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英国皇家歌剧院欲售创始人肖像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石晰颋/译
2020-10-20 16:14
来源:澎湃新闻

1944年8月,当戴维·韦伯斯特(David Webster)首次将他那敏锐的目光投向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的时候,剧场里的座椅已经被拆除,观众厅成为经历诺曼底登陆日后休假士兵的舞池。来自利物浦的商店经理韦伯斯特的视野超越了那些拥抱的情侣,看到了辉煌的复兴。他接受了歌剧院行政总管的工作,并在6年内使科文特花园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歌手和舞者的家。他是个矜持而注重隐私的人,大部分时候他都满足于退居幕后,让别人功成名就。

四分之三个世纪后,他所创建的这家机构取下了他的画像,并以新冠疫情导致的资金危机为由,试图将其以1800万英镑的价格出售。这幅画像描绘着那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凝视着花瓶中的郁金香而沉思的情景,其价值源于它出自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之手,韦伯斯特发现了这位当时仍然年轻而一文不名的英国画家。霍克尼如今保持着在世画家作品拍卖价格的世界纪录(9000万美元),而关于韦伯斯特的记忆已经如此贬值,以至于他在皇家歌剧院的继承人们不惜把他如同从阁楼上扔下的垃圾一样扔掉,并且相信他永远不会被人想起。

戴维·韦伯斯特的画像

好吧,我要告诉他们,他会被人想起——而且并非作为一个遗迹,而是作为科文特花园应有形象的象征。卖掉他甚至连一个短期解决方案都谈不上,而且这样的行为必须停止,因为戴维·韦伯斯特对我们国家的故事和身份非常重要。

韦伯斯特怎样从舞池中建起一座新的耶路撒冷?20年前我为了写《科文特花园:未被讲述的故事》做研究时,发现了一批装满私人信件和备忘录的手提箱,这些信件和备忘录让我看到了一个有着意想不到的直觉的人。作为利物浦乐蓬马歇百货店(约翰·刘易斯公司的合作伙伴)当时年轻的总经理,韦伯斯特将大部分时间花在了店铺各个楼层中,与顾客聊天,并从糖果柜台里偷吃巧克力。他以和蔼可亲掩盖了热烈的雄心。他曾说过:“在你到达顶峰之前,可以踩着别人的脚印。然后你就可以停止了。”他在20多岁时成为利物浦爱乐乐团的主席,将乐团的工作量从每年32场音乐会增加到148场,并为他在别的地方赢得了尊重。

1944年,他突然需要背井离乡。利物浦警方的公诉人当时在调查他并对他进行监视,因为他是一个活跃的同性恋者。韦伯斯特有一个名叫吉米·克利夫兰·贝尔的同居伴侣,而两人都对公共场所的非正式接触情有独钟。利物浦正在向他们步步紧逼。伦敦似乎更安全,而科文特花园是最理想的工作。

他上任后的第一项措施就是聘请了卡尔·兰克尔作为音乐总监,并在全国各地发布公开选拔歌剧人才的广告。一个来自诺丁汉的农家女孩康斯坦斯·夏克洛克,尽管从来没有看过或听过《卡门》这部歌剧,却被选中在科文特花园担纲饰演这个角色。他们自己培养的合唱团在瓦格纳《指环》系列中的表现是如此凶悍,以至于隔壁果蔬市场里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

在韦伯斯特的领导下,皇家歌剧院堪称为人民歌剧院,它的歌手们来自工业城市的露台,它的观众们被便宜的票价以及与他们有联系的艺术家所吸引。我的妹妹当时被一位来自阿尔斯特的男高音迷住了,抠出在小学做秘书的薪水,每月去那里三次。

玛戈·芳婷成为了世界上最受欢迎的芭蕾舞演员,弗雷德里克·阿什顿则是一位迷人的编舞家。刚从澳大利亚来的琼·萨瑟兰没能通过韦伯斯特的副手的考核,但韦伯斯特认定她是“自战争以来,我们这里第一个有能力成为明星的歌手”,而这很快就被证明是正确的。他在办公室,或者下班后在他韦茅斯街的公寓里,完成了所有的艺术计划,吉米在公寓里端茶送水。

他把董事会里大部分人都蒙在鼓里,即使董事会主席是经济学家梅纳德·凯恩斯和报社老板德罗格达勋爵这样威仪堂堂的人物。凯恩斯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他为艺术争取到了国家的资助,让艺术成为“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活的元素,定期去剧院和音乐会成为有组织教育的一部分”。科文特花园将成为英国人才的顶峰;在韦伯斯特的掌管下,它不断地塑造明星。当他65岁时,他们请他延聘一年;他在不久后于1971年5月去世。如果没有戴维·韦伯斯特,科文特花园就不会存在,英国的艺术也不会实现战后的腾飞。

决定出售他的肖像这一行为是对历史的无视,是惊人的忘恩负义。现任首席执行官亚历克斯·比尔德做出了这一决定,此人的职业生涯完全在受资助的艺术领域(仅一年除外)。这一决定经由一个惊慌失措的董事会批准,其主席大卫·罗斯是“手机仓库”的创始人、保守党的捐助者、外加鲍里斯·约翰逊的朋友。

董事会的其余成员由慈善家和金主组成,其中没有一个知识分子,更没有人可以与凯恩斯、以赛亚·柏林、A.J.艾耶尔以及韦伯斯特时代的其他人相提并论。今天这批在艺术委员会和唐宁街支持下的董事会成员,被选中的原因是他们自己的财富和他们从朋友那里筹集相对应资金的能力,就像达菲尔德男爵夫人自1990年代以来就一直擅长的那回事。

但在新冠时代没人会承认自己现金无忧,所以董事会把韦伯斯特给拿下了。他们不是更努力地做筹款工作,而是想要出售这家歌剧院的过去和未来。

当新冠疫情结束,英国退欧完成后,皇家歌剧院需要从国家资源中自我重建,就像它在凯恩斯和韦伯斯特的管理时代一样。它将不得不培养新的人才和更多样化的观众,这些观众与长期霸占着最佳座位以及酒吧的商务阶层有明显的不同。而只要韦伯斯特的画像还挂着,那复兴看起来还算现实。把韦伯斯特卖了,就很难说皇家歌剧院是不是还值得拯救。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施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