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硕|拿破仑时代海战的兵器、战术与战略

新疆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 李硕
2019-11-27 10:55
来源:澎湃新闻

《特拉法尔加战役》,[英] 朱利安·S.科贝特著,陈骆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甲骨文,2016年4月出版,544页,79.00元

朱利安·科贝特著、陈骆译的《特拉法尔加战役》,是一部描写风帆火炮时代海战的经典著作,可惜此书内容与今天中国读者的知识背景有较大差距,导致很多人不太能理解,自然难以欣赏其睿智——这包括书中主人公们的运筹或者勇武,也包括科贝特在展现这段历史上所用的功力。

中国的明清更迭之际,已经开始仿制一些西来的火药枪炮,但只有到1860年代起步的“洋务运动”,才开始系统引进西方兵工技术,而在这之前,黑火药枪炮已经在欧洲经历了三百多年缓慢进化,如从滑膛到线膛、枪械击发方式从燧发到雷汞火帽、炮弹从实心到落地爆炸,诸多此类技术革命,其实都发生在十九世纪中叶,第一次鸦片战争时还没用得上。这导致中国人对十九世纪中叶以前的枪炮发展史存在很大认知空白,例如,误以为第一次鸦片战争中英军用的都是可以爆炸的炮弹。

这种对西方军事技术发展史的认知盲区,自洋务运动以来在中国一直占据主流,又导致了国人对中国的“近代开端”这段历史产生了很大认知偏差,以为当时西方军事技术早已取得了对中国的绝对优势,林则徐的抗英战争就像“打外星人”一样毫无希望。其实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英军兵器技术领先中国还不太多,尚未形成绝对的“代差”碾压优势(一二十年之后,才是枪炮技术的加速发展时期),当时英军远胜于清军的是实战经验、组织体系。所谓“卑之、毋甚高论”,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当时西方列强一直忙于瓜分世界的战争,只要稍有军事优势就会对中国动手的,不会浪费很多年的军事优势而不用。

本文只介绍《特拉法尔加战役》一书涉及的拿破仑时代海战,对当时的兵器、战术、战略原则做一点简单介绍。

一、风帆时代的海战

战列舰和巡洋舰的功能划分

自十五世纪以来,装备火炮的风帆战舰是海战主角。到十九世纪之初的拿破仑时代,蒸汽机已经投入工业生产,开始有人试制火车和明轮蒸汽船,但远未达到实用程度(蒸汽动力轮船到十九世纪中叶才发展成熟),海战形态还是延续了近四百年的木质、风帆、火炮战舰,枪炮都是滑膛、前膛装弹、使用传统的黑火药发射。

这种兵器条件下,海战规则如晚明俞大猷所言:“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军舰越大、装备重型火炮越多,战斗力越强。火炮主要安放在战舰舷侧的舱室里,作战时将炮口推出窗外,每一层甲板可以安放三十多门火炮(分为左右两个方向),战舰可以有一层、两层或三层火炮甲板;最顶部的露天甲板上也可以装备火炮,但不宜放置重型火炮,且露天易受风雨影响,所以顶甲板并不计入火炮甲板的层数。

粗略说,拿破仑时代的战舰可以分成两种:

只有一层火炮甲板的战舰,火炮数量低于四十门,排水量略低于一千吨,相对速度较快、较灵活,但火力弱。这类轻型军舰曾有各种名称,比如“护卫舰”或以桅杆数量命名,在《特拉法尔加战役》一书中,它们被统称为“巡洋舰”或“巡航舰”。

有两层、三层炮甲板的称为“战列舰”,火炮数量在六十到一百余门之间,排水量两千吨左右。在海上浪涌较大时,最下面的一层火炮窗口太低,受海浪影响很难瞄准射击,较高的炮位则更有优势,所以当时有种观念,认为三层炮舰的威力几乎是两层炮舰的一倍。但炮甲板层数越多,船体就越高大、笨重,导致操控不便,速度低,火力和“机动性”(当时只有风动,没有机动)是一对难以调和的矛盾。

