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激进主义是被银行账户意识软化下来的

【美】威尔·杜兰特
2020-10-29 11:22

【编者按】

威尔·杜兰特是美国著名哲学家,著有《文明的故事》《哲学的故事》《历史的教训》等,获得过普利策奖。《落叶 : 威尔·杜兰特的生命沉思》一书,延续了威尔·杜兰特一贯的“将哲学从学术的象牙塔中解放出来,让它进入更多普通人的生活”的写作主张,22篇哲理散文,没有说教,语言活泼、通俗易懂,但诱人深思。本文经出版方授权摘自新近出版的《落叶 : 威尔·杜兰特的生命沉思》。

年轻人结婚了,青春由此终结。

结婚第一天,已婚男人就老了五岁,已婚女人同样如此。从生物学角度来说,中年始于婚姻,因为这个时候工作和责任取代了无忧无虑的玩乐,激情屈服于社会秩序的限制,诗歌让步于散文。这样的变化随着习俗和风气而改变:在很多现代化的城市里,很多人都晚婚,所以青春期延长了;可在南部和东部,人们在风华正茂时便步入婚姻殿堂,为人父母之后开始变老。

“年轻的东方人从十三岁就开始行使婚姻职能,”斯坦利·霍尔(G. Stanley Hall)如是说,“三十岁时便筋疲力尽,必须求助于春药……生活在热带的女人三十岁往往就已衰老。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成熟得晚的人老得慢是很有可能的。”或许把性成熟的时间推迟到经济成熟的时候,通过延长青春期和接受教育的时间,我们就应该可以达到前所未闻的文明高度。

人这一生中的每个年龄段都有其优缺点,也有其任务和乐趣。正如亚里士多德在中庸之道中找到了优点和智慧一样,青年、中年和老年的特质或许是为了让人公平分割人类生活的中心。举例来说:

这样的列表可以无限延伸下去,把众所周知的道理堆积在一起,就像把佩利翁山叠到奥萨山上那样无穷无尽。这对有所成就和建树的中年来说至少还是安慰。年轻人活跃而热情,而生活把平静、骄傲的安全感和力量,给予了随后的人生阶段,使得人们不再只能期冀这些,还能够将之一一实现。

人在三十五岁会到达生命曲线的顶端,保持年轻时的热情,并用更丰富的经验和更成熟的感悟来锻炼这份热情。或许这和性的周期是一致的,性在三十二岁时达到峰值,处在青春期和更年期之间。

随着我们在经济世界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年轻人的叛逆情绪就会平息;当我们脚踏实地时,我们就不会喜欢地震。我们忘记了我们的激进主义,取而代之的是温和的自由主义——这种激进主义是被银行账户意识软化下来的。四十岁以后,我们更喜欢这个世界静止不动,更喜欢生活的动态景象凝固成一个画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中年人日益保守是智慧增长的结果,因为中年人觉察到了制度的复杂性和欲望的缺点。可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精力下降的结果,与身心俱疲的人的完美品德相一致。我们觉察到,一旦精力用光了,就再也不会自动恢复,对于这样的认知,我们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就会绝望。

这样的发现会让生活陷入数年的黑暗;我们开始哀悼人类生命的短暂,哀悼在这样一个有限的周期内不可能获得智慧或满足;我们站在山顶,用不着极目远眺,就能看到山脚下的死亡。我们更加努力地工作以忘记死亡正在等待我们;我们回首往事,追忆那些不被死亡阴云笼罩的时光;我们着迷于年轻人的陪伴,因为年轻人完全不在乎死亡,这可以暂时或在某方面影响到我们。因此,中年人在工作和为人父母中找到了满足和幸福

通勤是中年人的写照。边看报纸边吃早餐,匆匆和妻儿吻别,冲向车站,和往常一样,在站台上与和他同样的通勤族聊几句天气,看看报纸,从南曼哈顿那些邋遢古怪的人和垃圾边上不安地走过,像个溺水的人一样拉着地铁上的拉手,上下颠簸,这让他感觉极为不舒服。到了目的地之后,他的重要性就消失了;根本没有重要的决策等着他去作。他发现,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面对的不过是重复到令人昏昏欲睡的琐事。他忠实地办完每件事,渴望地看着钟表,看看还有多久才能回家,琢磨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夜晚将会多么舒适。五点,他再次如行尸走肉一般向地铁走去,和其他通勤族说些肆无忌惮的狂话,并把自己当成一名哲学家,思索为什么全国比赛总会出现悲剧。他六点回到家,到了八点,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何总是如此匆匆。

因为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探索到了爱的深度,发现了隐藏在温柔外表下的战争。熟悉和疲惫降低了对肉体的沉迷。他的妻子不再为了取悦他而打扮,不过这样的事只会发生在他离家之后、她不用再在意他的时候。每次他看到妻子,她总是身穿凌乱的便服,而他每天遇到的其他女人都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卷发动人,她们迷人的膝盖、诱人的连衣裙、鼓舞人心的笑容和催情的香水,让他时时身陷在不忠的深渊中。他努力地去爱他的妻子,每天飞快地吻她两次。他出轨过一两次,但发现外遇很是沉闷,谢天谢地出轨的事没露馅,随后他便甘心接受了单调的生活。其余时间里他修剪草坪、玩牌、打高尔夫球,甚至还笨拙地涉足当地的政治圈子。他很快就厌烦了最后一项消遣。他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是说的,还是写的,最富有智慧的语言出自“老实人”(伏尔泰同名小说里的人物):我们必须培育我们的花园。他种了土豆,收获了适度的平和。

威尔·杜兰特与妻子

与此同时,他的妻子也了解到了一些生活真谛。在充满浪漫的那些年里,她一直是个女神,可忽然间她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厨子。这个发现令人泄气。既然一个男人把她当成不用支付薪水的女佣,她为什么还要每天涂脂抹粉,穿漂亮衣服,费力做个充满魅惑力的尤物呢?如果她不用做饭、不做打扫,不再为家庭操心,整天自由自在地,受人尊敬,也不用工作,那她可以花整个早上来梳妆打扮,下午则用来提高个人修养。她阅读卫生和怀孕方面的材料,告诉可怜的母亲们如何哺育婴儿,但厌倦了生孩子的女性只希望知道如何不再怀孕。她参加了拓展课程,组织社团,带着浪漫的耐性聆听游历各地的小说家和哲学家的高谈阔论。

后来,不知怎的,她突然成了母亲。她又高兴又害怕。或许抚养孩子会要了她的命;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都没有机会做一些有益健康的工作,而这些工作本可以让她的身体适应这种生活。可她也很骄傲,感觉自己更加成熟了;她现在是个女人,再也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女孩,也不再是一个家庭装饰品或方便丈夫上床的工具。她勇敢地面对痛苦的分娩;当看到孩子时,她哭了一会儿,然后惊叹于竟然有如此漂亮的孩子。她温柔地为孩子忙这忙那,白天不得闲,夜晚睡不了一个囫囵觉,没有时间寻找“幸福”,眼里却绽放出全新的光彩和喜悦。此时此刻,在孩子父亲的眼里,这种全新的款款柔情是什么?这样的温柔就在他的手边,这样前所未有的真诚就在他的怀里,这种心甘情愿的辛苦、珍惜和保护,到底是什么?或许,生活的中心,满足的秘密,都在孩子身上,而人们从未想过去孩子身上寻找。

《落叶:威尔·杜兰特的生命沉思》,【美】威尔·杜兰特/著 刘勇军/译,重庆出版社,2020年8月版。

    责任编辑: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