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日利亚反“SARS”抗议趋缓，但地区局势可能受其影响
从2020年10月初开始，尼日利亚人开始在社交网络和街头掀起了一场反对警察暴力执法的示威抗议活动，旨在解散警察部门下属的“反抢劫特别行动队”（Special Anti-Robbery Squad，简称SARS），并要求对警察系统进行系统改革。示威抗议活动的规模在线上线下同步扩大，也逐渐由最初纯粹的和平抗议转变为和平抗议与打砸抢烧等行为并存的暴力示威，最终在10月20日前后引发了尼日利亚军警的强力弹压，造成了相当数量的人员伤亡，也引起了国际媒体的广泛关注。
虽然尼日利亚政府实行强力措施后暂时稳定住了局势，但这次反SARS抗议示威背后尼日利亚内部的诸多矛盾依然未得到根本解决。尼日利亚“反抢劫特别行动队”为何会引发众怒？此次反SARS抗议活动究竟为何发生又怎样发展？这次民众对警察暴力执法的井喷式反应又有哪些深层次原因？未来局势又会怎样发展？本文旨在对这些问题进行初步梳理和分析，以期读者对尼日利亚这次的抗议活动有一个基本的了解和把握。
引爆抗议的“反抢劫特别行动队”是什么？
“反抢劫特别行动队”于1992年正式创立，是尼日利亚警察部门刑事调查与情报局（State Criminal Investigation and Intelligence Department, SCIID）下属的14个部门之一，主要目的是打击武装抢劫、绑架、暗杀、纵火和其它严重暴力犯罪活动，在该国全部36个州和首都阿布贾都设有分支机构。
1992年之前，尼日利亚各个州政府的警察力量分别各自负责处理抢劫等重大暴力犯罪，虽然同时也有情报反应小组、特别战术小组和反恐小组等特别行动部门，但这些警察部门在20世纪70-80年代主要用来处理尼日利亚内战后部分地区的分离倾向暴力活动。
20世纪90年代初，武装抢劫开始在尼日利亚最大城市拉各斯和其它南部经济较发达地区蔓延。1992年，时任尼日利亚贝宁州刑事调查局反抢劫部门负责人的Simeon Danladi Midenda警官因为业绩突出而获荐前往拉各斯任职。到任后，他立刻将拉各斯的各个反抢劫警察小组整合统一，正式成立“反抢劫特别行动队”。
事实上，“反抢劫特别行动队”在其成立最初十年中较好地履行了自身职责，权力范围也仅限于拉各斯。当时“反抢劫特别行动队”的警官大多从事卧底、便衣侦查和无线电监听等工作，旨在对武装抢劫团伙、绑架团伙和非法武器买卖团伙进行监视搜证，在获得证据后执行逮捕。因此，“反抢劫特别行动队”在成立初期很少与一般民众接触，也不会抛头露面在公众场合持械持法。
从2002年开始，“反抢劫特别行动队”逐步从拉各斯扩展到尼日利亚全境，成为尼日利亚联邦警察的正式部门之一。而随着自身权力的扩大，“反抢劫特别行动队”也从此前的秘密卧底、情报搜集、精准逮捕等较为狭义有限的公权力转向扩大化，开始公开设卡、持枪执法、敲诈勒索、非法逮捕、非法拘禁、暴力执法乃至滥杀无辜。更有甚者，部分“反抢劫特别行动队”警察直接针对年轻人进行勒索，随意冠以“网络诈骗犯”的罪名，从而当场勒索钱财或逮捕后向其家人索要极高的保释费用。“反抢劫特别行动队”作为打击暴力犯罪的部门，却反而成为暴力犯罪的“合法”实施者，引发了尼日利亚民众的广泛不满。
反SARS抗议的爆发、升级与缓和
早在2017年，尼日利亚街头就开始出现针对“反抢劫特别行动队”的和平抗议，要求尼日利亚政府解散SARS并向议会提交请愿书。但当时的抗议并未取得实质性成果。随后，尼日利亚人开始把抗议战场转向线上，使得 #ENDSARS成为当时推特（Twitter）的热门标签。虽然2017年的抗议活动并未形成规模效应，但其在Twitter平台上开始积聚力量，为今年抗议活动的爆发奠定了基础。
2020年10月3日晚，尼日利亚三角州的“反抢劫特别行动队”警察把两个年轻人从宾馆中拖出，随后将其中一人射杀。这一暴力执法画面被人拍摄后上传到诸多社交平台，并迅速在Twitter、Instagram、Facebook等平台发酵，引起了海内外尼日利亚人的强烈不满。#ENDSARS这一标签再次冲上Twitter尼日利亚地区的热搜榜，尼日利亚各地民众纷纷在社交平台分享自己或亲朋友好友所经历的SARS警察的恶行。#ENDSARS标签在抗议开始一周之内就获得高达2800万个相关内容的Twitter条目。这也标志着本轮针对警察暴力执法的抗议示威活动就此全面开始。
