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索欧洲评论|后默克尔时代,跌落“王座”的联盟党路在何方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李雨薇 陈睿钦
2021-10-18 13:33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本文是上海外国语大学(SISU,即“西索”)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欧洲研究”特色研究团队与澎湃新闻国际部合作推出的专栏“西索欧洲评论”的第11篇。德国大选后至今,由社民党、自民党和绿党联合执政的“交通灯”组阁模式几乎已成定局,而输掉选举的联盟党则面临党内追责和领导层大换血的讨论。“西索欧洲评论”将推出两篇文章介绍这四个政党,并分析德国政局及其对外政策的未来走势。今日刊出的是关于联盟党的文章。

德国联邦选举委员会10月15日公布上月举行的联邦议院选举的正式结果,社会民主党获得25.7%的选票,成为联邦议院第一大党。同日,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发表声明,宣布已达成联合组阁的初步共识,社民党总理候选人朔尔茨表示,三党都希望在今年圣诞节前达成协议组成新政府。

另一边,现任德国总理默克尔所在的联盟党(由基民盟和基社盟组成)得票率24.1%,这是该党自1949年参选以来最惨淡的成绩。联盟党面临党内追责以及领导层大换血的讨论。10月16日,基民盟主席、总理候选人拉舍特表示,自己对基民盟在9月举行的德国联邦议院选举中的失利负有责任,他将很快辞去基民盟核心地区——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州长职务,并表示基民盟现在要做的就是准备在新一届联邦议院中成为反对党。

后默克尔时代,联盟党大概率将成为联邦议院中的最大反对党,这个在二战后德国最有权势的“老大党”将如何应对自身面临的诸多挑战?

拉舍特。本文图片 人民视觉

遭遇历史性败绩的基民盟后继无人?

作为超越基督教教派差异的基督教文明政党,基督教民主联盟成立于1945年。迄今为止,与它的巴伐利亚姊妹党基督教社会联盟一起作为联盟党参与执政长达51年,多位著名的基民盟政治家出任联邦总理,在联邦州层面也长期占据着大半壁江山,对德国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基民盟可谓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治体制的缔造者。德国二战后第一任总理阿登纳就来自基民盟。他在任期内采取融入西方的政治策略,巩固了德国在西方阵营中的位置。同时,经济部长艾哈德主导进行了货币改革,实现经济快速复苏,确立了社会市场经济体制,在1950年代创造了繁荣发展的“经济奇迹”。

1966年艾哈德接任基民盟主席,但由于战后经济危机和对经济问题的争论,基民盟与曾经的盟友自由民主党产生分歧。1967年,新任基民盟主席基辛格带领基民盟与社会民主党首次在联邦层面进行合作,组建了大联合政府。

1969年到1982年间的德国政坛属于社民党的高光时刻,而基民盟则扮演了议院反对派的角色。直到1982年科尔当选总理,联盟党重获优势地位,与自民党共同执政,并推动了东西德的重新统一。

但是“统一总理”科尔未能把握时代的脉搏功成身退,以致于在1998年的联邦议院选举中被社民党击败,联盟党结束了16年的连续执政,而科尔也由于政党捐款丑闻而备受非议。时任基民盟秘书长的默克尔公开表态与科尔划清界限,迫使科尔辞去基民盟名誉主席职务。基民盟由此迎来了默克尔时代。

1993年2月28日,时任德国总理赫尔穆特·科尔搭着默克尔的肩膀。

2005年,默克尔当选总理,带领联盟党又一次实现16年连续执政,除了在第二个任期内与自民党结盟以外,均与社民党组建大联合政府。

而在本次大选中,失去默克尔的基民盟显得无以为继,联盟党在今年的联邦大选中得票率仅24.1%,不仅低于老对手社民党,更是创下了有史以来得票率的最低纪录。这个结果让基民盟陷入了近年来罕见的危机。9月26日联邦大选后快速民意调查的结果显示,在1084名受访者中,52%的受访者认为联盟党失去选票的主要原因在于总理候选人拉舍特,仅有18%的人将表现不佳归咎于联盟党的实质性立场,15%的人认为联盟党内部缺乏团结是造成选票流失的主要原因。

在此次的历史性惨败之后,基民盟被各方压力推到了道路选择的岔口:究竟是在一个与其他政党组建的联合政府中勉强维持执政党的地位,还是直接选择第一大反对党的角色,从而实现对于政治纲领和政党领导人的更新?

