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窑址寻访③|“窑”望古今:从明清皇家御窑到国家遗址公园

澎湃新闻

“工匠来八方,器成天下走”。如果说以湖田窑为代表的青白瓷使得景德镇在窑厂林立的宋代占有一席之地,那么明清时期御窑厂的建立不仅使景德镇逐渐成为全国的陶瓷中心,还将中国制瓷技术推向了又一个高峰。

作为世界上唯一的皇家瓷厂遗存,从明清两代的皇家御窑,到“江西瓷业公司”、景德镇市政府办公地,再到这些年新建成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在数百年风云变幻中几经变迁的景德镇御窑厂如今又是何样的面貌,在2020年建成对外开放并成为当地文化地标的景德镇御窑博物馆,将如何用一场展览讲述拥有600年历史,历经明清两代辉煌与沧桑的御窑厂背后那些沉寂已久的故事?

带着种种疑问与好奇,“澎湃新闻·古代艺术”(www.thepaper.cn)前不久走访了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与御窑博物馆。

“御窑博物馆将通过展示历代官窑出土的实物标本,再现从元代浮梁磁局到明清两代官窑的整个历史发展脉络。由于御窑博物馆是在明清御窑厂遗址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在展陈设计上会比较特殊。比如一般的博物馆以展示单个传世的经典藏品为主,御窑博物馆会把同一种器物类型的几十个标本展示出来。通过这样的展示,观众就能发现它的生产过程以及精品拣选的标准。”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名誉所长江建新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目前前期工作都准备完毕了,包括展览大纲的撰写和展陈的设计,预计在春节以前完成布展对外开放。”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外景      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供图

(一)

在拍卖场以天价刷新中国瓷器世界拍卖纪录的成化斗彩鸡缸杯,综艺节目中凭借高超的制瓷工艺成为“文物网红”的清代粉彩、釉彩大瓶……那些被文博界珍藏、受收藏界追捧,这些年持续成为焦点的明清官窑瓷器其实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景德镇御窑厂。

景德镇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全景

2020年在故宫博物院举办的“御瓷新见——景德镇明代御窑遗址出土与故宫博物院藏传世瓷器对比展”海报

清雍正粉彩桃蝠纹橄榄瓶   (上海博物馆藏,张永珍女士捐赠)

 据《浮梁县志》载:“珠山,在景德之中独起一峰,高数十仞,绵亘数里,峰峦遥列,俯视四境。相传秦时番君登此,谓立马山。至唐因地绕五龙,为珠山。元末于光据之为行台,号蟠龙山。明称纛山。后为御器厂镇山。”自明初设立以来,延续明、清两代,历时600余年的御窑厂集中了最优秀的人才,最精湛的技艺,最精细的原料,最充足资金,烧造出了许多精美绝伦的瓷器。

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示意图

站在景德镇市中区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马路边,一面是车水马龙,半新不旧的现代商业街区,一面是绿荫掩映,森森然不可侵犯的官家门楼建筑,当下与历史在此处的交汇让人顿觉有一种穿越时空之感。

大门前一块写着“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巨大红褐色地标装置赫然屹立在空地上,透过装置中镂雕的如洪武、宣德、成化、雍正、乾隆等御窑厂历经明清历代皇帝的年号,可以看到正前方一个仿明清衙门的门楼建筑上方行书写着御窑厂三个大字,大门的两边挂着一副对联:“窑炉风火越千年,御器声华蜚万国。”

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大门前的巨大红褐色地标装置

进入景德镇御窑厂国家遗址公园,穿过入口右侧宣德、正统、明中晚期至民国的小型作坊遗址,是一栋两层楼高的老式办公楼,与周边的粉墙黛瓦、遍布的明清遗址相互呼应,别有一种味道。据介绍,经过百年的风云变幻,近现代以来,明清御窑厂地面建筑几近不存。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御窑厂曾是景德镇的行政中心,成为市政府办公地,并兴建了一批办公楼。“然而,三十多年来,随着地下陶瓷考古的深入,御窑厂逐步受到社会各界的关注,曾经的政府办公房除了眼前的这一栋,都已推倒。”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名誉所长江建新对澎湃新闻介绍说。

