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那点事|弹劾特朗普的喧嚣下掩盖的是什么?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顾登晨
2019-10-11 08:38
来源:澎湃新闻

美国总统特朗普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在7月的一通电话,在8月被媒体曝光后,到了9月,这一“电话门”事件终于引发了民主党控制的众议院正式发起了对特朗普的弹劾调查。

对于民主党而言,弹劾总统是其为在2020年入主白宫而发起的背水之战,而这同时也给了共和党一个“去特朗普化”的契机。与“通俄门”调查相类似的,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众议院的弹劾调查首先预示着白宫的内部倾轧。然而,“电话门”以及在此前不久刚刚平息的“通俄门”所暴露出来的问题,却被这场热闹的弹劾大戏和两党党争的喧嚣掩盖了。

弹劾如何成了民主党唯一的可选项

2016大选之后,民主党不仅丢掉了白宫,还失去了对参众两院的控制,这让民主党成为了彻底的“在野党”,在立法与监督上难有作为。特朗普任期的前半段,其主导的白宫进行了“自我调整”及与国会的“艰难磨合”,这给了民主党以宝贵的喘息机会。

今年初控制众议院以来,民主党特别是党内进步派重新找回“政治自信”,党内也因此一直回荡着弹劾特朗普的声音。3月,众议院议长、民主党人佩洛西曾明确表示,“除非发生彻底的、颠覆性的情形,否则不会动议弹劾,因为这容易导致国家的分裂”。

佩洛西此一表态,固有参议院为共和党所控制、弹劾案在本届国会几无可能通过的现实考量,更为重要的是,经历了2016年选举失利,民主党亟须一场正名之战,去年中期选举拿下众议院让民主党看到赢得2020大选的可能性,而只有赢得大选才是真正的胜利。

为此,佩洛西一直致力于安抚进步派,突出表现在其反对“全面医保”、着手巩固既有的“奥巴马医保”。此外,她也意图在枪支控制、保护女性权益等领域有所作为。

但事情的发展未按照佩洛西的设计走。在超过20名民主党人参与的2020总统提名竞选中,民调前三稳定在的拜登、沃伦、桑德斯,其中进步派占两名;从主张“开征富人税”、“大麻合法化”到“全民医保”,“进步”更是成为所有民主党参选人的统一姿态。再以弹劾为例,今年4月穆勒的“通俄门”调查报告出炉后,沃伦率先表示支持弹劾,在“电话门”曝出后、佩洛西宣布弹劾调查前,民主党进步派众议员代表亚历桑德里娅·奥卡西奥-科尔特斯表示,“对民主制度构成威胁的,不是总统的违法,而是我们的听之任之”,批评民主党建制派不作为。

破坏佩洛西设计的,还有共和党。从元月联邦政府停摆、3月边境墙议题缠斗再到5月基建法案搁浅,大半年下来,两党未能在任何重大议题上达成一致。8月,美国多地发生枪击案,民主党借机重提控枪,但9月国会开门之后,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肯塔基州的共和党籍参议员麦康诺以“总统不签的法案投票也无意义”拒绝对控枪法案进行表决。

民主党内进步主义的风靡,让佩洛西或拜登的中间路线在党内已经没有市场,共和党的掣肘,则让民主党在国会无所作为。民主党意识到,面对一个高度“特朗普化”的共和党,只有弹劾总统才可能将之“连根拔起”,进而打破当下华盛顿格局,否则民主党不仅将继续“颗粒无收”,还会面临党内分裂的风险;而如若姿态温和却毫无建树地步入2020大选,则既难以讨好自由派选民,也难吸引务实的中间派选民,同时输掉白宫和国会的概率极大。

这一切,让弹劾这一看似极端的选项最终成为了唯一的可选项。

白宫动荡,特朗普可能成为“孤家寡人”?

“通俄门”调查导致特朗普竞选团队三十余人被调查、起诉,特朗普亲信律师科恩、竞选经理马纳福特锒铛入狱,为特朗普“通俄”辩护的新闻发言人莎拉·桑德斯离职,重点证人法律顾问麦克加恩离职。

与“通俄门”相比,“电话门”在时空跨度、逻辑链条上都更为精简,且其直指总统而非外围人员,这让后续调查将更具针对性。

特朗普执政以来,国务卿、国防部长、安全事务助理、幕僚长等关键岗位已几易其人,白宫“成年人”所剩无几。在此情况下,“电话门”爆发,特朗普的当下核心幕僚几乎已经悉数卷入,白宫恐怕难免进一步的动荡和内部倾轧。

特朗普主动对媒体说,副总统彭斯与泽连斯基有过类似通话,“你们应该问问他”;美驻乌克兰特使沃尔克因涉嫌安排特朗普私人律师朱利安尼与乌接触而请辞,这一安排让国务卿蓬佩奥也难以脱身;朱利安尼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已承认其曾与乌方就调查拜登父子进行接触。

“电话门”爆发后,华盛顿已经有人私下讨论副总统彭斯接棒的可能性,而在此之前,共和党高层一直鼓励蓬佩奥竞选堪萨斯州参议员。随着以弹劾为目标的国会调查持续深入,如果“被卷入”的彭斯反目,“脱不开干系”的蓬佩奥出走,那么,特朗普将进一步“孤家寡人”。