拉舍特在败选后第一时间仍坚持联盟党有组阁权,并于10月3日和5日分别与自民党和绿党展开了第一次接触性谈判。但是总体而言,基民盟内部的危机已使这三党组织“牙买加联盟”仅具有理论上的可能性。

在10月7日的发言中,拉舍特虽然仍未放弃“牙买加联盟”的可能性,但表示愿意放弃基民盟党主席的职位,并将召开党代会,在党内进行“从主席到主席团再到联邦执行委员会”的人事重组,希望所有目前“有资格”担任基民盟主席的人达成共识,从而缓和党内矛盾,并为基民盟的未来发展扫清障碍。

按照10月11日基民盟秘书长的说法,基民盟将于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选举新的领导层。除去现任内阁部长克兰普-卡伦鲍尔、阿尔特迈尔已经宣布退出联邦议院之外,基民盟现有领导层中相当一部分都有可能重新参加新一届领导层的竞选,拉舍特的潜在继任者包括现任卫生部长延斯·施潘、对外政策专家诺伯特·罗特根、经济专家弗里德里希·梅尔茨、议会党团领袖拉尔夫·布林克豪斯、中小企业联合会主席卡斯滕•林内曼等,但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拥有足以得到广泛认同的威望。这意味着,尽管拉舍特极力想要缓和这次人事变动带来的波动,达成团队解决的方案,但基民盟势必面临的大调整仍将导致剧烈的内部争议。

10月16日,基民盟青年组织“青年联盟”在明斯特举行代表大会,提出由基层党员直选党主席,并对拉舍特没有在败选后第一时间宣布承担责任、基社盟主席索德尔不停地挑起联盟党内部纷争都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如何尽快且尽可能平稳地实现内部的人事和路线调整,并在社民党占据优势的政坛中以反对党的身份维持话语权,将是未来基民盟亟待解决的最大难题。

形势不等人,10月17日的一次最新民调中,基民盟的支持率已经跌至史无前例的19%。

基社盟:超越巴伐利亚的雄心再遭挫折

巴伐利亚基督教社会联盟,简称“基社盟”,成立于 1945 年。它的前身是于魏玛共和国时期从中央党分离出来的巴伐利亚人民党。基社盟与姐妹党基民盟的政治方针接近,因此两党达成联盟协议,基社盟作为地方性政党只在巴伐利亚州发展组织,而基民盟则在德国其余联邦州开展活动;两党在联邦议院则作为中右翼政党组成议会党团。德国在战后迄今有超过八成的时间都是由联盟党作为德国第一大党来组建政府,然而今年的德国大选无疑是联盟党的寒冬。

尽管基民盟和基社盟统称联盟党,但在党内权重上,基民盟仍占有相对的主导地位。因此在大选期间,联盟党往往也是由基民盟推出总理候选人,其得票情况也往往决定了整个联盟党的选情。

但回顾历史,基社盟也实现过几次角色反转。1974年,社民党总理勃兰特因间谍丑闻被迫下台,在1976年的联邦大选中,联盟党虽然成为联邦议院第一大党,但是社民党和自民党仍旧组成了联合政府。时任基社盟主席弗兰茨·约瑟夫•施特劳斯曾一度通过党代会决定取消与基民盟的联盟政策,但是几周后又收回了决定。1980年大选中,施特劳斯自任联盟党总理候选人,并在联盟党内部选举中胜出,但是大选失利也结束了这位巴伐利亚政治强人的联邦政治野心。