上世纪留下的惟一市政办公楼现在已改为阅瓷楼

陶瓷修复步骤

目前这栋上世纪留下的市政办公楼已改为阅瓷楼,主要陈列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对御窑遗址出土陶瓷标本的研究和修缮成果。在这里陶瓷修复中的诸多工艺,包括锔瓷、金缮、金属镶饰、考古修复、陈列修复、精修复等都可见到。上世纪景德镇陶瓷考古工作人员修复官窑瓷器的珍贵图影也都随着诸多完整修复器的陈列而依次展开。官窑瓷器的考古修复是一个十分艰难的过程,因为明代官窑起初就是打碎了一坑或成片掩埋的,所以出土的时候也就是无数的碎瓷片。

“我们一般在对它们进行清理以后,就要开始分类。在分类的过程中,我们先把这些成千上万的陶瓷碎片分器型,如碗、盘、杯、瓶等各种各样的器物类型,然后再把每一种器物类型集中起来接着分,比如这是碗底呀、这是口沿呀等等……这个方法尽管分类的过程很辛苦,但其实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在我分完以后,在修复一个完整器的过程中,实际上我已经把其他的完整器也分好了,这样离修复也就不远了。所以我们在整理室修一件完整器的时候,实际上是在修复一个坑出土的瓷器残片。当然这个过程是非常漫长的。”江建新说,“前不久在故宫博物院落幕的景德镇御窑厂出土修复的瓷器和故宫旧藏的官窑瓷器系列对比展可以看作这些年来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在陶瓷修复上所取得成果的集中展示。”

明 永乐 甜白釉锥花三壶连通器  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修复

明 宣德 斗彩鸳鸯莲池纹盘  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修复

(二)

走出阅瓷楼右转,在御窑博物馆工作人员的向导下,沿着一条通往御窑厂南麓遗址的小道斜坡而上,一摞摞整齐有序叠放的匣钵一直从小道边延伸到遗址围墙尽头的竹林阴影下,仿佛延续明清两代的御窑窑火未曾熄灭,尚有余温。南麓遗址包括明初御器厂西围墙遗迹、明代宣德至明晚期馒头窑、清代作坊、御瓷和民窑瓷器碎片等遗存。

御窑的大致范围可以说还是比较清楚,但具体范围,即它的围墙在何处,一直比较模糊。澎湃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的明初御器厂的西墙遗迹发现于2018年,结合2002年发掘御窑厂遗址珠山北麓区域清理的北墙遗迹,以及2017年在御窑厂遗址东北角一带发现的东墙遗迹,明代御器厂的边界和范围基本得以确认,即明代御器厂位于东至中华北路、西至东司岭路、南至珠山中路、北至斗富弄(风景路),面积约54300平方米的范围内。而这一系列的考古发现也证实明代初年的御窑范围要比清代大得多,清代御窑的范围缩小,北围墙南移到珠山下。

御窑厂南麓遗址   澎湃新闻 图

值得一提的是,在湖田窑看见的明代馒头窑和葫芦窑,在御窑厂有更大规模的发现。2004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江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联合组成考古队,在珠山南麓发现了一组十四座的馒头形窑。形制结构一致,由窑前工作面、窑门、火膛、 窑室、烟道、排烟孔、烟囱、护窑墙等部分组成,皆以小砖砌制而成。这十四座馒头窑是一个整体,其中有上下三座窑炉遗迹叠压打破的情况,说明其延续的时间较长。这十四座窑炉遗迹均叠压于明代万历至清代初年地层之下,明代宣德时期的窑业废弃物又堆放在最下层窑炉遗迹的护窑墙外。由此可推断,这批窑炉遗迹的年代为明代宣德至万历前期,最上层的八座有可能是明代嘉靖至万历前期的。

2003年珠山御窑遗址考古发掘工地现场合影

这次考古在珠山北麓还发现了一组七座的葫芦形窑,形制结构一致,由窑前工作面、窑门、火膛、前 室、后室、护窑墙等部分组成。这七座窑炉遗迹排列整齐,左右相连,是一个整体,均叠压在明代宣德时期的地层之下,窑床前沿挡土墙的砌制材料中有较多的明代洪武早期烧造的板瓦。由此可见,这七座窑炉遗迹的年代为明代洪武至永乐时期。

珠山北麓遗址发现的一组七座的葫芦窑

明宋应兴 《天工开物》所画的葫芦窑插图

以往文献中对御器厂的窑炉有过记载,但没有记载其在御器厂内的具体位置,那么这两组窑炉遗迹的发现就很重要了,为探讨和研究御器厂的布局提供了新资料。而且这两组窑炉的时代是衔接的,说明明代洪武至永乐时期御器厂的窑炉区在珠山北麓,即御器厂的东北部,使用的是葫芦形窑;宣德至万历时期御器厂的窑炉区转移到了珠山南麓西侧,即御器厂的南部西边,主要使用馒头形窑。