英、法两国对战列舰的发展思路略有差异,英国财力强大,有海上优势和经验积累,侧重建造三层炮甲板舰,目的是保持海上绝对优势,所谓“一力降十会”;法国人则略走偏锋,重点开发七十四门炮的双层甲板战列舰,力图在速度和灵活性上稍能胜出。

由于巡洋舰和战列舰定位不同,使用方式也不同。战列舰是决定性海战力量,一般编成密集舰队,用于防范、追踪敌战列舰队,进行海上决战;巡洋舰主要用于警戒、侦察、送信,以及袭击敌商船。战列舰队中往往要搭配少量巡洋舰,承担辅助性通勤任务;也可以全用巡洋舰组成舰队,拉开稀疏的搜索、警戒线,承担预警职能。

在英法战争中,英国人最警惕对英吉利海峡的南来入侵,所以在海峡南端入口处的乌桑特岛设有战列舰集结地、指挥中心,始终保持一支强大的战列舰兵力;而负责英伦三岛外海警戒任务的是巡洋舰队,其母港和指挥中心在爱尔兰岛南端的科克港。

炮弹进化与海战模式

现代人观念中的“大炮”,都和落地爆炸的炮弹联系在一起,其实这只是1860年代机械碰发引信发明之后的技术,中国洋务运动时期称之为“开花炮弹”,现代术语一般称为“榴弹”。

但在1860年代之前,火炮的炮弹主要是不能爆炸的实心炮弹(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后期,刚有碰发引信炮弹投入试验,但还不成熟)。海战、攻城战主要使用单发装填的实心球形铁弹丸,用来砸碎敌方舰体,或者砸塌一小块城墙,1855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曾留下一副经典的战场照片:战场上落满了实心炮弹,如西瓜散落一地。

克里米亚,塞瓦斯托波尔战场上落下的实心炮弹,1855年

海战中还有一种“链弹”,用铁链连接两半铁球,一起塞到炮膛内发射,炮弹飞行中铁链拉开,比较容易挂断敌舰较细的桅杆。

链弹照片

陆地野战主要使用多发齐射的霰弹,用于直射杀伤人员,弹丸粒度从豌豆到核桃、苹果大小不等,较大的霰弹弹丸整体封装在一个小布袋里,称为“葡萄弹”,因其外形像一嘟噜葡萄。

“葡萄弹”弹丸

霰弹弹丸和装填用的小铁皮桶,可能是美国内战时期

能够落地爆炸的炮弹当然受人重视,它也有较长的历史,但长期都不占主流地位。因为在漫长的滑膛炮时代(1850年代之前),炮弹出膛后没有稳定的飞行轴线,处在翻滚飞行状态,无法保证用引信撞击到目标,而且碰发引信需要更精密的机械技术,以及化工合成的碰发起爆药。

当然,最古老的“二踢脚”起爆方式也可以用,就是在装药弹丸上留个孔、装一截导火索,根据射击距离把导火索剪到合适的长度,点火后从炮膛口装填进去。但这种方式很不实用:点燃导火索的弹丸如果不能及时打出去,会在炮膛内自爆;打出去的的炮弹起爆时间不会太精确,碰到城墙等硬物可能破坏导火索,被城墙等硬物弹开后再爆炸也没有意义。所以,攻击敌城墙、军舰这类任务,本来最需要能爆炸的炮弹,但靠导火索引爆的炮弹最用不上。

导火索炮弹能派上的用场,是曲线轰击敌方“软”目标。专职发射这种炮弹的是臼炮,原理接近现代的迫击炮,弹道非常弯曲,炮弹落地之后爆炸迟一些也没关系。这种炮最适合轰击敌城墙后面的民居,对于攻坚、攻舰几乎全无用处,所以臼炮在近代一直是很边缘的兵器。

要塞上的臼炮,法国,约1832年。炮弹上的肚脐状凸起,是插导火索的地方。

战场上对能够爆炸的炮弹需求很强烈,催生了另一种方案:火箭弹,它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中国的传统烟花“起火”,发射药和爆炸药都是黑火药,发射药燃烧完以后,通过弹体内的导火索引燃弹头炸药,就顺利解决了引信问题。但它的缺点是爆炸时间难以控制,而且飞行轨迹不稳定,准确性很差,较薄的弹壁导致储运中容易发生爆炸事故,所以一直是一种非常边缘的兵器,只适合在特定场合实用,比如对城市目标的纵火破坏(这又和臼炮的功能重合了)。到二战时,运用了各种较现代技术的火箭炮弹才达到实用水平。

