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火灾20年:悲剧是否有迹可循?|特别关注

2020-04-02 18:16
浙江

3月30日,四川省凉山州西昌市发生森林火灾,当晚,从邻县前来驰援的宁南扑火队在火场遭遇风向忽变,被大火包围,18名扑火人员和1名当地向导牺牲。年龄最长者47岁,最小者不到25岁。

而在一年前的同一天,凉山州木里县雅砻江镇立尔村地区发生森林火灾,风力突变导致山火燃爆,27名森林消防指战员和4名地方扑火人员牺牲,年龄最小者仅19岁。

将两起悲剧并置,时间、地点、成因皆近似。时隔一年,烈火再次将鲜活的生命吞噬于黑夜。为保护当地人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消防人员付出了太过惨痛的代价,任谁都不能将这令人痛心的重复轻描淡写地归于巧合。“似曾相识”和“悲剧重演”的背后,数据展示的规律也许值得我们反思和警醒。

RUC新闻坊分析了1998年至2017年(截至发稿发布的最新数据)的中国林业统计年鉴中的历年森林火灾数据,以下这些数据发现值得我们了解。

日均发生19次森林火灾,火场总面积超过554万个足球场

从总数来看,在我们统计的20年中,我国的森林火灾的发生次数共有138664次,我们将之平摊到这20年的7305天中,日均发生森林火灾的次数高达19次之多

进一步计算20年所有森林火灾的火场总面积为3961795.7公顷,这个数据相当于554.87万个标准足球场(1个标准足球场面积为7140平方米)。

从时间趋势上看,森林火灾发生次数从1998年至2008年呈上升趋势,于2004年(13466次)、2008年(14144次)迎来两小高峰,后整体呈下降趋势,在2017年(3223次)有回潮。而火场总面积在2003年(1123750.7公顷)和2006年(562303.6公顷)达到高峰。

2、3、4月森林火灾高发,凉山州超半数火情发生于春季

从全年来看,春季为火灾高发季节,2016年与2017年,2月、3月、4月的森林火灾次数都显著高于其他月份,而炎热的夏季(7月、8月、9月)火灾发生率相对较低

今年也不例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应急管理部的数据,仅3月17日至24日一周时间,国家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办公室共接报处置森林火灾56起,因灾死亡5人。山火频发的背后是气候的干燥。根据该预警信息,今年3月以来,华北、西南地区干旱少雨,气温回升明显,大风天气频繁,其中,北京北部、河北北部和西南部、山西东南部、四川南部、云南北部的部分地区气温较常年同期偏高2-4℃,降水偏少5-8成,局部地区偏少8成以上,出现中度气象干旱,森林火险等级持续异常偏高,部分地区森林火灾呈高发态势。

两次凉山大火都发生于三四月之交的春季,据新京报《为什么又是四川凉山》一文的统计,2004年至2013年,四川省凉山州超过一半的林火都发生在春季,而其最大的原因就是干燥。[1]

西昌是名副其实的“太阳城”,西昌所在的凉山州是季风气候区,全年无雨日多达250余天、日照超2400小时。该地只有夏季暖温的热带海洋气团到达时才多降水,春季降水量极少,和冬秋加起来才占10%。

西昌漫长的干季日照多、温度高、降水少、偏南风干燥,加速了蒸发,还易产生“干打雷不下雨”的现象,继而引燃林间树木。2019年的大火,就是因为一棵树龄约八十年的云南松树枝被雷打飞,树干也被击出裂口,电流传导到树下的腐殖层而引发了火灾。[2]

今年3月进入干风季节以来,西昌天气更是晴热异常,已连续20天无任何降雨,湿度仅为5%至10%。3月下旬已连续4天高温,30日最高气温达到31.2摄氏度,风力7级至8级。高温、干旱、大风,让西昌地区极易产生火险,且扩散速度极快,在短时间内便可成燎原之势。

湖南、贵州山火多发,森林覆盖率高的地区需警惕特大火灾

从地域分布来看,我国内陆地区森林火灾的发生频次远高于沿海地区。湖南、贵州、湖北、广西为森林火灾多发地区。黑龙江与内蒙古的森林面积在我国所有省级行政区中位居前两名。广袤的森林是宝库,但一旦起火,就成了危险的可燃物,极难控制。这两地虽然发生森林火灾的总次数不高,但相较其他地区更易发生特别重大森林火灾,在二十年中分别为23次和22次

