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手里都没活了怎么办?艺术音乐厂牌AEM半年纪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2020-08-12 17:55
来源:澎湃新闻

去年和龙飞说好,年后跟他聊他和肖瀛、鲁卡Luka的艺术音乐厂牌AEM。当时龙飞刚从厂牌草台回声辞职,准备全身心投入AEM的经营,把它变成一个以配乐为主,连接专业音乐人和影视、舞台艺术的平台。

AEM成立四年了。前两年阳春白雪,三位做的都是随心所欲的项目,“纯粹自嗨”,比如三人一起玩器乐/合成器即兴,完了出一张纯音乐唱片《就这样毫不知情地弹下音符》,三周年的时候甚至推出一套7张光盘的AEM作品集。后两年他们发觉不对,一个厂牌就是一门生意,只靠这么自我满足不行。既然“中国各种艺术类型都不缺”,AEM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7张光盘的AEM作品集

AEM源于法语Arts et Métiers,意思是艺术与工作,是蓬皮杜附近一个地铁站的名字。肖瀛和Luka在巴黎学作曲的时候“看完毕加索就到旁边的小吃一条街吃包子”,艺术和烟火两相悦。

Arts et Métiers是蓬皮杜附近一个地铁站的名字

过去的两年,他开始研究市场。其中一门功课是“把市面上高分的综艺都看了”,学习语言、节奏和幽默感,以备不时之需。

今年很特别,把他们的蓝图一笔抹掉。和孟京辉导演去年合作了新版《恋爱的犀牛》,今年本来立项的新戏泡汤了。熟悉的影视剧导演们也都停工,两手空空。“要做点什么,什么都不做的话这个厂牌就没了。”

《无事声非》是AEM疫情后的第一个项目,十分钟以内的音乐短视频,每期改编一首时下热门单曲。目前推出的十期中五期效果非常好,百万级观看量,大V转发,完全出乎意料。

龙飞给节目订了一条铁规则:关于音乐感受的东西不要讲,“这是音乐编辑擅长的事”。

“好玩为主,不是乐理课,所以一到专业知识部分就快进。但同时配有字幕,方便想要细看的观众暂停。”

最近一期的挑战是《一剪梅》,如何用钢琴、小提琴、吉他奏出中国味?去掉和声,变为羽调,揭开琴盖,用拨弦替代黑白琴键。再请小提琴手唐韵调低琴弦,增加松弛的震动感,把吉他充当打击乐器。解除节奏和速度的束缚后,《一剪梅》的空间感骤然广阔,竹林水汽氤氲。

他们擅长用换场景的方式做改编,比如把古巴味的《Mojito》放到冰岛,一热对应一冷,清冷的电子和提琴对应南美音乐里光泽温暖的铜管。

伍佰《Last Dance》的台客口音太强大,改编之道便是粤语,用记忆里的港风对标台味。曲调贴合改变了的语言,顺势变化身段。强拍律动被Luka瓦解,九零年代粤语歌迷离的电子元素接手原曲沙沙的声场,又是另一种味道。

十分钟的节目看得爽快,为观众提供祛魅音乐的神秘,再魔术般让它重新神秘起来的欣喜。

有时候他们剑走偏锋,把标准神曲架构的《无价之姐》拉长放缓,小调变大调。注入情绪和故事性的同时剥除神曲的煽动性,给神曲照X光,让构成清清楚楚。

左起:鲁卡Luka、肖瀛、龙飞

决定做这件事之前,龙飞首先想到版权问题。“我们都是要面子的人,也没拿人家作品去盈利和发行,到时候被人家起诉侵权就不好了。”咨询了律师,原则上改编需征得版权所有人同意,但国家设立版权法的目的肯定也不是为了阻止文化传播,侵权和正常文化传播之间有一片弹性的地带。简单讲,只要原作不直接提出“不给你唱”,就可以做正常的文化传播内容。

他们改得有趣,碰到原作者也转发,节目收视率过百万,皆大欢喜。其它小开心包括改编男团R1SE单曲《曜》后粉丝涌入打卡。龙飞一开始战战兢兢,“本来以为idol的粉丝不好惹,没想到好多人过来说改得好听,比原歌还要好听”。

如何变现,却还没有方向。“考虑做成让艺人上通告的地方,比如你演了一部剧,上这边来改编主题曲,拉到合作”,是一个方向。

整个上半年,音乐、演出、影视行业的人都饿着。AEM的3位伙伴上半年的产出包括这个短视频节目《无事声非》,外加两张专辑,都没有赚钱。

一张专辑是电子音乐人鲁卡Luka为姜思达工作室联名FISRT青年电影展推出的短片集《边缘》的配乐专辑,于影展期间每天拍一条时长1分钟的短片。即兴创作非常紧张,留给Luka的创作时间只有每天最多3小时。

命题作文、时间紧迫正好是Luka展示能力的机会。中国的幕后音乐工作者群体通常默默无闻,薪酬不佳。为了争取更多更好的工作,AEM需要抓住每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九段配乐风格多样,有两段特别棒。

第四部《火车进站》,镜头交叉剪辑现实中的火车铁路和缩小的黑白火车影像。信号灯、火车开过铁轨的声音、京剧片段、老电影的弦乐配乐、梆子声、心跳般的咚咚节奏被混剪成背景声,为缺乏感情色彩、时空地理都遥远的画面提供合理的心声。勃动的声音把古今中外拼贴在一起,回忆和联想借景给瘦削的现实,声音成为画面的必要补充。

《火车进站》

《面孔》里,孤独浪荡的猴王从红色幕布后钻进来,摘下面具,垂目一抬,瞬间细微的塑料碰撞声像成群的蟑螂溢出。摘掉面具的猴王长了一张梁龙的脸,声音让这张脸快要碎掉了。

《面孔》梁龙

配乐完成后,姜思达和FIRST影展帮着吆喝AEM的配乐功力,让他们看到一点希望:“真有几个广告片导演来加我微信了,说以后有活可以合作。”

另一张专辑是单飞的肖瀛的个人作品《上天遁地》。龙飞欣赏同伴,“现在很少有肖瀛这样做流行音乐的了。他像1990年代的香港音乐人,倾力在一张作品里把会的东西都拿出来,音乐性很强。上一个这样的内地音乐人是李泉。”

肖瀛旅法七年,毕业于巴黎国立高等音乐学院作曲系,归国后在学院和大众之间探索共同地带。这张专辑肖瀛做了三年,配了人声和歌词,想要努力靠近大众。

把《上天遁地》当作流行音乐,肖瀛在流传和动人方面还需努力。从音乐的角度,《上天遁地》的音乐色彩极其丰富,一首一种情绪,质地考究,质量上乘。

以上是一间艺术音乐厂牌在疫情期间的半年。问龙飞,没想过要走的路也走了,AEM除了想撑下去,到底想要做什么?他说等等,“我最近读了很多经营管理类的书,刚刚想到用一句话总结厂牌愿景,让我翻一下记事本——希望通过努力能让大众对流行音乐有更高的审美需求。”

“我们想做的事可能一辈子也做不了。但至少,基于这个目标,现在不想做让别人听不懂的音乐了。”

    责任编辑:陈诗怀
    校对:徐亦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