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那点事|博尔顿走后,特朗普外交从“实力”走向“姿态”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顾登晨
2019-09-25 11:24
来源:澎湃新闻

当地时间9月18日,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国务院人质事务特使罗伯特·奥布赖恩(Robert C. O’Brien)将被任命为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10日,现年71岁、在几乎所有外交与安全问题上均姿态强硬的约翰·博尔顿在履职17个月后辞职,成为特朗普任内离职的第三位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

罗伯特·奥布赖恩(Robert C. O’Brien)。人民网 资料图

作为美国传统右翼的代表,博尔顿对外强硬,坚持以武力推广美式价值,这让身处特朗普的白宫的他在伊核问题、朝核问题、美俄关系等方面屡屡碰壁。而压垮博尔顿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他全力谏阻白宫邀约阿富汗塔利班代表赴美和谈。回顾博尔顿服务特朗普政府的17个月,其核心主张与15年前在小布什政府担任副国务卿时并无本质差别,但美国面临的国际形势已今非昔比。

纵观二战以来的美国历史,无论是国务卿还是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其权责大小除取决于总统的个人决策习惯外,当下外交与安全形势才是决定因素。奥巴马执政标志着美国步入后伊拉克战争时代,“911”的恐怖记忆固难以磨灭,但国内发展和分配正义才是更大的共识,无论是国会预算还是大众舆论,都不允许美国海外干预的无限扩张,兴盛近四十年的新保守主义自2010年以来退潮。特朗普深知民众不需要另一场战争,因此在口头上攻击奥巴马对外政策软弱,却在行动上延续了奥巴马的海外收缩战略。

大选渐近,从前首席策略师班农到福克斯新闻台的主持人卡尔森,都在提醒特朗普发动战争则意味着无法连任。于是,博尔顿的离开就成了一种必然。博尔顿路线行不通的另一个粗浅逻辑在于,如果他亲身鼓吹的伊拉克战争都尚且如此艰难,谁又敢信任他去放手对伊朗、朝鲜这样拥有核能力的国家发起另一场战争?

共和党和特朗普,到底谁驯服了谁?

去年4月,博尔顿加盟白宫,与国务卿蓬佩奥及时任白宫幕僚长凯利、时任国防部长马蒂斯共事。蓬佩奥文官出身、资历尚浅,而从老布什政府一路走来、经验丰富的博尔顿则有显著的“建制”痕迹,这本给了他与年岁相近的凯利、马蒂斯走近的可能:后两人系职业军人出身,博尔顿虽未参军,但三人在对外强硬、维持美国海外军事力量存在上持相近看法。

然而,博尔顿对于伊朗政策的偏执让建制派联盟破产。早在2017年8月,博尔顿就曾提出退出伊核协议的方案,但由于凯利阻拦,博尔顿无缘“面呈总统”;马蒂斯认为,伊核协议虽不完美但仍应继续履行,但博尔顿仅履新一个月后,美国就单方面退出了伊核协议,这无异于给了马蒂斯一个下马威。

可以说,与凯利的矛盾,让博尔顿失去了和总统亲近的契机,与马蒂斯的疏远,则让博尔顿失去了军方的支持,落单的博尔顿由此成为白宫的“孤独的鹰派”。

仅从结果上看,博尔顿、凯利、马蒂斯并无二致。如今,外交与安全事务经验丰富的凯利、马蒂斯、博尔顿三人“殊途同归”,众议员出身、经验不足的国务卿蓬佩奥却“如鱼得水”,其所折射出的是奉行新保守主义的共和党建制派在白宫的不受欢迎。

特朗普当选之初,共和党建制派曾一度有信心将其驯服,建制派人物蒂勒森担任国务卿、麦克马斯特填补弗林留下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空缺,被视作此一驯服的标志动作。但自去年上半年以来,特朗普逐步突破约束,用蓬佩奥和博尔顿分别替代两位建制派代表,如今再用罗伯特·奥布赖恩替代博尔顿,彰显了特朗普的反建制本能;博尔顿的离开,成为共和党进一步“特朗普化”的又一个注脚。

去年以来,麦克马斯特、凯利和马蒂斯的相继出走,让白宫“失去了123年的外交和军事经验”,马蒂斯的离职被外界普遍视为“白宫最后一个成年人走了”。博尔顿离开时,没有人将他称作“成年人”,更少有人提及他的“外交和军事经验”,甚至他的建制派身份都已模糊,好像博尔顿一直是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狂人”。在共和党内部,除建制派代表、资深参议员罗姆尼等尚还表达了一些惋惜之情外,国会的反思声音已经微乎其微。

2017年初,参议院上届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共和党人鲍勃·寇克将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描述为“破球”;今年1月,爱达华州共和党籍参议员吉姆·里施接任鲍勃·寇克接任参院外委会主席,他对媒体坦言,愿做特朗普与共和党人之间的调停人,一边以“重视盟友”、“提倡自由贸易和开放市场”来回应共和党传统外交路线,另一方面以“更少的海外干预”、“不当世界警察”来讨好白宫。

当白宫已经没有一个建制派,面对狂狷如博尔顿者都无法影响的特朗普,该由谁来“重视盟友”?又由谁来“倡导自由贸易和开放市场”?

