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梅:认字不只是语文教育,更是情感教育

2020-03-29 07:06
北京

原创 理想君 理想国imaginist 

理想国与柏林金鸡双料影后咏梅合作开启“咏读计划”。第七期,录制于春节前,由于疫情原因,节目迟到了一个月,让大家久等了。本期咏梅朗读的作品是作家张大春《认得几个字》选段,希望借由这次的朗读,让大家回想起自己或子女识字的点点滴滴,追溯我们这个文明中最基础元素的渊源,与它背后的情感,也让我们对人,以及联结每个人的文化元素有更多的思考。

主持:路尧

嘉宾:咏梅

配乐:Shin Giwon Piano

那个“我”

大事,总是在突然之间发生。

孩子终于要摇着或咬着铅笔,面对那个简单的字了——“我”。

这种名为“生活小记”的作文与一般应题而制、训练应用书写能力的作文似乎不太一样,它像是更希望孩子借由一篇短文进入生活内在的细节去观察、思索和感受。学校规定在文字之后还要画一张插图。张容把这项功课拖到最后一刻才开始做,先给那张插图打了草稿。图中当然就是一个孩子,坐在床上—家人一眼就可以指认出这的确就是我们的卧房,连五斗柜的颜色都十分接近。图中的孩子坐在床中央,头顶是一朵云,云里一个大大的问号,以及“为什么”三个字。

这就是我曾经想过不知道多少次的那个画面了。“将来,我的孩子会怎样看他自己呢?”我坐在床上、头顶着云朵的那个年纪,云雾里的字句差不多就是这样。现在答案揭晓了:一个头顶上也有疑惑之云、对世界充满问题的小家伙。很好。

这个小家伙在作文里告诉我们:他快要八岁了,身高一百二十五公分,算是中等,他喜欢恐龙和天文知识,讨厌人多的地方,不喜欢吃猪肝、猪血、荷包蛋和蚵仔。他知道在老师的眼中,他是个“老实孩子”,爸爸认为他聪明,而妈妈认为他穷紧张。将来他想当个古生物学家——这个期待后来被他妈妈说服,改成了“学者”。

《认得几个字》书中彩色插图:“大头春”爸爸和小朋友的亲子合照。

孩子的妈妈似乎觉得不必把自己的未来全装进“古生物学”专业领域里去,好像“古生物学”这个小集合真会限定了他儿子很大一部分美好的未来似的;而我却觉得“学者”二字所涵摄的大集合笼统得像是没脸见人,反而流露出一种好高骛远以自诩的气味。

“你知道‘学者’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吗?”我问。

张容耸耸肩:“不知道也没关系罢?反正那是我自己的事,将来我就知道了。”

我看着图中那个被“为什么?”云朵笼罩的小孩,问他:“那么请你告诉我,‘我’是几个人?”

“一个人呀。”

“不完全对。”我说,“在中国字里,这个‘我’字底下还有埋伏。”

妹妹张宜立刻插嘴说:“什么是‘埋伏’?”

我暂时没理她,继续说下去:“中国字的‘我’往往指的是一群跟我比较亲近的人,一群我自己会认同和归属的人。所以‘我’常常包含了一个范围比较大、人数比较多的人们,而泛指自己所在的一整个方面。我们说‘我方’‘我国’‘我族’‘我军’,都是这个意思,这里的‘我’,就包含了有我在里面的一群人了。而在你的‘我’所认定的范围里,你妈也是其中一个,你爱她、依赖她,也相信她,所以你才让她把你的‘古生物学家’改成‘学者’也无所谓。”

“不可以改吗?”

“你妈改的,我可不敢这么说。”

“那‘我’就不只是我自己了吗?”

“这是你头顶上的那块云里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为什么不只是我?”

“那埋伏是什么?”张宜坚持问到底。

“埋伏就是原本躲起来,忽然跑出来,把你吓得跳起来这种东西。”

“妈妈是埋伏吗?”张宜睁大眼睛问。

“一定是的!”

