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美洲的征服者？
陈小雀 中拉智讯
在哥伦布来到美洲之前，原住民部落不乏遭遇战争、天灾、瘟疫这大三堪称人类发展史上的浩劫，但仍发展出阿兹特克、玛雅、印加等高度文明。欧洲人入侵后，这些文明却相继殒落。美洲原住民的武器为石头、铜器、斧头、狼牙棒、弹弓等，与欧洲人的枪炮、刀剑和马匹相较之下，的确显得落后许多。然而，欧洲人真正让美洲原住民无力招架的武器是天花、麻疹、斑疹伤寒、流行性感冒等疫病。
1519年，西班牙征服者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1485-1547）觊觎阿兹特克帝国的财富，未经西班牙皇室的允许，即私自招兵买马，率领六百名远征军，以及十六匹战马、三十二副石弓、十尊铜炮、刀剑等兵器，自古巴航向墨西哥，意图征服阿兹特克而扬名立万。1519年11月8日，科尔特斯一行人抵达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Tenochtitlán，即今日的墨西哥城），并受到热烈欢迎，然而，西班牙士兵恣意掠夺的贪婪行为引发阿兹特克人的不满，双方时而产生磨擦，甚至造成阿兹特克国王蒙提苏玛二世（Moctezuma II，1466-1520）在双方对峙中遭乱石击毙。继位的新国王奎特拉瓦克（Cuitláhuac，1476-1520）决定于1520年6月30日，利用月黑风高之夜突击西班牙士兵。西班牙士兵不敌阿兹特克勇士，折损了三分之二人力，主帅科尔特斯在仓皇中杀出重围，史称“悲惨之夜”（Noche Triste）。
阿兹特克堪称当时墨西哥谷地的强权，邻近部落无不俯首帖耳。西班牙在经过“悲惨之夜”后，连合那些受阿兹特克威胁的部落，意图攻陷阿兹特克帝国。有精良武器与其他部落的相助，不一定让西班牙得以反败为胜，但是，天花病毒意外改写历史。
那么，天花是如何传播至墨西哥？
虽不是科尔特斯所带进来，却与他脱不了关系。对于科尔特斯私自前往墨西哥一事，古巴总督委拉兹格斯（Diego Velázquez de Cuéllar，1465-1524）十分不悦，而命令潘费罗·德·纳瓦艾斯（Panfilo de Narváez，1470-1528）前往墨西哥逮捕科尔特斯。1520年3月5日，潘费罗·德·纳瓦艾斯一行人从古巴起航。耳闻消息，科尔特斯急忙于同年5月赶到临近墨西哥湾的山波亚拉（Cempoala），并在那里制服了潘费罗·德·纳瓦艾斯，令他效忠自己。
潘费罗·德·纳瓦艾斯那方有九百名士兵与几个奴隶同行，以及战马、枪炮等欧洲人惯用的武器，但其中一个名叫弗朗西斯科·艾基亚（Francisco Eguia）的黑奴却是西班牙人的秘密武器，或者称之“生化武器”更为贴切。弗朗西斯科·艾基亚染上了天花，在登陆时发作，不仅发烧而且全身长满皮疹，成为美洲大陆上的第一个天花病例。山波亚拉当地的一名原住民好心照料艾基亚，并将他带回家中治疗，结果这一家人全染病，接着邻居也被传染，十天之后，山波亚拉成为死城。彼时，山波亚拉系托托纳卡（Totonaca）部落的首府，人口约三万人，距阿兹特克都城特诺奇提特兰约三百七十二公里，是墨西哥湾通向的特诺奇提特兰的枢纽。
天花系透过空气传染，病毒很快就散播到特诺奇提特兰。在潘费罗·德·纳瓦艾斯登陆墨西哥之际，特诺奇提特兰及其周围聚落约计二十五万人口，到了1520年岁末，有三分之一人口死于天花，侥幸治愈者全身留下疤痕，有人甚至留下不良于行的后遗症。疫病当前，阿兹特克祭司认为那是恶神作乱，要众人祈祷；医生则建议洗冷水澡、以沥青擦拭身体、将黑甲虫磨成粉末涂在皮疹溃烂处。当然，无论是祭司的建议、抑或医生的处方均无效。甫登基不久的国王奎特拉瓦克没机会再击溃西班牙人即染病身亡。
1521年5月，科尔特斯卷土重来，集结一支庞大军队，以七十五天时间攻下特诺奇提特兰。西班牙征服者能消灭阿兹特克帝国，天花扮演关键性角色。天花病毒并未随阿兹特克帝国的灭亡而在墨西哥销声匿迹，反而不断播散，再加上其他疫病的肆虐，十六世纪初，墨西哥人口约两千万，一百年后骤降到一百六十万。
同样，在南美洲的印加帝国亦因病毒而亡国。在人类历史上，病毒的威力绝对胜过枪炮。
发祥于安地斯山区的印加帝国有一项特殊的政策，亦即先王驾崩后，土地不留给继任的新王，而是分配给其他皇室成员，如此政策旨在迫使继位新王向外征讨，以扩张疆土。第十一代帝王瓦伊那·卡帕克（Huayna Capac，1464- 1527）登基后，即倾全力攻打北方的部落，征服了今日的厄瓜多。此时，印加帝国版图南起阿根廷，北至厄瓜多，国土长三千两百公里，人口约一千两百万人。