随后，人们开始以Twitter平台为阵地，将示威抗议活动从线上转向街头。抗议者在示威前通过Twitter进行召集，示威开始后通过Twitter分享位置信息，请求其他人的增援，可以使示威人数迅速增加。街头示威抗议活动迅速在各大州的各大城市爆发，并获得了尼日利亚社会各界和海外尼侨的支持。
面对日益增加的各界压力，尼日利亚警方和政府高层在10月11日对外宣布将解散SARS，并解雇部分原SARS警官，甚至总统布哈里也宣誓要对国家执法部门进行改革，呼吁民众保持耐心。但抗议示威者提出了更多诉求，包括立即释放所有被捕的抗议者、为所有因警察暴力而死亡的民众平反并提供补偿、设立独立调查机构调查并起诉涉案警察、对SARS警官进行心理评估和重新训练后才能部署到其它部门、增加尼日利亚警察的薪资。
由于政府方面做出的让步有限，抗议示威活动在10月中旬进一步升级，和平抗议也开始转向暴力示威，针对警察局、法院、超市、银行、仓库、海关等设施的暴力活动不断增加，社会秩序陷入极度混乱。随后，尼日利亚各州政府开始宣布宵禁措施，并使用催泪瓦斯、高压水枪和实弹镇压暴徒和示威民众。
10月20日，政府对聚集在莱基收费站的示威人群开枪射击，造成了重大人员伤亡，引发国内外舆论哗然。尼日利亚政府的强力手段获得一定成效，各地局势在10月下旬缓慢回归稳定，但尼日利亚此次抗议活动的深层次问题仍然有待进一步解决。
根本问题未解决，局势或有反复
首先，尼日利亚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从20世纪80年代起长期陷入停滞状态。事实上，尼日利亚在独立初期进行过大规模的对外开放与招商引资，推行进口替代导向的工业化，再加上同一时期油气资源勘探开发带来的经济收入，使得尼日利亚即便在遭受1967-1970年三年惨烈内战的情况下仍然维持了快速的经济发展，人均GDP一度达到2147美元（世界银行数据，以2010年美元计价）。
然而，由于政局的持续动荡、经济发展策略的失当、政府治理能力低下和1980年代石油价格的长期低迷，尼日利亚经济从1980年开始遭遇断崖式下跌，其人均GDP一直到2009年才恢复到1977年的水平。其从2010年开始的新一轮经济扩张在最近四五年遭遇下滑危机，并在新冠疫情造成的危机局面下雪上加霜。
其次，经济长期停滞在某种程度上带来了尼日利亚的系统性腐败。由于国家财政开支受限，包括警察在内的尼日利亚中下层公务员的工资水平偏低，这就使得部分“反抢劫特别行动队”的警察开始利用手中权力进行敛财。事实上，在诸如海关、移民局、警察、安全部门、法院等尼日利亚公权力机关内部，利用手中权力获得金钱或其它收益已经成为一种准常态。增加警察薪资正是这次抗议示威的核心要求之一，而这也直接反映了尼日利亚警察收入长期偏低的情况。
更为重要的是，经济停滞所带来的贫富差距和失业问题对尼日利亚年轻人造成了巨大冲击，使得年轻人开始通过各种方式表达自己对父辈当权者治理失败的不满，对旧世代提出挑战。新一代尼日利亚年轻人对尼日利亚顺从长辈的文化传统提出挑战，在这次抗议示威中尤其针对当权机构（如警察局、法院、州政府）和当权者（如土王、酋长和州长）的居所发起抗议乃至袭击。他们提出的要求也旨在彻底革新尼日利亚长期腐化的执法机构，改变尼日利亚政府治理的糟糕局面。年轻人的失望也体现在其对政府承诺的不信任，因为在之前十几年中尼日利亚政府或议会已经多次表态进行警察部门改革，但最终都无果而终，而这也让年轻人相信必须依靠自下而上的力量实现变革。
截至笔者完稿，由于尼日利亚政府的强力手段，当地局势已经开始趋于平稳，但尼日利亚社会的一些根本性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解决，甚至抗议者所要求的一些表层诉求也没有得到完全满足。这就可能为将来另一种形式或名义的抗议的出现埋下隐忧。
虽然此次抗议活动目前仅限于尼日利亚境内，但是由于尼日利亚自身在地区内的经济人口规模和影响力以及部分非洲国家类似的内部矛盾，这一类以社交媒体为召集平台的抗议示威活动仍然有向非洲邻国扩散的可能性。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