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十二时辰·子时②|高速卡口执勤辅警:目送第一批车离汉

澎湃新闻记者 赵思维 实习生 夏梦洁
2020-04-08 21:48
来源:澎湃新闻

【编者按】
4月8日,武汉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从1月23日“封城”到4月8日“解封”这76天之间,在武汉的人们在12时辰的不同生存状态,构成了这段武汉抗疫史的历史切片。

 

子时,即该日23时至次日1时,又称“夜半”或“未央”,是今明两天的临界点。子时,意为孕育。
随着放行令下达,4月8日零点,杨晓晨和队友撤掉了执勤卡口的交通管制标牌和防护水马,整装列队站在道路两侧,目送第一批排队出城的车辆驶离。

“解封”对杨晓晨来说,不仅仅是解除离汉通道管控,更是他怀念的平常生活逐步重启。从“封城”后劝返第一辆车回城,到撤掉卡点后目送第一批车驶离武汉,他和队友们等了76天。

1月23日,武汉“封城”。杨晓晨所在的汉警快骑中队40人接令管控武鄂高速龚家岭收费站,管控着这个通向鄂州、黄冈、黄石三地和江西、安徽等省的交通要塞。

工作中,劝返不符合规定的社会车辆、核查放行合规的医疗救治和物资保障车辆,在“不漏一人一车”的要求下,他和队友们“四班三运转”,24小时值守于此。

杨晓晨在龚家岭收费站工作,核查欲离汉车主资格。

吊来不到20平米的活动板房当做休息室和物资储备间;木杆绑上应急灯,接上附近居民家的电就有了光亮;雨雪天工作手机受潮就用“手机插在米堆”的土办法尝试;爱心车主放下口罩和方便食品缓解了物资短缺的困境;放行的医护转增玫瑰花嘱咐他们保持好心态......

执勤的76天,杨晓晨“委屈和感动常在”,既有车主不理解工作的谩骂,也有爱心人士的鼓励支持。

“守一道门,护一座城。”见过了1月的严寒风雪,他们等来了4月的春暖花开。

管控后的劝返

刘琳是在1月23日上午10点10分在武鄂高速龚家岭收费站被“劝返”的。

1月23日凌晨,武汉宣布10时起离汉通道关闭、公共交通停运。这个千万人口的特大城市进入“封城”状态。

清晨醒来看到消息后,刘琳简单收拾了下便驾车驶向出城最近的龚家岭收费站,这里可直接通向她的老家鄂州。紧赶慢赶,10时10分许,她到达收费站。

“前面排队出城的车排成长龙,大家都来晚了,很多司机下车和警察沟通。”她也试图与执勤民警沟通,但无功而返,只能掉头返回。

“劝返”刘琳的是辅警杨晓晨所在的武汉东湖风景区交通大队汉警快骑中队。

每一辆有资格离汉的物资保障车辆驶离,汉警快骑中队队员均敬礼目送车辆驶离。

1月23日,杨晓晨所在的中队接令管控龚家岭收费站。龚家岭收费站是武汉通向鄂州、黄冈、黄石三地和江西、安徽等省的交通要塞。距离城区近,出入车流较大。管控好这个重要的离汉通道,杨晓晨和队友感到身上的担子很重,责任重大。“内防扩散,我们不能让其他地方的人承担风险。”杨晓晨说。

当时虽明知不能离汉,但很多车主还是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到收费站观望、沟通,他和队友只能“挨个劝返”。一辆辆车在收费站卡口外排起了长队,焦急的车主下车围着他们嚷着要离开。有的车主害怕,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有的车主抱着孩子露出祈求的神色。

通告面前,大家都明白离汉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面对突如起来的疫情,惶恐的情绪冲击着理性的思考,很多市民将不满撒在执勤队员身上。

杨晓晨和队友向车主逐个解释,把武汉市的通告一遍遍重复。“遇到明事理的车主会支持工作掉头离开,但有些人着急就骂人。”杨晓晨还记得,当时有一位年龄较大的车主用武汉话指着他们的鼻子张口就骂,骂完一个队员转身就骂另一位队员。

“我们还有其他车主要解释,只能装作没听到。”杨晓晨坦言,他们其实很能理解车主的心情,大家都想离开武汉,“说不怕是假话”。但是“内防扩散”的要求摆在前,他们只能用铁的纪律来维持秩序。