从元代景德镇湖田窑就开始使用的葫芦形窑,到明代洪武至永乐时期御器厂使用的葫芦形窑,再到宣德至万历时期御器厂主要使用馒头形窑,说明了明初御器厂初创时期烧成技术源自于本地的民窑,也由此揭示了明代御器厂布局的变化和烧成技术的演变。

根据《万历江西省大志》的记载,明代的窑炉有六类,分别为“风火窑”、“色窑”、“烂熿窑”、“大龙缸窑”、“匣窑”和“青窑”。有学者结合文献对这些窑炉的分工进行过考证,认为“风火窑”主要烧造半成品或素胎器,“青窑”烧造高温瓷器,“色窑”烧造高温颜色釉瓷器,“烂熿窑”用于烘烧低温彩釉,“大龙缸窑”与“匣窑”顾名思义烧造龙缸及匣钵。御窑厂遗址南部西侧发现的这些窑炉大小基本一致,窑炉使用后所保留的烧成温度痕迹有所不同,推测这里应该包括了青窑、色窑、风火窑等不同类别的窑。

南麓遗址除了上空建有保护层外,四周是开放的空间。站在木制观景台上,眼前所见再没有明清督陶官的身影,没有“来八方”的良工巧匠,也没有四处奔波的苦役,但留下的一堆堆黄土和一堵堵窑墙在阳光的斜照下拉出的长长的影子似乎仍在讲述着那段沉寂已久的往事。

御窑厂 南麓遗址

明代御器厂并不单纯只进行瓷器生产,也是一个具有管理、礼仪祭祀、生活居住、储存物品、生产等综合性功能的机构。

在南麓遗址的旁边就是古人祭祀的“佑陶灵祠”。走进“佑陶灵祠”,眼前所见在一块橘红色帷幔前的灵台上,中间供奉着窑神童宾像,两边是各窑工师傅的塑像。据清唐英《火神童公传》记载窑神,即童宾,字定新,浮梁县里村童街人。相传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太监潘相奉旨来景德镇督造青龙缸,规定缸高2尺多,直径3尺,外绕青龙,下饰海水。此前历朝历代都未曾烧过如此庞然大物,如今御窑厂工匠们几经试制,均以失败而告终,“或受鞭棰,或苦饥荒”,若不在规定的时限内烧成,将遭灭顶之灾。窑工童宾见之心如刀割,却又无计可施。当年11月某一天的午夜,童宾跃入熊熊窑火之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向官府抗议。说来也怪,次日停火开窑一看,青龙缸烧成了,窑工们摆脱了厄运。但童宾投窑自焚事件,激起了民变。《明史》载:“江西矿监潘相,激浮梁景德镇民窑,焚烧厂房。”为了缓和社会矛盾,官府不得不在御窑厂内立祠奉祀,敕封童宾为“广利窑神”,祠名“佑陶灵祠”,祠内供奉着窑神童宾塑像。

“佑陶灵祠”

窑神童宾像

祭窑神是景德镇窑业历史上形成并世代传承的民间祭祀习俗,如今祭窑神已成为江西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景德镇瓷业习俗文化中的重要内容。这一公祭仪式被安排在每年瓷博会期间举行,参加公祭活动的人员一律要求盛装出席,举旗挚像,手捧贡品。虽然澎湃新闻记者此次寻访之行错过了这一盛大节日,但遥想拜祭场景,象征千年窑火的那种气势恢宏依然让人神往。

(三)

从“佑陶灵祠”出来左转,远远望去几百米开外的山坡便是珠山,上面屹立的就是龙珠阁。然而偌大的遗址公园,记者走到这里已稍有倦意,两条腿全靠意识在往前带,忽然留意到道路两边的大块的青草坪,如同新生的毛茸茸的小草在阳光照耀下显得绿油油的,好像大地专门为往来此路的人铺陈的地毯一样,让人恍惚间有一种想躺上去和着青草香小憩片刻的冲动……据了解,上世纪50年代龙珠阁周边大概是五万多平方米的草坪子上,原来全部是很密集的政府办公楼和宿舍楼。记者往四周一看,眼前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样子实在很难再让人想象曾经这里伫立着一栋栋办公大楼的场景。

