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愈者|我担心传染给她们,不敢和护士交流,只能说“谢谢”

实习生 巩汉语 澎湃新闻记者 廖艳
2020-02-15 08:56
来源:澎湃新闻

经过17天的住院治疗后,李云容两次核酸检测结果呈阴性,2月9日,李云容痊愈出院。出院时,她鼓励同房间那位曾已留下遗言的婆婆说:“你要有信心,一定能好起来的。”

住院这半个多月,护士走路时带动的防护服的摩擦声,是李云容(化名)听的最多最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太强烈了,时时刻刻从走廊里传来,那是一种疾速的声音,像风一样。她们一天要来病房多次检测、打针、拔针等,患者一按铃,她们就要过来。

“她们太辛苦了,却从来没有听见过她们抱怨,反而一直安慰我们。” 李云容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 每天来病房的护士都不同,隔着厚重的防护服,看不到她们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叫什么。

“我也不敢跟他们交流,怕传染给他们。我能对她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李云容说,等待疫情结束后,她也想尽自己所能回报社会。

以下是李云容的口述:

“一天辗转五家医院,呼吸科门诊一号难求”

我叫李云容,今年57岁,与家人一起住在武汉市武昌区。

1月14日,我出现发烧症状,37℃多。一开始,我以为只是普通感冒,没太多在意。我在家吃了三天的感冒药,不见好转。虽然当时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选择在家当“普通感冒”治疗。过了六天,1月20日,开始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我便去湖北省人民医院诊治。

当天,我做了肺部CT检测,结果显示“双肺感染,不排除病毒性肺炎”。我觉得挺严重的,但医院没要求住院治疗,只是说输三天的抗病毒吊针。

当天我也得知我的病可能存在传染性,便让家人都离开,留自己一个人在家。那时,我心里是很害怕的。

经过连续三天的抗病毒输液,我的体温恢复正常,但呼吸仍存在困难,身体有酸痛感。1月22日八点多,我去湖北省人民医院复查时,被告知呼吸科已不接诊,不可以进行复查。

之后,我和女儿在一天之内辗转武汉市第七医院、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等5家医院,均被告知“病人太多、无病房、不能接诊”。

后来通过托人,22日下午,我在武汉市第六医院做了肺部CT检查,结果仍显示“双肺感染,不排除病毒性肺炎”,且情况加重了。医生说,像我这种情况需要住院,但他们没床位。随后,我又来到湖北省新华医院(又名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同样不收,但他们是我开了莲花清瘟和奥司他韦等药物,让我回家治疗。

晚上10点钟,我才回家。

特殊的年夜饭

后来,我的情况媒体报道了。1月24日,武汉市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武汉市武昌医院住院治疗。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心情是非常矛盾的。那天正好是大年三十,我想待在家里,中国人都讲究“过年不看病,图个好彩头”。但是,如果我不去医院,身体又受不了,更担心病情加重。想了想,最终我还是去了医院。现在想想看,决定去医院是正确的。

我记得大年三十那天,医院的人也特别多。我办理好相关手续后,我就住进了武昌医院西区门诊大楼四楼的一间病房。

那是一间三人的病房,15平方米左右,有阳台、洗手间、柜子、电视,还有供氧设备。窗外就是一条马路,但看不到什么人走动。

住院后的第一晚,我一直在哭,心想,我为什么大过年要跑来住院,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病能不能治好,万一治不好怎么办,当时同房间的病友都在劝我,要我想开一点。

由于我是新来的病人,医院还没来得及给我订餐。我便给女儿打电话,让她送饭过来。当晚,女儿给我送来一些水果、点心,还有一盘饺子。女儿不能进病房,我们没见上面就走了。女儿送来的饺子,我也没吃多少,心里就像堵了一块石头一样不舒服。这应该是我吃过最特殊的一次年夜饭了。

“那个说了‘遗言’的病友”

住院以后,我每天需要都输液,大大小小有十几瓶,有补维C的、补钾的、消炎的、停喘的等药物。这样输液量一直持续了9天。9天之后,开始慢慢减量,直到减量到一天两瓶。

每天凌晨五点半开始,护士便会来病房帮我们查血常规、测体温等,各种检查一圈下来,就到早上7点了。

刚住院时,赶上年初,护士说做饭的人不多,伙食也简单。早餐多是馒头鸡蛋,中餐多是番茄、白菜。后来伙食慢慢变好,有了鸡鱼肉蛋,有时还能吃到捐赠的苹果、酸奶。

在病房的日子,除了日常输液、检查身体之外,我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看手机、看新闻,我想知道每天又有多少病人增加,国家开展了哪些救治工作,但是往往越看越害怕。

在一天的吊针打完之后,我能下床稍作走动,但不能出房间。偶尔站在门口,护士看到也会让我回到房间。

因为担心交叉感染,我跟病友们很少交流。同病房的两位病友是两位婆婆,他们年龄分别是78岁和65岁。其中一位65岁的婆婆,除了患新冠肺炎外,她还有糖尿病和红斑狼疮,血糖居高不下。

我记得大年初二那天,也是我们几个人症状最严重的时候,大家都互相不说话,病房里很寂静。只有那位65岁的婆婆躺在病床上,跟她的老公在打电话。

她说:“老公,我爱你,我对不起你,我可能挺不住了。”

听到婆婆像留遗言一样的话,我眼泪一下就忍不住了。我说,“你别说这种话,说得我也好难过。”

婆婆回答,“我要说,我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后来,婆婆的女儿打电话过来对她说,“妈妈你别这么说,你这样说爸爸很难过的,爸爸一个人在家喝了半斤白酒。”

那一天,我的心里也好难受,整晚都睡不着觉。

说的最多的话是“谢谢”

住院期间,医生会安慰我,说我的症状在好转,要对自己有信心,要多吃,增加抵抗力。

护士们真的很辛苦,一天要来病房多次检测、打针、拔针等,我们一按铃,她们就要过来。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护士走路时带动的防护服的摩擦声,那个声音太强烈了,时时刻刻从走廊里传来,那是一种疾速的声音,像风一样。

但她们从来不抱怨,反而一直安慰我们。她们告诉我,“要慢慢来,这不是一下子的事,现在没有对症的药,你们要对自己有信心。”每天还会叮嘱我们一定要好好吃饭,虽然菜不好,但也要吃下去,吃了才能好。

每天来病房的护士都不同,我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也看不到她们的样子。我也不敢跟他们交流,怕传染给他们。我能对她们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每天都有亲戚朋友给我打电话,但我跟他们说自己在家,一切安好。因为我怕他们担心,也怕他们安慰我。听到他们安慰的话,我会忍不住哭。

我也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对自己有信心,然后快点好起来。

住院的第三天,我没有咳嗽的症状了,但稍微有点喘气,后来,医生便给我换了药物,还给我服用中药调理身体。

十天之后,我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便做了第二次核酸检测。那时,我迫不及待地问医生结果。经过两次核酸检测,结果均呈阴性。2月9日,我痊愈出院了,但那位65岁的婆婆还没有痊愈。

出院那天,65岁的婆婆也很激动,对我说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的。婆婆说,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她很羡慕我。我也安慰她说:“要对自己有信心,你一定能好的。”

今天是我出院的第四天,目前身体状况一切很好,仍然在家隔离休息。

我住院时交的费用,出院时都退给我了。我大病一场,但国家没收一分钱,等疫情结束后,这些钱我要捐出去的。虽然自己没有多大能耐,但也想为社会多贡献一份力量。

最后,我想对那些奋战在一线的人说:“希望你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责任编辑:徐笛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