此次爆发火灾的四川凉山西昌市居于内陆,森林覆盖率高达近49%,是知名的“国家森林城市”。当地的主要树种云南松松节油含量高、燃点低,遇到火星便可能燃烧。[3]

伤亡人数近年来波动下降,森林消防队亟待更加专业化

人员伤亡是判定森林火灾受害程度的重要指标之一,人员伤亡既包括直接参与扑打火灾而被烧伤、致残或者死亡的人员,也包括从发现起火时间起至将火灾扑灭的过程中,因烧、摔、砸、炸、窒息、中毒、触电、高温辐射、轧压、淹溺、受冻等原因所致的人员伤亡,同时还包括因其他如侦察火场、运输物资、清理火场等间接参与扑火救灾行为而负伤、致残或者死亡的人员。

在我们统计的20年间,因为森林火灾造成的伤亡总人数为2392人,其中轻伤人数890人,重伤人数396人,死亡人数1106人。

在我国,灭火队伍包括专业森林消防队伍、半专业森林消防队伍、应急森林消防队伍、群众森林消防队伍。根据凉山新闻网3月5日披露的数据,凉山州各级各类的1.8万名扑火队员中专业扑火队仅有1318人,而半专业扑火队的人数是其近10倍。

凉山为何再次出现灭火人员牺牲的悲剧?据财新记者的调查,这次凉山火灾牺牲的19人中,有18人是农民或民兵,这些非专业或半专业的扑火队员受制于培训和装备,“打小火”尚可,但缺乏处理大型森林火灾的能力。[4]

大部分森林火灾是“人祸”,15423人因森林火案受到刑事处罚

火灾原因分为生产性火源、非生产性火源和其他火源,生产性火源包括烧荒烧炭、炼山造林、烧牧场等,非生产性火源包括野外吸烟、取暖做饭、上坟烧纸、烧山驱兽等,其他火源包括故意放火、雷击火等。

从数据上看,由人为原因引起的火灾占比较大,自然火的比例较小。烧荒烧炭、上坟烧纸、野外吸烟分别位列前三,这三类原因相加占到已查明火源的一半(58%)以上

山火无情,某个无意之举,也许就会让沃野和森林顷刻间成为焦土。提高用火的安全意识,从根源阻断火险,是每个公民对自己、对社会的责任。

而严格的事后处理既是一种警示,也是一种预防森林火灾的方式。《中华人民共和国消防法》于1998年4月29日第九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第二次会议通过,此后20年间,共有15423人因森林火案而受到刑事处罚。这一数字在火灾频发的2008年达到峰值,这一年,共查处森林火案9359起,处理相关涉案人员9283名,2073人受到刑事处罚。

除了人为因素,森林火灾由于受风向的影响较大,相比城市火灾,灭火中的突发状况更难预测。凉山州两次火灾致灭火人员伤亡的原因,都是“风向陡转,发生燃爆”,那么,风为何突然转向?“燃爆”又是如何发生的?

风向变化导致的林草地区火灾加剧现象一直存在。浙江农林大学教授、中国林学会森林生态分会和森林防火专业委员会理事余树全认为,在森林火灾发生过程中,包括林草在内的可燃物燃烧之后,会使空气温度上升,空气被加热之后就会上升形成对流;同时,不同种类、不同疏密的林木燃烧之后,山地的地形会随之变化,这些因素综合起来都会导致风向的改变[5]。

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院长、省森林草原防灭火指挥部专家组成员慕长龙分析,西昌处于河谷地带,风向本来就多变,“一会是吹上山风,一会吹下山风。”此外,火场空气温度不均匀,冷热气团相遇后也会扰动风向[6]。

在森林大火中,这种风向的转变可能是难以避免的。风向的变化使木材燃烧时形成的浓烟吹向消防人员,使他们失去逃生的机会,甚至因为吸入的过量的浓烟而窒息。有专家甚至表示,野外的风向变化很可能“没有退路”[7]。

