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为自身安全用兵叙利亚北部，可能反令国内更不安全
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军从叙利亚北部撤离，土耳其随即向叙利亚北部库尔德人“民主联盟党”控制区发动攻势，叙利亚北部的战火也再度被点燃。至10月11日，土耳其发动的代号为“和平喷泉”的军事行动已造成6万多名叙利亚平民流离失所。在未来，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很可能会引发一系列新的地区风险，并很可能会促使叙利亚问题相关当事方进行新的势力洗牌。
土耳其的关切
土耳其在叙利亚问题上主要有两个关切，一方面土耳其担心叙利亚北部活跃的叙利亚库尔德政治和军事团体，尤其是叙利亚库尔德“民主联盟党”及其军事团体“人民保护部队”（YPG）和“叙利亚民主军”（SDF）会在叙利亚北部建立长久的“根据地”。
“民主联盟党”崛起于2011年叙利亚动荡爆发之后，随着叙利亚政府军不断从叙利亚北部抽调兵力返回叙利亚中部尤其是大马士革地区，抵抗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进攻，由此导致叙利亚北部的政治真空，叙利亚库尔德政治和军事团体由此在叙利亚北部站稳脚跟。
2014年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在伊拉克和叙利亚崛起之后，叙利亚“民主联盟党”成为了叙利亚北部抵抗极端组织扩张的重要力量。2014年底“民主联盟党”及其领导的“人民保护部队”成功坚守在叙利亚-土耳其边境重镇科巴尼，随后还发动一系列反攻，成为了打击极端组织最为重要的地方力量之一。也因为在反击IS战争中的巨大作用，“民主联盟党”成为了美国、俄罗斯和欧洲国家竞相赞扬的对象，美国和俄罗斯甚至也允许“民主联盟党”在华盛顿和莫斯科设立具有外交功能的办事处。
在土耳其看来，“民主联盟党”与土耳其南部的库尔德分离运动“库尔德工人党”（PKK）之间，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由于土耳其将“库尔德工人党”定义为“恐怖组织”，因此也将叙利亚“民主联盟党”定义为“恐怖分子”，因此主张对其进行打击和遏制。
2017年和2018年，土耳其先后在叙利亚北部发动了代号为“幼发拉底河之盾”和“橄榄枝”的大规模军事作战活动，将叙利亚“民主联盟党”军事力量赶到了叙利亚北部幼发拉底河以东地区。2018年下半年以来，土耳其不断扬言要再次发动大规模攻势，“彻底清除”叙利亚北部的“民主联盟党”及其军事力量。
土耳其的另一个关切，在于如何安置境内多达350万的叙利亚难民，以及其所支持的、人数多达十多万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及其家属。从2011年叙利亚内战爆发之后，土耳其对战争的风险预估不足，认为叙利亚反对派将会很快取得胜利，因此并没有预估到会出现汹涌的难民潮。2012年，时任土耳其外长的达武特奥卢还曾经认为，未来出现在土耳其境内的叙利亚难民“绝对不会超过十万人”。
但是随着叙利亚内战的持续，越来越多的叙利亚难民涌入土耳其，给土耳其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和社会压力。因此土耳其一直希望，在叙利亚北部设立一个由自己主导和控制的区域，来促成叙利亚难民的“回归”。
与此同时，土耳其所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绝大多数驻扎在叙利亚西北部的伊德利卜省。对于土耳其来说，如何安置他们也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一方面这些武装具有较强的战斗力，土耳其需要他们来继续对抗叙利亚政府军，并且在叙利亚北部开辟新的控制区；但是另一方面，这些武装组织的成员往往拖家带口，如果未来伊德利卜省被叙利亚政府军收复，或者一些控制区因叙利亚政府军的攻势而压缩，那么这些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成员很可能会逃入土耳其境内，这也将会成为土耳其未来的内部隐患。
因此对于土耳其来说，在叙利亚北部建立“缓冲区”，一方面能帮助安置国内为数众多的叙利亚难民，安置其所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及其家属。另一方面也将叙利亚“民主联盟党”与土耳其边界隔离开，维护土耳其的国家安全。
未来的巨大风险