兄妹俩小时候,左边是哥哥张容,右边是妹妹张宜。

我总是记得一些没用的事,比方说最早在一个什么场合之下学到一个什么字。

像“卫”这个字,就是我还在幼儿园上大班的时候,有一天晚饭上桌之前,我父亲指着我刚拿回家来的一张奖状,念了半句“查本园幼生——”便停下来,露出十分困惑的表情,说,“怪了,怎么是‘幼生’呢?你知道这‘幼生’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不知道。他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说:“应该是‘卫生’才对呀!怎么变成‘幼生’了呢?”接着,他一点一画地用筷子蘸着暗褐色的五加皮酒在桌面上写下了“卫”字。“卫生”是什么?是我父亲拐弯儿抹角跟我玩儿语言的一个重要的起步。

他解释:“一定是因为你洗脸都不洗耳朵后面,又不喜欢刷牙,洗澡嘛一沾水就出来,怪不得你们老师给你个‘幼生’,不给你‘卫生’。”老实说,为了能得到一张有“卫生”字样的奖状,我的确花了很多时间洗脸、早晚刷牙并且确实洗澡。

这种没有用的琐事记多了有个缺点,你会很想把它再一次实践到你的生活里来。

不久之前,张容的学校举行运动会。他跑得真不错,姿势、速度都比得阿甘,一口气拿了两面金牌。这两场赛跑对于我家的日常生活影响深远。我在劝他吃鸡蛋、喝牛奶、早一点去睡觉甚至努力刷牙的时候,都有了更精确而深具说服力的理由:“你如果如何如何,就能够长得更好、更壮、更有耐力——跑得更快。”

可是过了几天,就有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念头祟动着了——该就他最喜欢的运动让他认个字吧?依我自己的经验,倘或不是深切关心的意思,总也不容易把一个字讲好。对于张容那样专注、努力地跑,应该让他认个什么字呢?

认真写甲骨文的大春老师。

最后我选了一个“赢”字。那是我对运动或者其他任何一种带有竞争性质的事十分深刻的焦虑。关于跑,如果前面不带一个“赛”字,我很难想象有谁会没来由地发动腰腿筋骨,所谓“拔足狂奔”。然而,一旦求胜、求赢,想要压倒对手、想要取得奖牌,这似乎是另外一件事——张容在参加运动会之前,对于“六十公尺短跑”和“大队接力”一无所知,只知道拼命往前跑,“像巴小飞那样”(就是《超人特工队》里的小男孩Dash)。

可是一旦站上领奖台,金牌环胸,他笑得完全不一样了——就像一不小心吃了禁果而开了眼界的那人,猛里发现了附加于“跑”这件事上一个新的意义、新的乐趣。

我趁空跟张容说“赢”。“赢”最早的意思大约不外乎“赚得”“多出”“超过”这样的字义群组,稍远一点的解释也和“多余而宽缓、过剩而松懈”有关。所以我特别强调,“赢”在原始意义上有“不必要”的特质。我想说的是:跑步不应该出于求赢的企图,而竞争是远远处于运动之外的另一回事。

“如果,”最后我问,“如果没有比赛不会得到金牌,也不会领奖,也不会有人拍手照相,你还会努力跑用力冲吗?”

我理想中的答案当然是“会呀!”。一个爱跑步的人不应该只想赢过别人罢?

不过张容的答案却是:“那还有什么意思?”

他妹妹说得更干脆:“神经病呀!”

《认得几个字》书中彩色插图:“大头春”爸爸和小朋友的亲子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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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字,从来不只是语文教育,更是情感教育。89个好玩的字,有体温的文字学,给孩子更好的汉字教养。有故事的字、会变身的字、难学的字、失而复得的字、很怪的字……从孩子的日常生活中选字,由易到难,深入浅出,从字的身世履历、字形演化到文化蕴涵,从识字到情感教育与生命教育,教孩子透过一个简单的字,认识更大的世界,成为更好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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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获多项图书大奖,新闻出版总署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曾获新浪十大“中国好书”、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全国教师暑期阅读推荐书目等。

原标题:《咏梅:认字不只是语文教育,更是情感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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