弹劾或是共和党“去特朗普化”的契机

近年来,共和党日渐“特朗普化”,其突出表现为,在共和党选民中拥有近九成支持率的特朗普,足以左右共和党籍参议员选举的成败,这从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与杰夫·弗莱克不同的命运中可见一斑。

2016大选期间,二人都曾强烈批评特朗普。特朗普获胜后,前者变脸成为总统的亲密盟友,后者则继续持猛烈批评态度。结果是前者的支持率迅速攀升,去年中期选举后成为参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后者的支持率则直线跌落,在中期选举前黯然退休。

2020年,参议院100席中的34席将面临改选,其中共和党22席,民主党12席。杰夫·弗莱克殷鉴在前,特朗普批评者、红州内布拉斯加州的共和党参议员本·萨斯因改选临近而噤声;蓝州共和党参议员苏珊·柯林斯、柯瑞·贾德纳等因改选压力而对特朗普口诛笔伐,但其在类似大法官卡瓦诺任命等重大投票上也并未“违逆党意”,这与米特·罗姆尼、约翰·康宁、马克罗·卢比奥等“特朗普批评家”采取的策略如出一辙。

但是,国会共和党人在投票上的忠诚,未必表示参议院对于白宫的绝对服从;反而,白宫与国会共和党之间的天平,可能从此倒向国会。换句话说,弹劾不会让特朗普下台,但会让共和党开始“去特朗普化”。

白宫以外,国会共和党也一直不满特朗普“挟民意以令议员”。特朗普任期前半段,共和党同时控制参众两院,但白宫废除“奥巴马医保”的尝试仍然遭到“自己人”狙击。今年以来,随着民主党人重新控制众议院,参议院共和党实际上以“不作为”来实现“矛盾上交”,即面对争议提案,参议院共和党人要么以“白宫不同意”为挡箭牌来应付民主党,要么以众议院民主党人不配合为借口来敷衍白宫。

对总统的“狙击”或是“敷衍”,表明议员有着区别于总统的自身利益,这一区别可能一度被共和党的“特朗普化”所掩盖,但并不会消失,而民主党掀起的弹劾风波,无异于在白宫撕开一道口子,国会共和党人在看到风险的同时,也看到了机遇。

在这场至少将延续至明年初的弹劾风波中,总统将既有求于参议院又对参议院高度警惕,参议员将既要让总统放心又要借机实现自身利益。过程中,一旦双方根本利益发生偏差,白宫与国会共和党的矛盾,就可能从“冷战”走向“热战”。和过往不同的是,特朗普对共和党的“绑架”将越发困难,共和党对于特朗普的控制却可能迎来契机:佩洛西宣布弹劾调查后,同样面临2020改选压力的参议员麦康诺几次表达对总统的支持,但他同时希望白宫结束无休止的对外贸易竞争。

今年6月,麦康诺曾誓言要替共和党看管好参议院、当民主党进步派的“收割者”,“即便输掉2020大选,也要保住参议院”,其豪情与悲壮让人感怀。彼时的麦康诺未曾想到,当共和党的收割机瞄准民主党进步派时,进步派却已经把绳索套到总统的头上。

不同的“阴谋”,同样的混乱

对于此次民主党发起的弹劾,也有一种颇具“阴谋论”气息的观点认为,不是民主党把绳索套在了特朗普头上,而是特朗普主动设计甚至“顺水推舟”地给民主党下的套。因为拜登次子亨特在乌克兰政商利益中牵扯颇深,曝光“电话门”对特朗普在2020大选中的竞争对手拜登是个有力的打击。

此一说法有其合理性——从事件走向上看,拜登在此轮风波中不会毫发无伤,其“衰朽”、“泥沼”式的白人老政客形象将得以加强。近日,拜登团队发信呼吁美国多家媒体不要邀请特朗普的私人律师、“电话门”的关键人物朱利安尼做节目,因为后者可能“传播虚假新闻”;而外界质疑,拜登担心的恐怕是朱利安尼的“口不择言”。

然而,在经济相对平稳、失业率处于新低、基本盘稳固且2020竞争对手并不突出的情况下,在任总统选取类似“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术,实在牵强。此外,特朗普色厉内荏的个人风格也难促其做出类似“自杀式攻击”的决断。如果我们还记得穆勒调查:2017年5月17日,当特朗普得知穆勒被任命为专职调查“通俄门”及总统司法干预的特别检察官后,时任司法部长塞申斯的幕僚长洪特回忆当时的情景称,特朗普“跌落于椅上”,口中说“天哪,这太糟糕了,我的总统任期结束了,我完蛋了!”

这种“阴谋论”的出现反映了大众对于“电话门”的质疑,而这很大程度上与“通俄门”带来的“话题疲劳”有关。穆勒调查确认了俄罗斯对美国大选的干预,但对特朗普是否干预司法未做定论,这让两党、媒体、公众都“不满意”、“不过瘾”。如今,“通俄门”一波暂平“电话门”又粉墨登场,出现“阴谋论”或“政治闹剧”的质疑,在所难免。

公众对于“两门”的疲劳和怀疑,恰恰暴露出“通俄门”调查的真正价值被严重低估,即“两门”所暴露出的总统行政权的恣意、白宫的混乱甚至是宪政的失效,已经完全被表面化的党争喧嚣所掩盖。

    责任编辑:朱郑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