19世纪晚期的火箭炮,这时碰发引信、现代化工炸药都投入使用了。

补充了这些炮弹知识,就能理解1860年代之前的海战:彼时的海战炮战,主要是用实心铁弹丸互相轰击,如果命中,弹丸可以打碎敌一小块舰体,或者打断一根不太粗的桅杆。这种火炮射程有限,一般在一千米之内,为了便于瞄准,最好在几十米距离内开火,所谓“在手枪距离上的炮战”,导致战舰之间的“接舷战”非常常见,舰上的其他士兵也可以用步枪(主要是用了三百年的燧发枪)互相射击。

用实心炮弹海战的结果,就是木质战舰很难被打得爆炸沉没,一般是舰体残损、桅杆断裂、失去自主航行能力之后,就离投降不远了。所以当时海战经常出现俘获战舰的情况。

用实心炮弹海战的结果之二,就是海、陆之间的防护力不均衡;如果战舰和岸上炮台对轰,岸上炮台自然更能承受实心炮弹的打击,军舰则相对脆弱。所以在碰发引信炮弹普及之前,军舰很难承担攻击敌海港要塞的任务。除了炮弹不能爆炸,风帆动力也是原因之一,如果舰队乘着顺风攻入敌海港,一旦战事不利,很难逆风撤出。

这又对海战带来一个影响,就是海军弱势一方,往往会依托要塞保护、躲在港内不敢出海;而海军强势一方也不敢强攻敌要塞海港。这种海战就变成了“围困战”、“封锁战”,强势一方的舰队在敌港外巡航、驻泊,期待敌方出港决战;弱势方则希望趁封锁者疏忽之际溜出海港、远走高飞,用海上游击战的方式打击敌商船队,或者防御薄弱的海外殖民地。

顺便补充一点,就是古老的黑火药生命力非常顽强,它被现代化学方法制作的炸药取代,发生在1870-1880年代,比美国内战还要晚。可以说,从地理大发现以来,西方人征服全球的整个过程,用的都是黑火药枪炮。不久前曾有非专业人士放言,中国古代四大发明毫无价值,黑火药在西方没起过作用……这种言论本不值一驳,但也可见国人“科普”工作任重道远。

海战模式的变迁

在五百年多前、火药枪炮刚被引入海战时,海战有两种基本形式,一种是上面介绍的炮战,另一种是战舰靠帮、士兵跳上敌舰,用火枪和冷兵器厮杀。这种“跳船肉搏”几乎是古希腊时代以来的经典战术,它要求战舰运动灵活、进退自如,所以只能靠人力划桨,这种战舰一般称为桨帆船。

但是,当火炮技术逐渐成熟,保持稍远距离、用火炮轰击敌舰的胜算更大,这就导致军舰的船体逐渐放大,以便容纳更多、更重的火炮。火炮重要性提升之后,人力划桨战舰就变得过时了,因为如果不需要靠帮、跳船作战,划桨进退攻防的意义就不大,而且划桨限制了战舰的吨位和远洋航行能力。1588年,英国舰队用火炮战挫败了计划“跳船肉搏”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被认为是“跳船”战术彻底淡出海战的分水岭。但取消人力划桨之后,风帆战舰的小范围运动非常不灵活,很多港口内的动作需要人力划桨的小艇协助。

此后,风帆、木质舰体、多层火炮的“战列舰”海战持续了二百多年,拿破仑战争也属于这一模式。到19世纪中期,蒸汽机螺旋桨动力、钢铁船体开始普及,稍后,能碰发爆炸的炮弹投入使用,但这套火炮海战规则仍在延续。为海战模式带来革新的兵器,是19世纪晚期成熟起来的鱼雷,它体积小,但毁伤力极强,导致了两种战舰的出现:

