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游20年:北大摇滚乐手往事

2019-08-22 18:45
北京

乐队在这个夏天又一次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对一些北大人来说,摇滚乐队就像是他们人生交响中的一条音轨——真切地存在,也与往日的岁月共鸣。千禧年伊始,有限的乐器和简陋的排练条件没浇灭他们的热情。密集的鼓点、欢呼的人们、合作的尽兴,记忆中留存着校园摇滚乐队的高光时刻。然而,当摇滚浪潮渐渐平静,中年危机如期而至,他们如何面对年少时的热望?

有人说,摇滚乐史上有太多歌的主题是祈求这种音乐永生不死。而一代代乐手们则在这指向永恒的音乐中沉浮。

漫游20年:北大摇滚乐手往事

记者|彭博 刘林青 任书漫

编辑|戴汀屿

2005年,Dr.Zhou和库卡一路向东,辗转跑到北京边缘一个偏僻的村子里。破旧无装修的农民房中间闪出一个一头长发一身黑衣的人,“一看就是玩摇滚的”,在灰黄的背景中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俩是来这里帮学校另一个乐队的键盘手买二手键盘的,卖家是一同演出过的乐手。

他们从那个乐手简陋得只剩床的毛坯房里搬回了一台当时价值一万多元的键盘。在简短的交谈中,他们得知对方乐队几个人的全部身家就是那几件乐器,平时他们靠倒腾乐器为生,卖了一个再买另一个,实在过不下去了几个人就互相借钱。

摇滚乐的“黄金年代”正在悄然离去。张培仁听到崔健唱《一块红布》时抱着柱子失声痛哭的场面已经逐渐模糊,“红磡”成了被封存在琥珀中的一场喧闹迷人的幻梦,谁也不知道十年后那些靠盐水煮土豆过活的摇滚青年,有多少还留在树村。“鲍家街”已经解散,“脑浊”、“二手玫瑰”和“沙子”正在吸引更多的注意力,没人知道他们能走多远。在摇滚起源的地方,Britpop[1]和Grunge[2]浪潮逐渐平息,“车库复兴”运动正在获得关注和商业成功[3],但在此之后似乎再没有足够大的摇滚运动能在摇滚史上记上一笔。

彼时,已从北大物理学院毕业的Dr. Zhou和正在北大信科院就读的库卡,还是在某种程度上被那种生活状态所震撼了。回忆起那段时光,那片农民房一直环亘在Dr. Zhou的记忆不散,他说这或许是他最后没有成为职业乐手的原因之一。

Teenage Wasteland

——“It’s only teenage wasteland.”

《Baba O’Riley》,The Who

2001年,刘欣刚进入北大时,学校里并没有什么摇滚乐队。受黑豹、Beyond影响的一代自然会有人听从感召在北京的曲折角落搜寻打口带,也有不少人干脆自己拿起吉他。但组乐队的主要障碍在于校内没有排练场地。连排练都无法实现,乐队自然没有生长的土壤。冰封十字成立后,也因为排练场地发愁。彼时刘欣的父亲在数学科学学院任教,在他的帮助下,吵吵闹闹的青年们带着他们东拼西凑的廉价设备进驻了当时艺术系闲置的教室,艺园507。

乐队在校内最早的排练场所:艺园507

如今北大吉他协会排练室的墙上还贴着十几张手绘的“吉协狂欢夜”海报。其中最旧的那些已经有些褪色,纷杂的色彩和歪歪扭扭的字体还预告着“果糖”、“新华书店”、“旁观者”、“冰封十字”等乐队的出演。尽管协会排练室已经搬到新太阳学生活动中心B254,大家却仍习惯性地称呼它为“507”。排练室搬到新太阳活动中心时,“507”这个名字也和放线材的帆布袋一起被移植了过来。

一开始,老507甚至连一个键盘架子都没有。随着新乐队一支支地成立,墙壁上“狂欢夜”演出的手绘海报逐渐贴满了墙,不同乐队的设备也散漫地长满了整个房间。有不插效果器都能过载的恐龙牌小音箱,也有已经离开北大的师兄半捐半送的、谁看不出是什么牌子的扩音设备。旁观者乐队鼓手购置的几千块钱的Pearl牌的架子鼓在当时已经很令人满意了。没有人挑剔设备的条件,只要每个乐器都能出声,大家就可以排练。

除了507,校外的排练房也是乐队们排练的据点。他们偶尔也会拎着琴,冒着雪,穿过海淀桥,到海淀图书城步行街那个昏暗逼仄的排练房去排练。

当时学院路上玩乐队玩得最凶的是北航。北航的乐队排练室在主楼的地下室,有三四十平米,墙上还贴了简单的吸音材料,条件在学院路上大约是最好的了。在高校摇滚圈里,来自北航的颜色、刺猬、九拍等乐队都颇有些名气。邹晨在北航上学时,刺猬的赵子健做过音乐协会的会长。赵子健组织“音协”的人在学校里找了一块空地,搭起了舞台,办了一次室外演出。很多人循声而来,将小小的舞台围得水泄不通。

