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侯麦——《电影手册》评《星溪的三次奇遇》

2020-01-25 21:13
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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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溪的三次奇遇

-----------眼泪的秘密

文章来源:《电影手册》2020.01

作者:Jean-Sébastien Chauvin

翻译:Suzie

编辑:往事如烟

一部分年轻电影人或满腔热血,迫不及待,或踌躇迟疑,而另一部分,则从第一部长片开始,便在平静与淡然中成长。《星溪的三次奇遇》的导演竹原青,无疑属于后者。影片叙事的逻辑在平缓的节奏中渐渐清晰,为的是让女主人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段悠然闲适的时光,是一场旅行、是一次对远方小镇的探索,更是一段自我思考之旅。女主名叫星溪,意为“小溪”(brook),是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在马来西亚一个名叫亚罗士打的小城里旅行(Alor Setar:亚罗士打,如果把setar缩写为star,这城市的名字就可以翻译为“星溪”了)。星溪骑着自行车穿梭在乡野,因为轮胎漏气,不得不停在路旁,继而发生了星溪的三次奇遇。每一次都是一段特别的相遇:一个古怪的女孩儿、一群闲散的朋友、最后一个稍显神秘的法国游客。这样的三段式结构,《星溪的三次奇遇》被罩上了一层梦幻的面纱。

影片的画面是很真实且自然的,它本来是想要我们通过它自然主义的那种画面去理解影片,但是因为影片的叙事结构,我们又常常迷失在这些画面里,觉得很不真实。这里的一切都很自然,只是每当相遇发生时,一切又是那么超现实。第一个故事里的重要角色,或许在接下来故事里就是一个路人,根本不会与女主有任何交集。Brooke,三次去往亚罗士打的理由都不一样,虽然一直保持着年轻的面貌,但每一次看起来都像是不同的人。她的生活和过去,就这样飘散在这婉转流淌的时空中,每个故事都有其特有的基调。

《星溪的三次奇遇》(3 Aventures de Brooke)非常侯麦,一听名字就不自主联想到侯麦的《双姝奇缘》(4 Aventures de Reinette et Mirabelle),帕斯卡尔·格雷戈里 (注:Pascal Greggory,曾与侯麦合作过的法国演员)的出演更是印证了这场致敬。影片之所以很侯麦,还因为它囊括了年轻女性的视角、价值观的交流以及人与城市之间的关系探讨,其中又不乏一丝轻盈。

除此之外,《星溪》还带着侯麦影片特有的梦幻气质,常常模糊观众的观感,顺理成章地展现奇遇。表面上看,每一段故事都独立成章,每一次都从自行车出故障开始,故事之间也并不相互影响,然而,在此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缓慢而顽强地沉淀下来了,就好像在这轻盈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个幽暗的秘密,相遇一次,就揭开一点遮住这秘密的帷幕。回到自行车坏掉的地点,就是在给机会重新走一条岔路,再次去探寻这个秘密。

值得注意的是,第三段中的眼泪是怎样出现的。最开始女主角和观众都不曾意识到这些眼泪,它们或被抑制住了,或被藏起来了,或就是被忽略了。因为一切都像是等待被解释的符号,而不是简单的因果关系呈现。通过这三段奇遇,电影渐渐深入到Brooke的无意识之中(但并没有脱离当时的情景),像在梦里一般,真实展现出来的东西和讲述的内容交织、互换甚至融合,直至真实最核心的地方。

影片刚开始,氛围非常轻松。Brooke在纪念品商店,买了一颗比原价贵三倍的内嵌水滴的水晶,那时我们还没明白,这其实就是眼泪。最初我们不懂女主为什么把这颗水晶看得那么重,不懂为什么当她的朋友把水晶退回去的时候,她会如此不快。想来,是因为我们在第一段故事中,只看到了对物品价值的讨论。

后面,一只猴子的出现,淡化了这个符号既浅显又深邃的意义。然后,在第二段奇遇中,Brooke在去商店的半路上,遇到了几个在街角时刻准备坑游客的男人。第三段,一个法国游客,在寻找所谓的“蓝色眼泪”,其实这个“蓝色眼泪”是海边由于某些生物自然发光,把海浪染成了蓝色。直到这里,通过这个被禁锢起来的忧伤,我们才真正意义上地开始去思考之前我们都看到了什么。眼泪在流逝,而被一层一层隐藏起来的故事却正在慢慢浮现。在侯麦的电影里,他镜头下的很多角色,常常也是认为自己很了解自己,但在真正行动的时候,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样做了。竹原青(《星溪的三次奇遇》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韩国侯麦洪尚秀的《在异国》)很精准地抓住了侯麦的精神内核,巧妙地把我们对现实无意识的那一面反转朝上,把我们有意识地忽略自己无意识的一面揭露出来了。

这么看来,女主角的名字与城市的名字如此相似,并非偶然。在亚罗士打的这三段故事,每一段都是Brooke对无意识的探寻过程,而每一次探寻都能让观众发现新的东西。这部电影非常清新的一面在于,它展现无意识的方式,突破了荧幕上常见的比较戏剧性或者巴洛克式的表现形式。或者说,电影呈现的出来的东西都是非常朴实而平庸的:廉价水晶,一个可以说没什么品味的博物馆,而且里面的壁画简单又常见。但非常奇怪的是,看完电影,留着脑海里的并不是那些名场面(比如蓝色眼泪那一幕),而是这个城市不加矫饰的、日常的一面:河边,慵懒的居民,以及当法国游客与中国女孩谈心聊天时,景深处那青翠的景色。

《星溪的三次奇遇》中所表现的“朴实无华”,非常精致且上头,因为在这些“朴实无华”的东西里潜藏着一个秘密,尽管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甚至还有些令人失望(要寻找的小溪不过就是一条快要在城市记忆里消失的涓涓细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诗意呢?无论在何处,即便是在最微不足道的地方,也有故事可讲。我们只需要沉浸在电影的氛围中,去感受影片的魅力;透过镜头的凝视,在如此闲适低调的惬意中,去享受这份宁静。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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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中国的侯麦——《电影手册》评《星溪的三次奇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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