一种是鱼雷艇,擅长“刺客”式快速突防,对敌主力舰进行突然打击,但缺点是吨位低,抗浪性、续航性差,只能依托港口基地在近海作战。

另一种新战舰是所谓“驱逐舰”,它吨位比巡洋舰更低,更机动灵活,作战用途主要有二:一是在中、远海上的舰队作战中,对敌主力舰进行鱼雷打击;二是伴随主力舰队在近海作战时,防御敌鱼雷艇袭击己方主力舰,因其速度较快(虽不如鱼雷艇快,但也基本够用),它可以用射速较高的中小口径舰炮对付敌方鱼雷艇。

随后,又有潜艇、飞机、航空母舰、导弹等新兵器带来海战形式的改变,使“巨舰大炮”时代终结,就不属于本文介绍的范围了。

二、封锁与突防:英法海战百年

十八世纪里,英国一直稳居海上霸主地位,商船贸易、海外殖民事业兴旺发达,是世界头号殖民强国,所谓“日不落帝国”。法国试图挑战英国海权,两国间发生多次海战,英国主力舰队经常对法国舰队成功实施打击,以及对港湾内的法国舰队进行封锁,同时英国远洋舰队袭掠、攻占法国的海外殖民地(主要在美洲)。在十八世纪的全球海上争霸过程中,英国凭借国家财力、航海技术及经验,始终成功压制法国,这种海上格局延续到了拿破仑战争时期。

进入1805年初,拿破仑的法国已经和西班牙、荷兰建立同盟,控制意大利,同时隔海与英国对抗。这时英国在欧陆有两个谈判争取的对象,一是葡萄牙,它对英法战争持中立姿态,但私下亲近英国,对英国商船、舰队开放港口;另一个是俄国,英、俄试图联合从地中海进攻拿破仑控制下的意大利。

拿破仑是出奇制胜的陆战天才,面对英国的海上优势,他也试图用“出其不意”的手段致胜,他在这方面的第一次尝试,是1798年进占属于奥斯曼帝国的埃及,拿破仑舰队侥幸绕开了英国舰队的封锁,成功占领埃及。当时苏伊士运河尚未开通,占领埃及没有太大的实质利益,此举是为了制造取陆路向英国的印度殖民地进攻的态势,把英国人封锁法国海岸线的行动吸引开。但从埃及到印度还有不可测的漫长陆路,英国舰队还在地中海上堵截法国舰船,埃及法军和本国的联系极为脆弱,而且法国国内形势也不允许拿破仑进行一次亚历山大式的东方远征,所以埃及军事行动进行得虎头蛇尾,拿破仑又乘船躲过英国舰队的封锁、返回法国处理内务,而他的大军搭乘的舰队在尼罗河口被英国纳尔逊舰队全歼,驻埃及法军后路断绝,只能向英军投降。这也是纳尔逊的海上成名之战。拿破仑这次弄险失败,说明在英国的海上绝对优势面前,采用“游击”式的海外破袭战并不成功。

对英国最有想象力的打击,莫过于登陆英国本土,英国首都伦敦紧邻英吉利海峡,和欧洲大陆隔着窄窄的海峡相望,如果在伦敦附近大规模登陆,就能一战决胜,但这在技术上也有难度:

庞大的运输船队容易遭敌舰队拦截,所以航程要尽量短,只能在距离英国最近的法国、荷兰一侧进行登陆准备;渡海作战要集结军队、物资,建造运输船,疏浚港湾,工作量巨大,所以很容易被英国方面侦知,并采取应对措施(二战后期,盟军策划的诺曼底登陆行动也基本在这个范围内进行)。

即使陆军、物资、运输船准备到位,在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过程中,还要防范英国主力战列舰队的拦截,这要求法军主力战列舰提前和登陆船队汇合、进行护航。但为了防范英国打击,法国主力舰队都建造和停靠在英吉利海峡之外的港湾内,英国海军一直严密监控法军主力舰队,基本将其封堵在各海港之中,如果主力舰无法集结到预备渡海地区,法国的渡海登陆作战也无从谈起。

为了防范拿破仑可能的登陆战,英国海军还在英吉利海峡内部署大量小型炮艇,足以担负监视海峡对岸、挫败敌运输船队的贸然进攻;同时,英国主力舰队并不被动收缩在英吉利海峡内,这是英国人几百年来探索出来的积极防御战略,它对情报工作的要求极高,需要能迅速了解欧陆的政治、军事动向,并实时掌握敌各舰队方位。