当天的“劝返”工作从10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很晚,等杨晓晨和队友换完班,感觉“嗓子都快冒烟了。”他觉得,那一天他几乎把一年的话都说了。

杨晓晨用工作手机核查车主信息。

封城时期

随着“封城”日子推移,需要“劝返”的车辆逐渐减少,紧接着杨晓晨和队友面临核查疫情期间各类“特殊车辆”通行。

武汉宣布“封城”后,整个城市在“防控”和“保供”两方面着力。作为重要通道,龚家岭收费站每天会有各类医疗救护车辆和援汉物资运输车辆通行。杨晓晨他们的任务就是核查,做到“不漏一人一车且快速放行”。

汉警铁骑中队40名队员含38名辅警、2名民警,大家“四班三运转”,每个班8个小时多的工作时长,轮替休息。每班平均8至10人,白天车流多,值班人数也就相对较多。

车停下后,两个人搭档,一个队员和司机核查身份和通行证件,另一个人拍车牌上传至“警务通”比对信息。“警务通”上有该车辆进城时录入的随车人数、进城时间、联系电话、进城目的、车主个人资料等基础信息。有了这些信息,再加上现场检查通车内有无夹带他人。一套流程下来平均1分30秒可查完一辆车。

汉警快骑中队队员分工核查欲离汉车主信息 。

收费站当时并没有可提供休息的地方,照明也是问题。“总不能让队员雨雪天就在室外一直待着。”在此情况下,交通大队负责人刘钰琨和队员们想办法协调了个不到20平米的活动板房,再摆些凳子和一张办公桌,一个兼具休息室和物资储备间双重属性的空间得以形成。找到一根长木杆,绑上应急照明灯,接上从收费站旁居民家引来的电,电的问题也解决了。

执勤时,遇到雨雪天经常会让队员们感到“头疼”。因为要通过工作手机拍照录入信息比对,遇到雨雪天,屏幕上免不了沾上雨水和雪片,屏幕很快就会看不清。“在屏幕点划不方便,也容易受潮,手机卡钝。”刘钰琨解释,为此,他们想出了很多“土办法”。

刚开始,他们发现手机受潮后就用吹风机对着充电口冲,但吹一段时间后手机主板就出了问题。后来,看到网友推荐把“手机插在米堆中吸潮”的办法,他们便找来大米,效仿将手机竖着插入米堆中,然后再用吹风机稍微吹一会。

实践证明这个方法挺管用,米堆和吹风机就一直放在休息室备用。

“感动往往是相互的”

在工作中,杨晓晨和队友往往能收获“感动”,执勤的这段时间大家眼眶红了多次。

他说,早期需要出城的车辆中,从周边兄弟城市甚至更远省份驰援,运输各类爱心物资的货车居多,很多司机都是“长途作战”,带着不同口音的普通话和他们交流。除此,还有一些运送非新冠肺炎患者和医疗用品的救护车辆,以及带有防疫指挥部通行证的公务车辆需要核验放行。

每一辆驰援武汉的物资车辆核查后放行时,杨晓晨和队员都会立正敬礼,目视这些车辆驶离收费站,表达敬意。“作为执勤点工作人员,更作为武汉人,应该感谢这些外地同胞。”杨晓晨说。

“感动往往是相互的。”采访中,刘钰琨多次提到这句话。

他至今记得,在1月底2月初,武汉疫情防控较艰难的时候,有一些私家车主会载上满满一车口罩、防护服、手套、消毒水等急缺的医疗用品自发送到武汉。其中有一位车主从福建开了6个多小时的车到武汉送物资,车主见他们队员缺口罩,就放下一堆口罩给他们用,道一声“辛苦了”。

有些车主见他们来不及吃饭,就从车上放下方便面、饮用水、水果给他们,至今休息室还留有未吃完的方便面和草莓。还有一次,从收费站出城后返城的武汉某综合医院医护人员将爱心人士赠予他们的“蓝色妖姬”玫瑰花转赠给他们,嘱咐心情要像玫瑰花一样绽放。“你们也辛苦了,这是场持久战,需要各行各业同舟共济。”医护的一番话让刘钰锟哭红了眼。

