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布雷希特专栏:生存是个运气

【英】诺曼·莱布雷希特 石晰颋/译
2020-04-01 16:09
来源:澎湃新闻

在我舅舅雷内晚年的时候,我问过他当年在战时法国的遭遇。我以前只知道一个舅公被德国军官在街上枪杀之后,家人于1940年离开了巴黎。他们先往南跑到地中海边,我的两个舅舅在那里组织了一个提供给难民的安全屋网络,使得流亡者们能够躲藏起来,直到偷渡出境。当我问到细节时,雷内不肯多说了。“那段日子太糟糕了,”他喃喃道,“不值得去回忆。”

《卫报》撰稿人哈德利·弗里曼(Hadley Freeman)自从在佛罗里达家中的橱子里发现一个鞋盒开始,比我成功得多地再现了她的叔叔们当年在法国的经历,出版了《格拉斯一家》(House of Glass)。她的祖母萨拉·格拉斯,在战前嫁给了一个小城来的美国人,此人名叫比尔,他尽管能够保障安全,但无法提供巴黎式的时尚以及物质上的舒适。弗里曼暗示萨拉从未原谅比尔造成的这种贫乏,也从未原谅她的家人将她排除在刺激的法国生活之外。

《格拉斯一家》英国版封面

1920年代,格拉斯一家在巴黎落脚,当时东欧蔓延的反犹主义和集体主义浪潮驱使他们背井离乡。两次大战之间的巴黎是一个没有移民管制的大熔炉,但新移民入籍仍然面对官僚主义的阻碍。这家人以做生意和时尚产业维生,年长的成员笃守犹太教法,而年轻人则接受了法国文化,甚至有一个年轻成员曾经在外籍军团服役。

德国人进军巴黎之后,弗里曼的几位叔公们在本能驱使下各寻出路。其中一位搬了家,并且把姓氏的首字母改了,以克拉斯的名义活过了整个占领时期。另一位更为顺从,拘留营给他放假一个星期后,他仍然返回了拘留营,然后被送往奥斯维辛,并死在那里。

她的第三位叔公亚历克斯是个时装设计师,他逃到了法国南部,周旋在通敌分子与抵抗组织之间,直到他的运气用尽,被送上了一列开往东方的列车。但他不像他顺从的兄弟,亚历克斯在车顶凿开一个洞,跳下列车,并且在一位赞赏他在外籍军团的服役经历的维希法国将领的帮助下躲了起来。在亚历克斯的整个出逃期间,他还能设法以某种方式为他只会说意第绪语和波兰语的母亲安排提供符合犹太教规的食品。在战时法国,为了生存,存在着很多策略,也有很多见不得光的领域,而弗里曼以锐利的笔触描述的个人遭遇突破了逻辑和官方话语,并以此展现了她的家庭故事。

她相信亚历克斯,她的故事中的主要英雄人物,是同性恋。亚历克斯回到巴黎时已经是时尚界的王者、艺术界的好友,他的住所里摆满了毕加索、马蒂斯、莫奈和夏加尔的作品。此时他已经改姓为马圭,并以此名义开设了一家画廊,展示犹太画家夏伊姆·苏丁(1943年死于巴黎)的作品。在戴高乐总统对犹太人的不友好的发言后,他退回了他曾经获得过的国家勋章。如果没有他,弗里曼笔下的那些在1940至1945年的法国丛林中共存(或消亡)的家庭人物故事,就很难如此丰富多彩。

着迷于那年那地那些事情的我,无法确定现在流行的通过展示走运的幸存者的信件和回忆录来重塑德国占领这个风潮,是否有着某种更大的目的。弗里曼正确地指出,亚历克斯的存活仅仅是因为一个多愁善感的军人的心血来潮。我舅舅雷内也说过,生存是个运气。他拒绝告诉我更多信息,我追问不休时,他非常法国式地耸了耸肩说:“从那里没有什么可学的。”

    责任编辑:顾明
    校对:丁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