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波难民来袭，欧洲还要抱着老一套中东战略不放吗？

3月3日，在土耳其埃迪尔内省，非法移民走向土耳其和欧盟的边界。 新华社 图

近日，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局势骤然紧张。土耳其于3月1日宣布对叙利亚政府军发起“春天之盾”军事行动，以此回击叙政府军于2月27日对土军造成“重大伤亡”的袭击。就在土耳其与叙政府军交战的同时，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于2月27日宣布，土方将不再阻止叙利亚难民进入欧洲，以此迫使欧盟在伊德利卜问题上给予土耳其更大力度的支持。

2011年中东动荡中，欧洲似乎看到了中东北非阿拉伯世界的“民主曙光”，因此称之为“阿拉伯之春”。一直以来欧洲都把西方式“民主革命”作为中东战略的首要目标，采取的手段包括军事干预、结盟、武器出售、经济制裁、财政援助等。然而，时至今日，不仅是叙利亚，利比亚、也门、伊拉克等国已经持续相当长时间乱局依然没有平息的迹象，冲突升级不仅会给欧洲国家带来道义上的压力，而且给欧洲本土利益造成新的威胁，包括可能的难民危机和极端主义行动。

中东动荡不已，欧洲也难独善其身。欧洲是时候调整其在中东的首要关切、战略目标、方式手段了，不但保护自身利益，也是为了推动中东持久和平。

欧洲需要调整中东战略目标

近来的移民和极端主义问题已经使欧洲认识到中东和北非地区和平稳定的重要性和紧迫性。要想尽快在中东地区实现和平、安全和稳定，欧洲必须把自由、民主等目标暂时放在一边。在更多国家崛起，参与中东地区事务的情况下，欧盟27国的中东战略已经过时了，如果一味坚持老一套，不愿意协调各方利益，寻找共识，将最终丧失在中东的地位和影响力。

欧洲需在以下几点做出改变：首先，放弃以经济援助、经济制裁作为外交手段的做法，改为经济发展和项目投资作为发展互惠互利关系的主要方式。

以经济援助作为对冲突一方的支持手段，而对另一方以经济制裁作为遏制手段，再辅以对遭受人道主义危机的平民以无偿援助，这是以西方作为主导的强大叙事，是以不对等和施舍的姿态来看待双边关系。如果是以发展经济为目进行投资贸易等互惠合作，则是建立在平等和互惠基础上的双边关系，应当成为未来发展任何双边关系的主要模式。

其次，应重视叙利亚、也门和伊拉克等中东国家的首要关切，放弃强加自由、民主、人权的对外战略，不以推翻当前政权为目的，而是在发展经济关系中影响和改变执政者的政治理念和治理能力。欧洲的中东战略应把和平和稳定放在第一位，不以政权和政治制度作为衡量双边政治和经济关系的标准。不管是采取军事手段还是经济、外交和人道主义援助手段，其首要目的都应该是为了维护和平稳定，尽快结束战乱，而不是为了推行自己的治理理念和价值观。

最后欧洲应改变向美国倾斜的传统做法，加强与俄罗斯、亚洲国家和中东地区大国在中东安全事务上的合作。一些亚洲国家在中东地区普遍没有输出治理模式和价值观的野心，但是有参与中东地区安全事务的能力和政治意愿，所缺乏的是一个愿意把它们包括在内的机制和平台。如果英国、法国和德国愿意发挥引领作用，把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中国、日本和中东冲突各方召集在一起，共同解决这些地区冲突和内战，欧洲将可以继续在中东安全事务中发挥成功的引领作用。

中东乱局，欧洲可以做些什么？

欧洲需要抓住时机，在当前几个关键危机中发挥作用，以重塑欧洲形象，维护重点地区稳定和欧洲本土安全和经济利益。

主持叙利亚多边谈判

叙利亚战争双方的力量对比显示没有可能尽快结束暴力冲突，持续时间越长对欧洲越不利，因为伊德利卜平民不会呆在原地等待战争平息。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提议召开有俄罗斯、土耳其、法国和德国领导人举行首脑会议，讨论叙利亚最后一个争夺据点伊德利卜的局势。当前美国和联合国都没有可能深度介入。如果欧洲仍然坚持人道主义援助，没有采取外交努力，局势很可能僵持甚至恶化。

欧洲当然希望土耳其能够继续成为阻挡难民进入欧洲的屏障。要实现这一目标，一种办法是向土耳其提供支持。但埃尔多安已经拒绝了欧盟的新一笔难民支持，只出钱不出力看来行不通了。另一种办法是改变俄罗斯。但是面对俄土在叙利亚问题上的分歧，欧洲也不会冒风险与俄罗斯正面冲突。美国和欧洲联合采取的对俄罗斯和叙利亚的制裁是目前唯一存续的制约手段。但是制裁发挥的作用有限，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看到效果。即使更严厉的制裁措施恐怕也无法改变普京的坚定目标。

唯一可行的办法是通过多边谈判达成和平协议。这种多边的安排不应只包括美国、德国、法国和英国等西方国家，而是把参与冲突的各方都包括在内，形成大国协调机制。欧洲三驾马车英、法、德需要明确它们的首要关切是什么，是自由和民主，还是和平稳定。但有一点很清楚，对当前的叙利亚民众来说，和平稳定最为紧迫，其次是经济发展和改善生活水平。

