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十年以后，目前这种品质的宣纸都难找了”

        宣纸原产于安徽宣城泾县，有“纸寿千年”之誉，是起源于唐代的优良书画用纸。与一般的书画纸工艺不同的是，宣纸生产几乎为手工操作，工序达100多道。现在很多人拿书画纸当宣纸卖，市场有点混乱。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日前赴安徽泾县采访，发现目前宣纸业除了人才青黄不接以外，其原材料沙田稻从1990年代开始就不太种植了。

中国宣纸集团乌溪厂区。经过处理的皮料与草料都得由工人挑到晒滩上摊晒成燎皮。 谢震霖 图

        “目前能够进行宣纸工艺制作的都是40-50岁的人，我敢断言，就是这样的品质，10年后也很少会在市场上看到了。”作为宣纸制作工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中国宣纸专业委员会副主任曹光华的话让人震惊，“现在制作工艺上的简化和机械化，对产品后期的质量肯定是有影响的。如果完全按照传统工艺，早在清代已经做不到了。现在没有一个人能完整做到位，也许留下来的就是最简单的过程。”

        宣纸生产取用泾县地区青檀树枝韧皮与沙田稻草，一个观点是，现在的宣纸之所以达不到以前宣纸的品质，与原材料有着很大关系，比如，现在越来越少的沙田稻草。目前青檀皮已不存在问题，然而对于沙田稻草，出身泾县宣纸世家的曹光华紧迫感与使命感溢于言表，他说，泾县以外的人对宣纸是没有这种感觉的，真正做宣纸的都很急。

        曹光华说：“原材料方面。一个就是我们现在没有了沙田稻草。所谓宣纸就是黄山一带，泾县境内的，特定地区的沙田稻草高秆稻草跟青檀树皮两者合一做出来的原料，以传统工艺做出来的纸，称之为宣纸，除了这一块之外，任何纸张不含沙田稻草、青檀树皮，即使做得一模一样，都不能称之为宣纸。其他地方产的，也不能称之为宣纸。宣纸应该是属于书画纸当中高档的一个部分。如今，市场上真正的沙田稻草很少，几乎没有，所以原材料就已经不一样了。沙田稻草的稻子是一季稻，对农民来说，无法赖以生存，现在国家也无法进行高额补贴，沙田稻从1990年代开始慢慢退出了宣纸原料市场。”

        曹光华认为，拯救宣纸业，第一需要建立原材料基地，必须做一系列的沙田稻试验田，第二则是传承人才培养问题——我自己的子女就没让他们从事这项工作，也是没办法。如果长久这样下去，十年以后，目前这种品质的宣纸都难找了！”

        但在中国宣纸集团董事长胡文军看来，原料并不是最紧迫的问题，胡文军说：“沙田就是瘦田——比较贫瘠但是有丰富的微量元素，‘肥田种好稻，瘦田出长杆’。我们这种土地决定了稻秆独特的形态，这不是由品种决定的。一般的收割机是‘只要稻子不要草’，我们要调整到‘既要稻子也要草’，把杆子留长一点。杆子如果短了，那纸的质量是会受影响的。我们试验过，安徽芜湖的、江苏的肥田稻都不能用，大别山的檀皮、河北的‘皮’，也都达不到我们的质量标准。所以宣纸作为一种文化遗产，是最典型的地域标志产品，除了技艺之外，和特有的地域环境紧密联系。水也会影响纸的品质，我们有自己的水库。我认为草不是一个大问题，徽水河沿线的草都可以，但别处的稻草就不能用。”

        其实对于原产地保护产品，个体私营业主或许未必能有多大作为，相反，却需要当地政府乃至国有企业的真正参与。

        热爱文物的沈从文先生1949年前后在北京琉璃厂润古斋曾购买众多古纸，如明玉版澄心堂纸、加重雨雪宣、清道光雨雪宣等，他认为，“我国古代把艺术纸和普通纸分开，有些纸应是传世珍品”，他最终将纸陆续捐赠给故宫和一些文物单位。沈从文八十多岁时曾经问：“南唐的澄心堂纸有几人见过？清朝武英殿特制宣纸现在还有几张？我们能不能真正以古法仿制一批古纸？”

        对于诸如此类的这些问题，以及中国文化艺术传承中的一些问题，到底谁能真正作为？谁又能真正回答呢？

        对于宣纸工艺制作人才青黄不接的问题，澎湃新闻在泾县采访期间，发现捞纸工最大的61岁，最小的则是40岁左右，“做这一行没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都不愿干，太苦太累了。”老工人的话里有无奈，也有些失落。与一般的书画纸工艺不同的是，宣纸生产几乎均系手工操作，十分繁复，生产周期长，据说有108道之多。仿古宣纸周期更长达一年以上，长期以来技艺全靠家族或师徒传承，世代相传，很多工序经验要靠悟性和长期实践才能掌握。

        上海宣纸经营者肖财生表示，在2000年前后当时上海市场上卖得最多的不是宣纸，而是普通书画纸，很多人对于真正的宣纸并不了解，“其实应当从真正宣纸的原料成分、制作工艺、使用效果、保存时间四个方面了解宣纸与书画纸之间的区别。书画纸有的是用龙须草浆等参照宣纸工艺制造出来的，远远达不到宣纸的墨韵效果和保存年限。”

        郭沫若先生曾说“宣纸是中国劳动人民所发明的艺术创造，中国的书法和绘画艺术离了它，便无从表达其妙味”，对此，胡文军表示，“画家一上手就知道。”刘海粟也曾用八个字评价宣纸——“纸寿千年，墨韵万变”，而普通书画纸不耐保存，抗撕裂程度差。

        胡文军则明确表示，市场上低于1000元一刀的绝对不可能是宣纸，但是高于1000元卖的大部分也不是真正的宣纸，“但是，现在很多书画纸大部分都当宣纸卖，我们有一个高管，就曾经看到有人把200多块钱的书画纸卖到了2600元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