远处珠山上的龙珠阁

沿着前行的路大约走了几分钟,又上了一个斜坡,终于来到龙珠阁底下。这是一幢仿明重檐宫廷建筑,共6层。龙珠阁自明代开始就是御器厂、御窑厂的代表性建筑,是明清官窑遗址,现已成为景德镇的城徽。在日本产瓷区濑户市,也有“龙珠阁”屹立于“珠山”之巅。不过,那“龙珠阁”是仿景德镇的,其“珠山”也是假设的,但表达的却是濑户人对景德镇龙珠阁的崇敬之情。

御窑厂瓷雕微缩景观

走进龙珠阁,展厅中间陈列的一个御窑厂瓷雕微缩景观让人惊叹不已。目前可见明清御窑厂布局图像资料最早的是成书于清康熙二十一年(1682)的《康熙浮梁县志》所录《景德镇图》,图中御窑厂位于昌江东岸,景德镇镇区内中部的前街和后街之间,有一周围墙,整体是封闭式的,围墙有东门和南门,南门有匾额书“御器厂”;墙内有许多建筑,大致以中线为轴对称分布;围墙西侧外为公馆,东侧外为九江道。尽管该图为康熙二十一年所录,但与万历二十五年对御器厂的记载重合度较高,此时的名称仍使用“御器厂”,东西两侧仍有九江道与公馆,厂外有一师主庙。因此有学者指出此图有两种可能:第一,清初康熙时期御窑厂可能沿用了明代的旧名和布局模式,图为当时布局的实录;第二,《康熙浮梁县志》所刊的图为一张明代旧图。

成书于清康熙二十一年的《康熙浮梁县志》所录《景德镇图》

另外清蓝浦著、郑廷桂补《景德镇陶录》中对清代御窑厂的功能也有记载,并录有一幅《御窑厂图》,通过对比可知,清中期御窑厂的功能变化不大,但布局较之前发生了一些变化,中部仪门到珠山增建了一周围墙,围墙内的中轴线上分布大堂,大堂左右为作坊,大堂后有隆起的珠山,东侧有土地祠,珠山东西两侧分别有御诗亭、环翠亭;围墙之外,仪门前有东西辕门,向南有一条路直通御窑厂正门,路东侧为关帝庙、佑陶灵祠,西侧为景德镇司署;南门前有一照墙,门东侧为分防府署,西侧为公馆。

清蓝浦著、郑廷桂补《景德镇陶录》中录有的《御窑厂图》

这件御窑厂瓷雕微缩景观即是以清嘉庆二十年《景德镇陶录》中的《御窑厂图》为依据,采用陶瓷材料高温烧制而成的,形象表现了御窑厂的规模和气势,整个装置由1300多个陶瓷“零部件”组成,一举打破了“大世界基尼斯记录”。微缩景观内,御窑厂内官署、督工亭、狱房、公馆、九江道等具有管理功能的机构和建筑;仪门、鼓楼、神祠等具有礼仪祭祀功能的建筑;堂、轩、寝、厢房、窑人役歇房等生活居住功能的建筑;库房、柴房等储存物品功能的建筑;作坊、窑炉、甃井、柴厂等生产功能的建筑一览无遗。

御窑厂瓷雕微缩景观(局部)

(四)

龙珠阁展厅是1989年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成立不久后设立的。除了澎湃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的以建筑模型等相关资料复原明清御窑厂的真实面貌,龙珠阁还是一个经由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修复的官窑瓷器的展示场所。然而近三十年来,随着明清御窑厂遗址的不断发掘以及出土文物的不断积累,很多有代表性的陶瓷文物标本在龙珠阁内已经展陈不下了。

明 成化 素三彩鸭形香薰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供图

2015年,时任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所长的江建新有了建立新的博物馆的想法,但是苦于没有经费。其后故宫博物院的耿宝昌、北京大学的宿白、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谢辰生三位九十岁高龄的老先生联名向中央领导写了封信。据了解,这封信的内容不仅是为了建御窑博物馆,还针对整个御窑厂的保护提出了几条建议。后来得到中央领导的批示之后,建设新馆的项目拨款才下来的。

御窑博物馆已于2020年10月建成并对外开放,这座外形灵感来自于景德镇传统龙窑的博物馆由8个多曲面拱体结构造型构成,其建筑材料中有20%的砖是景德镇的老窑砖。“这个建筑根植于景德镇的历史,它是有温度的。”御窑博物馆设计师、中央美术学院建筑学院院长朱锫此前介绍,御窑博物馆就建在御窑遗址附近,走近它,仿佛能感受到御窑的气息。