而燃爆则是山火中一种极为迅猛和危险的爆发式燃烧,它的成因有:地面植被和林下可燃物因长期堆积后发生腐烂,产生大量可燃气体,遇明火发生“爆燃”;山谷内缺氧导致燃烧不充分,大量有毒气体沉积在谷内,遇谷风强力供氧,发生“爆燃”;林火蔓延到特殊的、较封闭的地形中,使地形中的可燃物同时预热、燃烧,发生“爆燃”;可燃混合气体及细小可燃物受反向气流作用卷入燃烧上空,受热爆炸式冲击发生“爆燃”;地下矿产资源产生可燃气体,受热燃烧时发生“爆燃”[8]。专家表示,“爆发火一旦发生,人员是很难逃离的”[9]。

而在风向转变和发生燃爆之时,观察哨的判断、指挥员的经验、过硬的设备……都能成为消防员们能否平安归来的决定性因素。

结语

根据亚内尔山林大火灾改编的美国影片《勇往直前(Only the Brave)》中,消防队的队长埃里克·马什(乔什·布洛林饰)感慨道:“如果消防员不是这世上最可敬的职业,那什么又是呢?”影片如此描述消防员们躲在防火罩下的感受:“森林大火的声音,就像100列火车从头顶开过,也像飓风一样嘶吼,温度能够达到500多度。感觉就像世界末日。”

在那场大火中,19名消防员不幸牺牲。而不少中国网友在这部影片的评论区里纪念着2019年四川木里森林大火中牺牲的消防员们。而今,悲剧重演,除了痛惜,更多的思考和行动亟需跟进,让这些年轻的生命在直面烈火时,更有保障和底气

数据说明

本研究数据来自国家林业局编撰的《中国林业统计年鉴》“各地区森林火灾情况”条目,涵盖1998-2017年共计19年全国及各地森林火灾详情。(不包括港澳台数据)部分数据存在缺失,具体缺失数据如下:

1. 火灾季月度数据:1998-2015年度缺失。

2. 受害天然林、人工林面积、其他损失折款、出动车辆数量(含汽车量)、出动飞机数量:1998-1999年缺失

3. 生产性/非生产性火源以及其他火源详情数据:1998-2000年缺失。

4. 火案处理情况数据:1998-2001年缺失。

此外,一些指标在不同年份中存在差异:

1. 各级别火灾数据2009年以前数据与往后年份有差异 ,2009年以前是:森林火警、一般火灾、重大火灾、特大火灾;2009年以后是:一般、较大、重大、特大。

2. 2017年已查明火源中火源类别与先前往年有差异,2017年不再按照生产/非生产性火源进行统计,无“烧荒烧炭”“烧牧场”“烧窑”“火车喷漏”“火车甩瓦”“机车喷火”“取暖做饭”“烧山驱兽”“家火上山”指标,生产/非生产性火源下“其他”类别亦不统计,新增“农事用火”“施工作业”“野外生活用火”指标。

参考文献

[1]新京报:为什么又是四川凉山https://mp.weixin.qq.com/s/YKPFctB-a6Tao8gV6bWC5w

[2]极昼工作室:木里的风,带走了凉山消防四中队三班https://mp.weixin.qq.com/s/Z2LgvrnASUgVz5OIPToCbg

[3]四川日报:三问!凉山森林火灾为何多发?本次火灾为何来势汹汹?山火发生可否不救?https://mp.weixin.qq.com/s/zdO02eC0TUWRCMlU5eektQ

[4]、[6]财新:特稿|成立三月即上火线 民兵“专业扑火队”缘何集体牺牲?http://suo.im/6wnNO2

[5]、[7]澎湃新闻:四川西昌森林火灾为何会致19人牺牲,官方回应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6789223

[8]白夜, 齐方忠, 王博, 方超(2019). 森林火灾“爆燃”成因及应对策略. 《消防界》, 9, 56 - 59.

杜建华,宫殷婷,蒋丽伟(2019).中国森林火灾发生特征及其与主要气候因子的关系研究.《林业资源管理》,(02),7-14.

[9]三联生活周刊:30人牺牲:凉山森林大火,回不来的灭火人https://mp.weixin.qq.com/s/j6w9kInaW6l8njYGd6e2pg

统筹:方洁

数据处理与数据分析:王怡溪、杨凯文、邓海滢、应滢 、马懿欣、陈敏睿

可视化:惠一蘅、李晨、何京蔚、文露敏

文献梳理:蒋政旭、林子璐、蔡静远、许佳蕊

文案:葛书润、王怡溪

美编:许佳蕊

RUC新闻坊数据与新闻研究中心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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