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尽管获得了美国的默许，但是也将给叙利亚地区局势平添风险。
首先，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必然会造成巨大的人员伤亡，导致叙利亚库尔德人和北部阿拉伯人之间关系的紧张。在历史上，叙利亚库尔德人多次要求在叙利亚北部实现文化和政治权利的要求。在2011年之后，叙利亚库尔德人逐渐占据了叙利亚北部的战略主动权，因此也希望能够在未来的叙利亚国家政治重建中，坚持自己的文化和政治主张。
应当指出的是，在叙利亚库尔德人“民主联盟党”及其领导的“人民保护部队”在叙利亚北部的军事行动中，确实出现了一些驱赶和占领当地阿拉伯人土地的事件。土耳其的大规模军事进攻，势必要削弱甚至根除“民主联盟党”在叙利亚北部的影响力。“民主联盟党”为了保卫土地必然会寸步不让坚决抵抗，由此造成的伤亡不断增加是意料中事。而由于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绝大多数由阿拉伯人组成，军事进攻也必然会带来大规模的民众逃离，因此将加剧库尔德人和阿拉伯人在叙利亚北部地区的紧张关系。
其次，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很可能会在未来给土耳其自身带来安全威胁。2000年之后，由于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奥贾兰被土耳其逮捕并长期关押，库尔德工人党的意识形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由之前的主张武装斗争建立独立国家，转变为通过政治手段实现民族自治权。因此在过去多年里，库尔德工人党在土耳其境内发动的恐袭事件大规模降低，很多库尔德精英转而通过政治来影响土耳其的国内政策。
但是这一策略在近些年遭到了较大挫折。一方面由于埃尔多安领导的“正义与发展党”长期无法满足土耳其库尔德人的政治愿望，在2015年之后转而同其他右翼政治党派结盟来参与选举，主动疏远了与库尔德政治精英的关系；另一方面，在2016年土耳其发生未遂军事政变后，埃尔多安政府以“紧急状态”为契机，不断试图约束库尔德政治力量，导致库尔德民族意识和极端情绪有所抬头。在此背景下，如果土耳其大规模攻势造成叙利亚库尔德人较大伤亡，很可能会重新激起土耳其国内秉持暴力理念的库尔德团体的仇恨感，最终给土耳其自身的安全造成巨大威胁。
第三，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可能会引发叙利亚政府的军事攻势，并恶化伊朗与土耳其的关系。在叙利亚政府的表述中，土耳其被视为“非法入侵者”，而土耳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则被描述为“恐怖分子”。无论是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还是叙副总理兼外长穆阿利姆，抑或是叙利亚外交部的声明，都高呼收复全部叙利亚领土，驱逐一切“入侵者”，消灭所有“恐怖分子”。
土耳其的大规模军事攻势，必然需要得到其支持的叙利亚反政府武装的支持和配合，也必然会意味着未来叙利亚反政府武装在叙利亚北部做大做强。这对于叙利亚政府来说，定然难以接受。因此叙利亚政府很有可能会抢占叙利亚北部关键地区，来阻碍甚至回击土耳其及其支持的反政府武装的攻势。应当指出的是，叙利亚政府和叙利亚库尔德人团体之间，一直存在着较为微妙的关系，甚至很多叙利亚反对派政治团体都认为，“民主联盟党”是在帮助叙利亚政府守卫叙利亚北部。土耳其的军事行动如果持续时间较久，且深入叙利亚领土过多，很可能会造成叙利亚政府的反击，进而将整个叙利亚局势进一步复杂化。
而如果叙利亚政府卷入冲突，与叙利亚政府关系密切的伊朗也必须做出选择。与俄罗斯力促叙利亚各方早日开启政治和解进程的主张不同，伊朗则一直希望叙利亚政府能够重新统一全境，摆脱来自于周边邻国的干涉。因此在土耳其发动攻势之后，伊朗第一时间表示了强烈谴责，并且开始向伊土边境地区集结部队。
土耳其的军事行动，是力图改变叙利亚北部力量格局的单方面行为，尽管得到了美国的“默许”，但是很可能会遭到其他相关当事方的强烈反制。如果土耳其军事行动不能在短期内结束，且军事行动范围过大并造成大量人员伤亡，那么势必会冲击当前国际和地区大国在叙利亚形成的默契格局，进而搅动整个叙利亚问题相关当事方的力量对比。
（作者系西北大学叙利亚中心研究员，中东研究所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