基社盟的第二次角色反转发生在本世纪初。1998年,“统一总理”科尔下台,基民盟形象大为受损。这场政坛震动的余波一直影响到了2002年大选。彼时默克尔作为“科尔的小女孩”接过基民盟大权的时间不长,经过斟酌,她把联盟党总理候选人的资格让给了基社盟主席施托伊伯,结果联盟党以6000张选票的微弱劣势败给了施罗德领衔的社民党。

纵观联盟党推举总理候选人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基社盟虽然只是一个地方性政党,但其中并不乏政治老手。其中施特劳斯属于战后德国政坛政治不多见的强人,他执掌基社盟27年(1961-1988),远超同时期的苏联领袖勃列日涅夫。他是第一位受到毛泽东主席接见的德国政治人物,还在冷战期间前往苏联与戈尔巴乔夫进行会晤。能够如此游走于东西两大阵营之间,其政治勇气可见一斑。施托伊伯在2002年率领联盟党出战也仅仅是惜败于社民党。

基社盟总能在联盟党面临危机,或是在基民盟相对不稳定的情况下发挥“强心剂”的作用。目前默克尔即将卸任,拉舍特的政绩乏善可陈,基民盟内部分歧涌现,过往的历史似乎又在重演。不难想象,此时身为基社盟党主席的索德尔有着超越巴伐利亚的政治雄心。但相比于党内前辈政治家如施特劳斯等,索德尔的政治生涯显然还略显苍白。索德尔虽然从2018年开始担任巴伐利亚州州长、2019年开始担任党主席,但是他也应该认识到,如果没有联盟党内的配合,想成为德国战后历史上第三位基社盟背景的总理候选人、甚至是第一位联邦总理,将会是一个遥远而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

当地时间2021年4月20日,德国慕尼黑,德国基社盟主席索德尔召开新闻发布会。

目前基社盟正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境地。一方面索德尔在大选期间对拉舍特冷嘲热讽,使得联盟党在大选期间产生隔阂;另一方面基社盟在巴伐利亚州大本营的支持率也不容乐观:在 2018 年的州选举中,基社盟仅获得 37% 的选票,不仅失去了绝对多数,还创下了自 1950 年以来的最差选情,不得不与自由选民党组成联合政府;在刚刚结束的联邦议院选举中,基社盟在巴伐利亚仅获得31.7%的支持率,仅仅高于1949年第一次联邦大选的选情。

由此,索德尔作为州长和党主席的地位也受到了撼动。巴伐利亚州副州长兼经济部长、自由选民党党主席艾万格于大选期间借“疫苗怀疑论”和“抗疫不力论”抨击索德尔。在基社盟内部,年轻一代对索德尔的支持正在消退。疫情初期,索德尔雷厉风行的抗疫获得了如潮好评。但随着疫情反复,以及索德尔在大选期间所展露出的政治野心,让党内青年党员对索德尔的“个人秀”产生了反感。联盟党青年组织“青年联盟”巴伐利亚支部在日前所撰写的联盟党竞选失败的分析报告中如此写道:“现在是时候……在我们强大的领军人物索德尔身后组建一支有行动力的全新队伍,以令人信服地体现全民党特色的时候了。”但“青年联盟”大会最后高票通过的决议中将报告中诸如“领军人物索德尔”的措辞一律删除。

索德尔确实应该反思自己的行为,他在此次大选中更多扮演了局外人而非联盟党一员的角色,而这种显然出于个人动机的行为并没有让自己从中获益。基社盟也并不能天然地填补默克尔留下的空缺。虽然基社盟党内并没有出现呼吁党的领导层为大选失利负责的声音,但是基社盟在州内的影响力已大不如前。对于索德尔来说,与其在联邦层面争锋,不如在州内扎扎实实稳固自己的票仓,以免进退失据。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欧洲文明研究”特色研究生班2021级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