目前御窑博物馆正在策划一个常设展,通过展示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这30多年来在御窑厂历代官窑遗址所取得的重要陶瓷考古成果以及发掘的各个时期的重要遗物,来展现元代浮梁瓷局到明清两代官窑的整个历史发展的脉络。然而如何用一个展览来讲述拥有600年历史,服务27个皇帝,历经辉煌与沧桑的御窑厂背后那些沉积已久的故事。

江建新对澎湃新闻说:“由于御窑博物馆是在明清御窑厂遗址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它在展陈设计上会比较特殊。比如一般的博物馆以展示单个传世的经典藏品为主,御窑博物馆会把同一种器物类型的几十个标本展示出来,其中有精品也有残次品,通过这样的展示,观众就能发现它的生产过程以及精品拣选的标准。现在前期工作都准备完毕了,包括展览大纲的撰写和展陈的设计,展馆的橱窗等也已经在施工了,预计在春节以前完成,并对外开放。”

御窑博物馆展览效果图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供图

从龙珠阁出来,穿过位于其后的北麓遗址保护馆,在室内稍显微暗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一组7座明代洪武至永乐时期的葫芦窑等遗存,而出口一条元代的青砖路面遗址赫然出现在观者眼前。这一遗存是在御窑博物馆正式动工之前,为配合基建,经国家文物局批准,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对周边区域进行考古发掘时发现的,在路面遗址的东北角位置,还可看到御窑厂东围墙遗址。

元代路面

遗址前方就是御窑博物馆了,穿过绿荫,行走在沙沙作响的碎石地面上,再跨越平静的水面,缓步进入门厅。向左行,走在一个时而室内时而室外的拱体结构空间中,在红色窑砖的背景映衬下,随着光影的变化,仿佛随便截图一张都是不可多得摄影大片。而透过博物馆椭圆的视角看位于下沉院落的明代遗迹时,对面的拱形红砖建筑又像是一个窗口,让观众的视线从明代的遗址,落到当下的博物馆,再到不远处的竹林、民居上,看到的不仅是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御窑博物馆外景

御窑博物馆内景  图片来自是然建筑摄影

景德镇御窑博物馆内的明代遗迹

就在御窑博物馆的周边,还呈现了受到保护的从明、清、民国时代的老民居及私家民窑,清代传统手工作坊和柴烧窑炉实物遗存,含有徐家窑、邑山窑、欠板窑等古代民间的柴窑和众多手工作坊,都有着二三百年历史,是中国近代手工制瓷业厂房保存最完好、最具特色的地标性文化建筑,此外,还有1949年后建造的景德镇建国瓷厂遗存,以及1990年代末的居民商品住宅,呈现出一种丰富、多元的城市肌理,真可谓“窑”望古今。

国家陶瓷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项目——明清窑作营造技艺长廊

明清窑作营造技艺长廊现场制瓷的非遗传承人

让人惊喜的还在于,这样的“窑”望古今并不是生硬的展示,而是有着匠人的鲜活与窑火的温度,那里既有明清窑作营造技艺长廊,邀请一系列瓷艺制作的非遗传承人在现场进行制作与展示,而景德镇保留最古老、最完整、最大的柴窑遗址--徐家窑,在停烧数十年,数十名经验丰富的建国瓷厂老窑工一直参与徐家窑的复建、复烧工程,从2016年开始点火复烧开窑后,每年都会再次燃起窑火。

“复烧,就是活的传承。我们要在传承中创新。”年近八旬的国家级非遗传承人、烧窑把桩师傅胡家旺此前在复烧现场说。

徐家窑

虽然澎湃新闻记者在现场没有遇到复烧的盛况,但想象烧窑把桩的老师傅点燃火把,一人一人传递,再随着一个个火把被投入点火口,火焰顿起,越烧越旺,复燃的窑火来自于民间,复归于民间,这既代表民间的勃兴,也代表“原始”的力量与温度,窑与瓷,以最贴近生活的方式呈现,在御窑继续出产真正的手工瓷,想来让人感慨。

当明清皇家御窑终于成为往事与一个巨大的考古遗址,而代表民窑的徐家窑等古窑窑火却一直被点燃,越烧越旺,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象征?

本次寻访感谢景德镇陶瓷考古研究所江建新、汪同茂、邓忠庆提供支持。考古专业内容部分同时参考钟燕娣、秦大树、李慧《明中期景德镇御器厂制瓷作坊布局讨论——以2014年考古发掘资料为中心》等考古研究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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