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选专业这件事,别再互相伤害了

2020-08-04 07:04
北京

原创 樊超群 读库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高考报志愿时间。在学科和专业的鄙视链里,文科生基本处在末端,被一些人嘲笑为“文傻”,而理科生也被黑成“死理”,成了不解风情、审美堪忧的代名词。

这次正好来聊聊这个话题。

读库编审大抵是文科生?

先从读库出品的朱石生“医学大神”文库本系列说起,豆瓣总评分9.6,堪称我们的看家书。

有一位热心读者写下五条评论,其中第三条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编辑和审校很认真。没发现啥明显的错误,尤其考虑到读库编审大抵是文科生,更是难得。

朋友,谢谢谬赞,但读库编审大部分可不是文科生。真要追究起背景来,文理大约各占一半。理工科专业出身的编辑数量不少,专业跨度很广,除了物理、建筑、土木工程、微电子技术之类,竟然还有一位同事学的是飞行器设计。

就拿这套“医学大神”文库本的责任编辑羊顿老师来说,他曾是资深的中学物理老师。你细品这名字,很明显跟牛顿老师是亲戚。

据羊顿老师回忆,他高中一直是非典型的理科生,物理和语文成绩比较突出。那时候是在高考前报志愿,他报不了中文系,只好选择物理系。但高考成绩公布后,他发现自己得意的物理和语文都奇差,其他学科的分数反而要高得多。害得他多年不敢跟学生透露自己的物理成绩,怕学生们把他赶下讲台。

他认为,就“医学大神”的内容来说,之所以经得起读者火眼金睛般的考验,主要还是作者朱石生老师的功劳。

“一个会看病的工程师花了七八年写下的文字,怎么能容忍科学性错误呢?至于编校,如果说没拖作者的后腿,已经算是很大的褒奖了。”羊顿老师在访谈中写道。

读库作者的跨界经历

医学生,IT工程师,历史作者。

这三个身份在朱石生的身上协调地融合到一起。

1977年,他第一次参加高考,考入广西医学院,时年16岁。因为母亲是医生,认为医生是个好职业,加上“文革”期间被打倒的“反动学术权威”不知凡几,备受凌辱,但当医生的相对安全。“毕竟政治再闪亮的人,有病还是得找医生。”

懵懂之际,朱同学就被安排上了医学院,又撞上了叛逆期。他虽然感觉自己像被安排挖矿的苦工,每晚对着一本五斤重的教科书发呆半个小时,但毕竟天资不错,顺利毕业后,又从医十七年。

但朱石生一直心心念念的还是电子信息方向的专业。他从小爱读《十万个为什么》,跟着物理老师做电工,学布线,梦想自己做收音机。接触计算机后,更是迷上了编程,在加拿大的女王大学修读计算机学位,改行当了IT工程师。

朱石生描述这段经历时,打了一个比方,称自己就像园区里的一根竹子,被园艺师傅拧成了麻花,后来竹子放归山林,拆掉麻花,长成了自由舒展的模样。

当然,这段学医、从医经历,也并非完全徒然。近年来,朱石生重拾对医学史的兴趣,阅读医学文献,之前的训练帮助他快速消化专业内容,无需纠缠“核糖体”“卡尔文循环”这些基本概念的含义。另一方面,他离开医学本职工作,却意外获得了重新审视专业医学内容的机会。在撰写医学科普的过程中,“更容易把握深浅幅度,于是能在专业知识和非专业读者之间扮演好桥梁的角色”。

一般认为,文科领域对理科王国没什么影响,反之却不然;从理工科转文艺界容易,反之却很难。但对读库作者群来说,他们明显不受这般局限。“建筑史诗”系列作者王南老师,清华土著,本硕博连读,妥妥的理工科出身。

如果你翻开王南新著《拱尖天堂》目录,会看到一串字符,宛如音乐会的曲目:巴黎交响乐、沙特尔合唱团、玫瑰咏叹调、意大利变奏曲……他正是借用古典音乐的类型,准确提炼欧洲教堂建筑的不同风格。

他在采访中说,音乐与建筑看起来不搭嘎,但在创作上却有十分密切的联系,“比如二者皆关乎时空,皆有结构、节奏、韵律、比例、母题及其变化等等”,所以有一句名言——建筑是凝固的音乐。

对王南老师来说,古典音乐是他写作的灵感来源,贝多芬、勃拉姆斯的宏伟交响乐作品激励他立志写作鸿篇巨制。他至今清楚记得一次现场听勃拉姆斯时,头脑中已在热血沸腾地构思起《规矩方圆,天地之和》一书的构架;“建筑史诗”二十四部的结构更加深受贝多芬影响,比如其三十二首钢琴奏鸣曲。

在读库未来要出版的《盆栽》《金鱼》里,艺术史学者谷泉以现代眼光重新审视这两种有生命的传统造型艺术,显示了他研读生物遗传学的不俗功底。你可能想象不到,谷泉老师本科念的是体育,硕士时才转到美术学。

会看病的医生,左手编程,右手写起了医学大神的历史……

建筑学科班出身的学者,也是古典乐的资深乐迷……

寻路传统艺术转型之道的艺术史专家,竟然“四肢发达”的体育专业出身……

读库作者们拥有这些称号,但他们本质上其实是拒绝这些标签的。因为在他们看来,追求自由、知识和美,其实并不分年龄,也不分文科或理科。他们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去做的。