1525年，瓦伊那·卡帕克正在北方国界巡视时，不幸染上天花而病倒。诡异的是，当时西班牙征服者尚未抵达印加帝国。1526年，瓦伊那·卡帕克在基多与死神博斗之际，西班牙征服者佛朗西斯科·皮萨罗（Francisco Pizarro，1478-1541）来到秘鲁的海岸，印加哨兵见到这群白皮肤、蓄着胡髭的奇异人类，以为创世神（Viracocha）化为人形归来，于是热情招待他们，并送了许多黄金给皮萨罗，得到好处的皮萨罗决定日后再度返回这个富庶国度。
1527年，瓦伊那·卡帕克驾崩，王储尼南·库优奇（Ninan Cuyochi，1490–1527）不久后也同样死于天花，进而导致印加帝国分裂。晚近虽有学者提出新论述，认为瓦伊那·卡帕克不是染上天花，而是被大臣下毒，因为瓦伊那·卡帕克身上并未出现皮疹。无论如何，印加帝国分裂是事实。嫡出的瓦斯卡尔（Huascar，1503-1532）顺理成章受到贵族拥戴，而在库斯科即位。庶出的阿塔瓦帕（Atahualpa，1502-1533）因战绩彪炳，不愿臣服而在北部称王。两个同父异母兄弟展开王位之争。
1532年，皮萨罗果然再度回来，不过这次他率领106名步兵及62名骑兵，来到厄瓜多境内的卡哈马卡（Caxamarca），恰巧阿塔瓦帕擒获瓦斯卡尔，统领八万大军驻防于此。两军相遇颇富戏剧性。皮萨罗只有168名士兵，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西班牙援军远在巴拿马，根本来不及支援。至于阿塔瓦帕，统治着安地斯山区最强大的国家，拥有一支庞大军队。乍看之下，西班牙人应该没有赢面，但是事实不是如此。
毋庸置疑，西班牙征服者的军事科技优于印加帝国。印加士兵不会使用弓箭，仅使用木棒与投石器之类的武器。但若采人海战术，印加有八万大军，阿塔瓦帕应该不至于才与皮萨罗会面短短时间即被降服。然而，皮萨罗设下陷阱，利用会晤帝王之际突击，从未见过枪弹及马匹的印加士兵，被枪响、火光与马匹奔驰的景况吓得惊慌失措，残暴的西班牙士兵趁乱砍杀，造成印加士兵死伤惨重，而轻易的虏获阿塔瓦帕。
事后，西班牙人要求印加人在长6.6公尺、宽5公尺、高2.7公尺的房间内，填满一次的黄金，再填满两次的白银，才肯释放帝王。印加帝国实施中央集权，帝王乃至尊无上，为了救回帝王，无数的黄金白银沿着官道“印加之路”（caminos incas）运送而来，彷佛连绵不尽的金丝银线，甚为壮观。
阿塔瓦帕被囚禁八个月之久，成为一个傀儡皇帝，即便如此，他依旧担心帝国再度落入瓦斯卡尔手中，为了避免瓦斯卡尔势力死灰复燃，于是派人暗杀瓦斯卡尔。西班牙征服者终究并未信守承诺，阿塔瓦帕仍被处决。西班牙人以火刑处决异教徒，阿塔瓦帕为了保全尸体以求灵魂不灭，临刑前皈依天主教，因而被绞死。
处决了阿塔瓦帕之后，皮萨罗立即对印加帝国开战。印加帝国为了管理各个行政区，而以库科斯为中心，修建了四通八达的官道“印加之路”。孰知，“印加之路”为西班牙人开了方便之门，得以在1533年长驱直入的攻下首都库斯科。
印加人一开始认为西班牙人是创世神，而卸下心防；阿塔瓦帕本人则过于天真，误入西班牙人的陷阱而使自己招致不幸。其实，几次交锋之后，印加士兵很快克服对马匹的恐惧，不仅学会驾驭马匹，并懂得埋伏于狭路，伺机攻击骑兵。至于火绳枪，西班牙人仅带来的十多枝，而且子弹不易装置，只是虚张声势。
尽管学会驾驭马匹及使用枪枝，印加帝国仍处于劣势。真正关键性的利器是天花、麻疹、斑疹伤寒、流行性感冒等疫病，病毒随着西班牙人进入印加帝国，藉由印加之路四处散播，不计其数的原住民染病，瘫痪了印加帝国的社会结构，大大削减印加士兵的作战力。再者，印加帝国没有文字，面对来势汹汹的传染病，无法藉文字迅速提醒人民注意，加上当时资讯不发达，又未能及时从阿兹特克帝国的悲剧吸取教训，而不重蹈覆辙。
致命的疫病加上资讯不发达，太阳帝国霎时暮色苍然……
[本文原载于“自由评论网·专栏”，作者陈小雀，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文哲学院拉丁美洲研究博士，现任淡江大学外语学院院长，专研拉美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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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病毒——美洲的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