斡旋也门停火

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与沙特领导的盟军支持的也门政府之间的内战已造成了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这不是仅仅通过财政援助就可以解决的，必须从根本上结束冲突。欧盟及其成员国不能一直躲在美国的保护伞下在也门灾难中扮演旁观者的角色。

随着交战双方变得疲倦，冲突的短暂停歇给寻求外交解决方案以机会。英国、德国和法国都对沙特和阿联酋有重要影响，可以在停火努力中发挥作用。由德国和瑞典领导的核心小组比欧洲其他国家更积极地支持也门对话，并且已经在也门与挪威和荷兰进行了协调。这一小组将可能推动实现也门全面停火并实施联合国领导下的政治进程，重启2018年的《斯德哥尔摩协定》。要化解战争僵局，欧洲需要鼓励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看到与胡塞武装接触等政治进程的好处，他们还应利用通过阿曼与胡塞武装的对话渠道，督促各方维护全面停火或达成政治协议的最终目标。为了赢得沙特和阿联酋的信任，欧洲必须说服他们遵守《斯德哥尔摩协定》，并加强对联合国支持的《荷达台停火协议》的参与。

弥合利比亚安全上的分歧

2020年伊始，利比亚两大割据势力——民族团结政府与“国民军”爆发了新一轮冲突。欧洲国家对冲突双方也各自站队，比如意大利支持民族团结政府，而法国支持“国民军”。

虽然欧洲对于塑造什么样的利比亚存在分歧，但是它们可以塑造各种外部参与者都参加并且都可以接受的框架和平台。例如，法国，意大利和德国为首的欧洲国家核心小组可以使用欧盟委员会建立的模式建立利比亚能源基础设施论坛。该计划可以首先集中讨论地区大国在利比亚的能源和基础设施领域发挥的作用，并把议题进一步扩大到其他领域。将这些议程和计划公之于众，可以协调欧洲大国对于利比亚局势的争议和分歧，以达成最终解决北非地区不稳定因素的一致意见。

除了欧洲内部的协调和合作，欧洲还需与其他主要能源消费国和进口国，如中国、日本和韩国协商，倾听他们对于利比亚和北非地区安全的诉求和可能发挥作用的意愿。相信这些国家不会一直乐于当旁观者，任由北非局势恶化而损害自身利益。

在伊拉克重建和发展中发挥关键作用

伊拉克的混乱局面迫切需要解决办法，需要通过政治重建和经济发展来实现和平、安全与繁荣。欧洲具有帮助伊拉克恢复在安全、经济和能源行业的专业技能和知识。能源安全是伊拉克、欧洲和亚洲国家的共同关切，也是最有可能介入的领域。

几年来，伊拉克大部分地区的电力供应依赖伊朗，伊拉克能源供应的自给自足可以加强主权独立性。在伊拉克重建过程中，欧洲可以和其他国家一起向伊拉克提供资金以解决能源产能下降的问题。西门子等欧洲国家的能源公司在伊拉克特别活跃，在石油基础设施领域有大量投资。欧洲应鼓励石油公司与亚洲国家石油公司在伊拉克的合作，鼓励伊拉克走经济多样化和能源独立道路，以摆脱对伊朗的依赖。除了经济能源领域之外，欧洲可以在伊拉克的军事和安全领域发挥替代美国的作用。如在伊拉克建立快速反应部队，帮助其训练军事安全人员等。

消解美伊对抗

自美国特朗普政府于2018年5月退出伊核协议以来，跨大西洋分歧更加明显，特别是关于美国和欧洲对伊朗的不同看法。欧盟越来越意识到稳定中东地区局势的重要性，而美国总统特朗普仍然坚持改变伊朗的行为。欧洲面临的困境是协调美国和伊朗的立场。

首先欧洲要明确他们可以接受一个什么样的伊朗。如果伊朗继续谋求地区霸权，欧洲是不是能够接受？如果伊朗继续支持伊拉克和其他非政府组织，欧洲是不是能保持克制？如果不能，欧洲必须拿出强硬的姿态向伊朗明确提出要求，而不是一直躲在美国“极限施压”的伊朗政策后面。

其次欧洲要试图理解和说服特朗普政府。美国希望阻止伊朗对以色列、沙特等盟友的威胁，还希望尽早撤出中东，让欧洲和亚洲盟友承担更多安全责任。如果特朗普政府真的宣布撤出中东，欧洲不应再扯着美国大腿不放，而是应当由北约和欧盟成员国承担更多安全责任。同时，在一些当地的政治、安全和宗教活动中取代美国，如建立安全部队，帮助战后重建，清除中东权力内部腐败等。同时欧洲也应向伊朗表明，一切以中东地区安全和稳定为原则，保证不会轻易首先对伊朗使用武力，伊拉克不会被用作攻击伊朗的基地等。这将为欧洲赢得实现中东安全所需的中立形象。

（作者系上海社科院国际问题研究所副研究员，上海社科院西亚北非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