不要整天搞这些文理之争

之前流行一个说法,把文科生称为“文傻”,把理科生叫作“死理”,如果加一点性别歧视,就变成了“傻文科女”“死理工男”。

虽然你可能有这样的朋友,恨不得把这类标签狠狠地贴在对方脸上,但这种刻板印象其实还是挺容易反驳的。

把傻和文科、死和理科绑定,首先就和传统的智力观不一致。皮亚杰老师说过,智力的核心要素就包括语言能力和数理逻辑能力,把二者整合起来才能成为有效的智力。后来加德纳觉得传统智力观不能全面反映人的能力,得加上音乐、空间感知、肢体动作及人际交往等方面。这就是所谓的“多元智能理论”。

作为一个发育正常的人,各方面的智能可能有所侧重,但不太可能某方面完全付之阙如。

当我拿这个问题向朱石生老师求证时,他回答说:

偏文还是偏理,是个渐变谱系,而不是非黑即白。偏文的人未必没有理科思维。王小波学商贸的,自己能写文字编辑程序。反过来说,偏理科的人未必就没有情趣。阿西莫夫和费曼都是物理学家,不仅爱玩,文章都写得交关好。

可怕的是,高中过早的文理分科,完全应试导向的过度“学习”,再经过大学阶段“苏联式专业”的封闭管理,让我们的学生早早丧失了求知的兴趣,专业壁垒更成了不愿意跨界整合的借口。设置一个鄙视链,打打文理之争的口水仗,要比解决自己遇到的真正难题,创造经得起检验的作品容易得多。

早在几年前的一次年会上,六主编就对这种文理之争有回应:

理科也好,文科也好,归根就是智力的快乐。他的脑子在创造东西,在产生灵感,能够把它实现出来。

平心而论,我们国内的大学生过得太舒服了,所以毕业出来的学生是既不像文科生,也不像理科生。大学该吃的苦都没有吃到,该完成的知识储备、该读的书都没有读到,非常可惜,人生中最好的年华没有很好地用起来。

与其整天搞这些文理之争,倒不如多去读几本不同专业的经典图书。

来一点有用的人文教育

还有一个流行的说法是,人文教育没啥用,但理工教育能让你快速找到一份好工作,得到实际的收益。

但如果你仔细审视这个意见,会发现经不起推敲的地方太多了。

人文教育的核心是什么?教会你如何写作和思考,正如六主编有一句六学名言:才华就是精准表达。而且,随着工作资历的加深,你会越发意识到这种精准表达能力的重要。

不仅如此,遇到难缠的同事,相对无言的配偶,人生方向的迷惘,技术手册或代码库里可没有现成的答案。

我有一位师长是纯正的斯坦福大学计算机科学及人工智能专业出身,曾在谷歌、阿里巴巴、百度等大厂任职,做到VP级别的管理岗位。我曾有机会协助他修改一份演讲稿,他私下里告诉我,曾有一名同事困扰他多年。这名同事极聪明,但也极难合作,工作方式简单粗暴,二人甚至无法共同推动任何项目。

但《圣经·旧约》里约瑟的故事给了他极大的启发和鼓励。约瑟曾被自己的兄弟卖到埃及,成为埃及护卫长的管家,又被主母陷害,投入监狱,后来靠着为埃及法老解梦的才能,成功应对全地的饥荒,做到了埃及宰相,成为以色列的祖先之一。

他当时想,论人生曲折,自己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约瑟,论同事刁钻,他遇到的也比不上埃及法老。但约瑟在任何困境中,都没有随波逐流,而是怀抱着信心和盼望。《圣经》作为一种最古老的人文教育,给予他取之不尽的力量和智慧。

2015年,读库曾出过一本小册子,叫《为人文教育辩护》,作者是法里德·扎卡里亚。来自和我们一样重视理工科的印度,曾在美国耶鲁大学求学,做过《纽约时报》的专栏作家,CNN的节目主持人,被认为是“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外事政策顾问”。

在技术当道的今天,人文教育总是显得无足轻重。法里德·扎卡里亚在书中提出了截然不同的看法:技术快速迭代,我们反而更需要人文教育。他引用哈佛大学校长德鲁·福斯特的话,人文教育的目的在于为大家提供“第六份工作,而不是第一份工作”所需要的技能。

人文教育除了帮助我们锤炼思考、说话和学习的能力,还有一个持久福利就是“拓宽了我们的心胸”:

在生活中,我们都扮演多个角色,有职业的,也有个人的。人文教育能提高我们的工作能力,但它同样会让我们成为更好的伴侣、朋友、父母和公民。

在访谈“医学大神”审校刘亚老师时,她回忆自己大学四年学的是微电子技术,刚入学时,他们要打开收音机的后盖,用烧红的电烙铁把电容、电阻焊接在主板上。而毕业时,市面上流行的却是手机,打开后盖,再也看不到翘起两脚的器件,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微小却更强大的集成电路。

作为读小库编辑,她坦然说,自己受到的这类专业训练对审校书稿并无直接影响,但多年训练的逻辑思维能力,以及至今保持的好奇心和学习能力,却帮助她打磨读小库各色口味的童书,以及养育两个孩子。

文科生和理科生真的没必要继续互相伤害了,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更宽广的世界等着我们去开拓。

对了,写这篇文章的读库编辑是一名文科生。

(题图选自《拯救书的女孩》)

本文作者:读库编辑·樊超群

原标题:《关于选专业这件事,别再互相伤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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