邹晨16岁时开始跟着唐朝乐队的鼓手赵年学鼓。赵年要的学费不多,但为了学鼓跟家里要钱也有些张不开口,邹晨就从生活费里把学鼓的钱一点一点挤出来。在当时的北航校内和整个北京摇滚圈,好的鼓手都是稀缺资源。除了自己的乐队颜色以外,邹晨经常会在其他乐队里客串打鼓。他和本校的九拍一起排练过很久,也给北京的地下朋克圈的很多朋克乐队打过鼓。地下摇滚演出散落在北京大大小小的酒吧中,邹晨常去的有无名高地、老豪运酒吧和故宫西华门外的what酒吧。地下朋克演出是躁动的漩涡中心,台上吼着愤怒歌词的乐队、台下互相碰撞的乐迷、空气中刺鼻的烟酒气味和随着音箱震动的地板共同构成了这一音乐场面。

在what酒吧狭小的空间中,pogo的人们像焦躁不安的波浪一样起伏,一边嘶吼一边流着汗。他们的身体重重地摔在邹晨的鼓上,鼓又撞到邹晨的身上。可是音乐总要继续,邹晨的底鼓又随着节奏重重落下。

在库卡的记忆中,果糖乐队的第一场演出是北大某个院系的迎新晚会,在图书馆的北配殿,唱的是Beyond乐队的《海阔天空》。他当时用一把三千多的Epiphone,是韩产最后一批的限量版,他“啃了一学期馒头”才攒钱买下这把琴,买回来之后开心地抱着睡了好几天。北配殿并不是理想的演出场所,有太多的玻璃和柱子作为反射面,琴一出声就会啸叫,演出几乎完全失控。但库卡觉得那时候大部分演出都挺开心的。当时乐队现场在北大甚至全国都是不太多见的。不管演得怎么样,都还是会有很多人给捧场。

准备第一届“吉协狂欢夜”时,库卡和Dr. Zhou去三元桥的二手音响设备市场花七百元淘了一个调音台,买回来不好用,两个人修了一天。演出当晚由于没有经验,烧了不少设备,其中包括南配殿十几个挺贵的喇叭。从那次开始,南配殿的“狂欢夜”成了固定活动。从每学期一次的大杂烩到分为原声和乐队两个专场,场地从南配殿搬到百讲多功能厅再到新太阳B101,狂欢延续至今。

“狂欢夜”最火爆的时候,南配殿能全部坐满,最后还要再站上三排人。在百讲多功能厅时也能坐满三分之二。来看演出的很多都是熟人。某一次上台,库卡发现前排地上坐着的全是“十佳”初复赛评委的那些人,都是北大文艺圈里的活跃人物。除了北大的校园乐队,乐手们认识的外校的和社会上的乐队也会被邀请来演出。南无和刺猬都来过,刺猬还在2007年的乐队专场上压轴出演。校内的乐队也会有很多“铁粉”,会追着看乐队为数不多的演出,也会和乐手一起在BBS上“灌水”,演出完了也许还会一起去撸串。甚至有女孩子半夜偷偷在三角地印着果糖乐队主唱菠萝的海报前面逐个合影。那时校园里更多的人在听的是《青春大概》,校园里整体对摇滚乐的接受度并不高,但喜欢摇滚现场的人一场演出都不会缺席。

现在位于北京大学新太阳活动中心B254的“507”

冰封十字乐队的第一场演出在清华的礼堂,和水木年华同台,Dr. Zhou涂了蓝色的指甲油,鼓手梅玮带上了红色的头巾。那是乐队全新阵容的第一次演出,键盘手刘欣加入,原先双吉他的配置变成了吉他加键盘的前卫金属配置。清华礼堂的音响设备的调设是以水木年华等更为流行的音乐风格为准的,对玩金属的冰封十字却不太友好,高频糊成一团,低频几乎听不见,整体效果很糟糕。再加上乐队的缺乏经验,观众的反应十分冷淡。2006年乐队即将停止活动时,他们被邀请在人大八百人礼堂做吉他文化周的闭幕式表演,邀请了黑翼乐队的主唱来助演。观众随着主唱的一声黑嗓一个接一个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跑到台前开始甩头。梅玮打断了两根鼓槌,演出结束后他把残片全都扔向尖叫的人群。

冰封十字的活动以创作为主,但还是会接到一些演出的邀约,有时是学校活动,有时在附近酒吧。2006年,因为《风中的新娘》入选了北大原创音乐专辑《未名湖是个海洋》,冰封十字出演了在百年讲堂的专辑纪念演出。在酒吧演出时则会碰到更多样的观众,长发的外国人会站在第一排疯狂地甩头,酒吧的舞台离观众很近,他们的金色长发时不时甩到Dr. Zhou的手上。

