足农村居民的物资需求,进而既能解决当下农村的燃眉之急,又能确保疫情防控效果。

    责任编辑:李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