从英国方面看,对法国港口的封锁行动也有被动之处,就是主力舰都分散在大西洋和地中海上的数个军港,西班牙和法国结盟之后,英军对西班牙各主要舰队也要进行封锁,这导致英国海军 “十个指头按跳蚤”,缺少机动舰队,盯防对手的同时也分散、牵制了自己。如果某支敌舰队成功溜出港口,悄然出现在另一个被围困的军港之外,和港内舰队发起联合攻势,就会对英军封锁舰队形成了数量优势,可能将其一举击溃。

封锁方和被封锁方的这些尴尬局面,根本原因在于当时只有古老的肉眼观测,以及靠人力送信的通讯方式,无法进行远距离侦察、即时通讯,这是风帆时代海战的特点。

三、中美洲大迂回:拿破仑的海战创意

进入1805年,面对英国优势海军的封锁战略,拿破仑又产生了一个“中美洲大迂回”构想:密令不同港口内的法军、西班牙军主力舰队寻机出港,尽量避免与英国封锁舰队交战,秘密驶往中美洲的西印度群岛(当时英、法、西在西印度群岛都有一些殖民地岛屿),这些法、西舰队将汇合成五十多艘战列舰的大型编队,攻占英国殖民地;当英国得到中美洲的战报,会调遣英国主力舰队前往救援,届时法西联合舰队将秘密折返欧洲,以兵力优势击溃留守的英国舰队,为法国陆军的登陆船队提供护航,一举占领英国本土。

拿破仑这个计划确实很出人意料,理论上很完美,但执行起来却问题多多。因为法军舰队的装备、训练水平都不如英军,上百年来几乎一直被英国海军压制,舰队上下颇有“恐英”情绪;限于当时交通、通讯条件,从巴黎发出的军令很难在地中海、大西洋各军港同步执行;舰队出港需要合适的风力、潮汐,且要根据港外英国封锁舰队的动向进行行动,更难以协调同步。

当时法军最强大的主力舰队停泊在布雷斯特港(在英吉利海峡南端入口外),它也被最强大的英国主力舰队盯防,法军布雷斯特舰队司令岗托姆懦弱畏战,一直未能出港执行拿破仑的计划。实际完成突防迂回的,是法国地中海内土伦港的舰队,司令为维尔纳夫,他带领十一艘战列舰出海,摆脱了纳尔逊指挥的英军地中海舰队(当时有十二艘战列舰)的盯防,行驶到西班牙南端的加迪斯港,驱赶了执行封锁任务的英国舰队,接应港内的七艘西班牙战列舰出港,组成法、西联合舰队,秘密驶往中美洲。

纳尔逊获悉维尔纳夫舰队出港后,一度判断失误,以为法军的进攻目标是埃及或者西西里岛,所以专注于在地中海内搜索法国舰队,到一个月之后,他才意识到法军的目标在地中海之外,可能是西印度群岛,于是对西印度群岛方向展开追击。

在这支法西联合舰队抵达西印度群岛之前几个月,也曾经有一支小规模法国舰队抵达该地,并引起英国海军的小规模增兵,但这两只法国舰队行动并不同步,(限于当时通讯条件)也未能实现会师。

维尔纳夫联合舰队在西印度群岛活动了不到一个月,取得的战果非常有限,当纳尔逊舰队追击而来,法西联合舰队立刻开始秘密回航欧洲,拿破仑给他们的修正命令是:去往西班牙西北端的费罗尔港,帮助港内的十五艘西班牙战列舰打破封锁,再一起驶向被封锁的法国布雷斯特港,协助港内的二十余艘战列舰突围,由此形成五十多艘战列舰的强大兵力,一路横扫英吉利海峡内的英国战舰,抵达荷兰沿岸装载法军登陆部队,进攻英国本土。

但联合舰队返回欧洲的动向被英国海军部侦知,随即调用了强大的舰队在西班牙外海进行拦截,但由于大雾和英舰队司令贻误战机,法西联合舰队只受到了较小的损失,然后摆脱英舰追踪、进入了西班牙费罗尔港。