3月底,疫情防控形势积极向好,武汉主战场疫情传播基本阻断,推进复工复产成为新要求。一些急切需要复工的车主在有接收证明、核酸检测阴性报告、“健康绿码”的情况下,也可出城,杨晓晨和队友便开始核查此类车辆。

“既要严格也要讲究效率”,队员倪志经常会和杨晓晨在一个班组搭档。他介绍,一方面要做到仔细认真,另一方面也要用最快的速度核验车辆,尽量不出现车辆排长队的情况。

从刚开始每天几百辆到上千辆,杨晓晨和队友们的工作量陡然增加。遇到缺资料,不符合出城条件的车主,他们只能和车主重复出城应具备的条件。一两遍下来对方仍不能理解,他们只能让车主把车停在路边,给其他车让开道,继续解释,直到对方调头离去。

“有些人着急要出去,但又不符合条件,就会骂人。”杨晓晨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和队友都磨平了性子,“没精力和他们争吵”,他无奈地说。

4月7日晚23时许,杨晓晨和队友整装列队,准备撤卡,目送第一批离汉车主驶出龚家岭收费站。

“看着第一辆车驶离”

4月7日23时许,杨晓晨和队友值最后一个班,不到一个小时后,这个卡口将正式撤掉,收费站等待排队出城的车辆已单行道绵延数公里。刘钰琨、杨晓晨、倪志等人边在现场指挥车辆靠边行驶,边等待4月8日零时到来,等待第一辆车从收费站驶离。

4月7日晚23时许,已在龚家岭收费站排队第一批等待出城的车主,现场已排起上百辆车,绵延数公里。

车主余师傅告诉澎湃新闻,他7日晚上8点半就到收费站排队,因为疫情的原因自己和同事都被迫待在武汉,虽然家在不远处的长沙,但那种有家不能回的感觉第一次经历“挺不是滋味”,对家人的思念挡不住。

熊辉(化名)也是当晚排队出城比较靠前的车主,除了捎带上老乡,后座和后备箱塞满了各种行李包裹。在武汉做餐饮生意的他,因为疫情缘故头一次没有回江西九江老家过年,在3月底看到武汉4月8日“解封”的消息后,他便早早盘算着要带什么东西给父母,“很想他们”。

终于,指针指向8日零点。排队已久、等待出城的车辆从收费站几个道口缓缓驶出。不多会,抬眼望去,行驶在收费站外路上的车辆尾灯已连成一条红线。刘钰琨、杨晓晨、倪志所在的汉警铁骑中队24名队员整装列队,站在道路两侧,目送车主从他们执勤76天的龚家岭收费站离汉。

“解封撤卡”,也意味着杨晓晨和队员们可以回家看看家人。由于每次要和车主近距离交谈,队里考虑到可能存在的风险,便让队员住在一起,统一隔离。76天,队员都没有回家,往返于收费站和住宿点之间。

虽然从收费站开车回家不到10分钟路程,杨晓晨也只能通过微信视频和电话的形式缓解对家人的思念。

杨晓晨是武汉人,双亲和妻子都在武汉生活。疫情出现后,杨晓晨在收费站执勤,妻子是社区网格员,两人始终没有回过家,孩子交由老人照管。

以前能经常见到下班回家的父亲,突然许久未见,孩子问杨晓晨“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回家”。杨晓晨不想骗孩子,但又担心他们知道自己的工作后会忍不住哭,便告诉他们“爸爸去帮叔叔阿姨打跑‘脏东西’去了,很快就会回来。”每一次孩子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家”,他只能回答“快了快了,在家要好好听话。”

执勤期间,杨晓晨的爷爷2月5日突然中风,4天后去世。爷爷去世时,杨晓晨正在工作,接完家里电话后“眼里唰地掉了下来”,他害怕队友看到,赶紧跑到一边偷偷抹眼泪平复心情。

4月8日零点到来,杨晓晨和队友撤掉了执勤卡口的交通管制标牌和围栏,目送第一批排队出城的车辆驶离。

对杨晓晨来说,“解封撤卡”意味着这段特殊时期的工作告一段落,也意味着他怀念的平常生活也逐步得以恢复。 

    责任编辑:徐笛
    校对:张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