白宫外交与安全事务团队或成“假鹰派”

一直以来,特朗普的外交理念呈现“碎片、多变”的特征——他执意退出奥巴马版本的伊核协议,又拿不出可供谈判的新版本;他既想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又想通过2000人撤军来证明“战略收缩”;他一边大喊“火与怒”,一边又几番收到来自平壤的“美妙信件”——至今,本届白宫铺满了总统的想法,却鲜有阐述完整的政策。

少了博尔顿搅局,白宫对外声音的一致性将大大增强,但在执行层面,白宫面临的困难并不会因博尔顿的离开而消失。

去年的法国“黄背心”运动让伊朗人确信选举季里特朗普不愿因油价大涨或经济衰退而拖累选情,坚持以取消制裁作为恢复谈判的前提。6月伊朗击落美国无人机事件后,特朗普非但不动武,还在接受NBC采访时表示愿“不设先决条件”地与伊朗最高精神领袖见面,但哈梅内伊在博尔顿辞职后对外宣称,不接受与美国一对一谈判,意图将美国逼回2015年伊核协议的心思一览无余。

阿富汗问题上,特朗普想通过戴维营和谈这一公关秀来为自己的全球收缩战略代言,但和塔利班在戴维营谈判难免让白宫受到重重质疑。

朝美两国领导人互访也将面临类似质疑。第三次“特金会”后,美方在“半岛全面无核化”立场上的回撤,让朝鲜问题普遍被视作特朗普外交可能的突破点。但美朝双边元首外交呈现出极强的封闭性和脆弱性,其优点在于直接,缺点则在于易受外界干扰,且一旦谈崩则没有退路。

除了具体议题可能遭遇“执行难”,随着大选季临近,白宫对于国内移民和经济问题的关心超过一切,外交与安全事务“内政化”的趋势愈发明显,连防长埃斯珀都表示“选举安全将是国防部的一项长期任务”,这容易造成特朗普外交政策进一步趋向随意,也同时给了对手借机抬高要价的空间。

在选举季里,“连任”成为所有外交与安全事务决策中的第一考量因素。因此,无论是蓬佩奥、奥布赖恩或是埃斯珀,其个人施展空间都将极为有限。考虑到首次“特金会”中播放的向朝鲜展示无核化好处的宣传片,以及特朗普女婿库什纳在中东打造的“世纪协议”,都将“和平与繁荣”奠立为特朗普外交理念的“皇冠”,昭示着经济元素(经济援助以及经济制裁)在特朗普对外政策中比重的上升,与之相应地,财长姆努钦的地位将攀升,而没有了博尔顿的白宫外交与安全事务团队,或将逐步呈现“假鹰派”特征。

外界普遍认为,博尔顿的出局是蓬佩奥的胜利,有媒体甚至将蓬佩奥誉为基辛格之后史上最伟大的国务卿。在罗伯特·奥布赖恩被正式任命之前,华盛顿还一度盛传蓬佩奥将像尼克松时期的基辛格一样,国务卿和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一肩挑”。

但蓬佩奥没有忘记特朗普对自己的前首席策略师班农登上《时代》杂志封面的警惕,博尔顿辞职,他甚至连一条推特都没有发。除了担忧外界捧杀,蓬佩奥清楚,除了做成夹生饭的“特金会”之外,一年多来,自己领导下的国务院并未取得实质外交突破。与作为“国际事务建设者”的基辛格相比,蓬佩奥只是特朗普治下的“白宫幸存者”。而少了博尔顿作为挡箭牌,一些更为刺耳的话也只有自己来说,蓬佩奥的前路也难言畅通。

近段时间以来,共和党游说蓬佩奥急流勇退另选堪萨斯州参议员的呼声不断,蓬佩奥虽表示将全力支持特朗普竞选连任,但亦未排除未来竞选参议员的可能性。如若蓬佩奥在未来果真弃特朗普而去,白宫的外交与安全事务或将从“无为”走向“混乱”。

坚持“美国优先”的特朗普在2016年大选中的横空出世,让博尔顿颇感振奋,他几番在专栏文章中强调“以实力求和平”(Peace through strength)。

9月18日,当特朗普宣布奥布赖恩任命后,蓬佩奥通过推特对后者予以恭贺,称“我们必须以实力的姿势来引领美国的国家安全(To keep America safe we must lead from a posture of strength)”。

素来不和的博尔顿与蓬佩奥,都有着同样的追求——美国国家安全;不同之处是,博尔顿相信“实力”,蓬佩奥相信“实力的姿态”。

“姿态”,恰恰是特朗普外交的精髓。华盛顿从来就没有鸽派,但鹰派的姿态也向来各异。博尔顿的离开不意味着特朗普对外政策从此走向和缓,但足以证明美国“实力”的下降。至于蓬佩奥抑或奥布赖恩的“姿态”能否补上“实力”的短板,则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责任编辑:朱郑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