纳尔逊舰队追击到西印度群岛后不久,侦知法西联合舰队已经返航欧洲,又向欧洲展开追赶,因为纳尔逊是地中海舰队司令,只关心敌军可能袭击地中海内的目标,所以径直驶往直布罗陀海峡,纳尔逊舰队本来行驶较快,比法西联合舰队早了两天返回欧洲,但因为判断的截击地点有误,他未能遇到法西联合舰队。

未能成功拦截返航的法西联合舰队,是英国本土感到最紧张的时候,因为拿破仑在荷兰海岸的登陆准备正加紧进行,一旦法西联合舰队再度壮大,英国本土非常危险,包括纳尔逊舰队在内的各支主力舰队都向英吉利海峡附近进行回防。

但法、西方面此时也困难重重:首先是坐拥布雷斯特港内强大舰队的司令岗托姆依旧畏战,一直不敢出港寻找联合舰队;其次是经过四个月、两度跨大西洋航行,法西联合舰队已经师老兵疲,和英国舰队的短暂接战,也暴露出法国、西班牙海军素养与英军差距很大,所以,即使联合舰队在费罗尔又得到了加强,仍不敢执行拿破仑的前往布雷斯特港外、协助港内舰队打破封锁的命令,他们躲过英国封锁舰队,返回了西班牙南端、直布罗陀海峡附近的加迪斯港,港内战列舰总数达到三十余艘。

英国方面,纳尔逊再次受命,对加迪斯港内的法西联合舰队执行封锁任务,他的麾下的战列舰兵力也是三十余艘。

到这时,双方对峙的态势几乎回到了开始时。拿破仑看到夺取海上优势无望,只好放弃了登陆英国计划,转而策划对奥地利的陆地战争。他一度计划,加迪斯等港内的主力舰队应化整为零,到大洋中展开对英国航运商船的袭击(类似一战中德国的潜艇战),但此时英、俄正在地中海内准备援助奥地利的战争,拿破仑又改变计划,命令加迪斯港内的联合舰队驶入地中海参战,维尔纳夫深知这支舰队已不堪再战,但无法抗命,只得出港驶向地中海。

纳尔逊舰队一直严密盯防联合舰队出港动向,并在特拉法尔加海角进行拦截,经过半日鏖战,法西联合舰队近二十艘战列舰被俘、被击沉,维尔纳夫也成为俘虏;英军战舰无一战沉,但纳尔逊战死。这就是被英国人视为国运之战的特拉法尔加战役。

从客观形势看,特拉法尔加战役并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当时拿破仑早已放弃了登陆英国计划,而且在海战进行的同时,他对奥地利的陆地战争取得大捷,地中海上的英、俄军队干预陆地战争的企图也宣告失败,只是因为拿破仑不了解自己舰队处境,又频繁变换计划,导致了无谓的损失。

对英国方面来说,战役之前两三个月,拿破仑登陆的威胁非常大,英国几乎是举国震惊,所以当纳尔逊歼灭法西联合舰队,英国公众已经不太注意战争态势的变化,只是觉得纳尔逊挽救了英国;拿破仑在陆地上几乎百战百胜,只有纳尔逊曾经在埃及尼罗河口和特拉法尔加两度歼灭法舰队,这对于站在法国对立面的英国人具有非常大的激励作用,再加上纳尔逊在海战中几度伤残(独目、断臂),最终战死,这一切都让他成为了英国海军的英雄象征。

纵观1805年内英法两国海军的“捉迷藏”游戏,当时英海军对法、西港口舰队的封锁并不算完善,只要舰队司令稍有勇气,法国和西班牙舰队总有机会潜逃出港,逃出英军的监控。此后上百年内,英国海军一直对欧洲保持这种总体优势和封锁战术。在第一、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后起的德国海军仍然面临着英国(以及美国)的海上封锁,而且进入航空时代之后,舰队已经不可能在海上藏匿踪迹,所以两次世界大战中,德国海军主要依靠潜艇破袭英国航线,这仍属于封锁与反封锁作战形式。

    责任编辑:彭珊珊
    校对:栾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