有时无名高地、D22、13CLUB等场地会举办学生乐队专场,老板也愿意亏上一两天支持高校的摇滚事业,乐队虽然赚不到演出费,但好歹能免费喝两瓶啤酒。

果糖之前,库卡在旁观者乐队待过一段时间。那并不是特别愉快的经历。乐队的几个人当时都只是大一的学生,成员之间喜欢的风格有较大分歧。乐队里有的人话说得直,有的人想得多,而沟通能力却远远跟不上风格的分歧,以至于库卡甚至在退出时连一句“我不玩了”都说不出。“退出乐队的感受就像离婚一样恐怖吧?”比学校收回排练场地更让人头疼的是乐队成员之间的矛盾。当乐队对每个成员来说都是最大的激情所在时,如果不是每个成员都能玩的开心且尽兴,似乎就无法长远地走下去。不愉快的阴霾进一步催化矛盾,形成了无法破解的死循环。

Carry That Weight

——I only give you my situations.

《Carry That Weight》,The Beatles

冰封十字从未正式宣布过解散。

2008年,冰封十字乐队推出了专辑《冰封天堂》。此时乐队停止活动已经两年了,吉他手Dr. Zhou即将去澳洲读博。尽管有支持地下音乐的号角唱片帮忙发行专辑,但乐队并没有进录音棚,整张专辑都是用Dr. Zhou的电脑录制的,设备和资源只有几百块钱的声卡和辗转搞来的midi音源。《冰封天堂》对于Dr. Zhou的意义,更多是一种仪式感。发行之后,唱片公司要给乐队一小笔钱,但乐队却选择把钱折算成了CD,每人分了一些,送给亲友。Dr. Zhou把它看作对自己青春的一个交代。

冰封十字乐队08年推出的专辑《冰封天堂》的内页

刘欣并不觉得Dr. Zhou出国就意味着乐队的终结。《冰封天堂》只是对从乐队组建到大家毕业那段时期的一个总结。专辑当中的歌来自冰封十字的“创作”系列,大多都写于2005年以前。《冰封天堂》发行时,刘欣已经为第二张专辑写了“后冰封“系列,排练、填词和录音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乐队一直在探索远程合作的可能,也试着为“后冰封1”录制小样,但最终没有完成。“后冰封”系列的大部分创作文件依然躺在刘欣的硬盘里。

2013年,刘欣换了工作,进入了一家金融公司,工作压力很大,节奏也很快。彼时Dr. Zhou博士即将毕业,学业压力骤增,因为一直在上学,没有收入,几番纠结还是把手头的吉他卖了。刘欣觉得他从没断过玩乐队的念头,但在那样的情况下,把乐队进行下去似乎成了一种奢望。

直到2005年,学校里才出现第一把超过万元的Gibson吉他,在那个时候拥有一把三四千元的Epiphone已经是相当令人满足的了。比起在北京郊区村落里聚集的音乐人,学校的乐手虽然不至于过只吃盐水煮土豆的生活,但乐器总归还是奢侈品。Dr. Zhou的第一把吉他是和其他七个室友合买的,八个人轮流弹,一点点自学。上大学之后他买了一把属于自己的吉他,花了几百块钱,在他之前已经换了七八个主人。他向家里要钱买了两千多元的效果器,乐队的其他设备则大都是大家做兼职或者攒钱,一点一点买下来的。

工作挣钱了之后,Dr. Zhou最先干的就是买了一把吉他,和当时他卖掉的那把型号一模一样,同时又添置了昂贵的音箱和声卡,渐渐搭起了一个简易录音棚,仿佛是对当时的自己的补偿。之后他和几个朋友在澳洲组建了Glatz乐队,玩起了新金属。

2006年,邹晨来到北大读博士,跟同样来自北航的王璞组了乐队,和冰封十字的贝斯手孟嘉以及玩具猪乐队的主唱张东颍合作。后来张东颍离开,新主唱焦长峰和吉他手Dr. Zhou加入,海盗船长乐队的阵容形成。乐队的第一场演出是“吉协”的迎新,唱了OzzyOsbourn的Paranoid和Crazy Train。那时邹晨22岁,学鼓已经有七年,也有了很多演出经验,他逐渐开始以更为职业化的眼光看待演出这件事。但和乐队挤在“507”旁边小教室里对着围坐在地板上的观众演出,还是让他感觉很温馨。

海盗船长演出时有一个小传统,演出的最后一首曲目总是唐朝乐队改编的摇滚版《国际歌》。那也许是“狂欢夜”的所有曲目当中唯一一首在场的所有人都熟悉的歌,演出总是在全场大合唱当中结束。邹晨觉得“狂欢夜”中的《国际歌》似乎抓住了一种共通的情感。他觉得那一代人当时都感觉活得不是那么痛快,可是又找不到不痛快的缘由。在合唱的几分钟里,《国际歌》好像释放了那种无因的压力,但《国际歌》具体代表着什么、歌曲结束之后怎样,邹晨并不能说清楚。

果糖经历了主唱和贝斯手的更替之后改名为Prozac,迎来了新的主唱杜凯。在库卡看来,杜凯尽管不是科班出身,却相当于自修了一个音乐双学位,专业素养很强,而且不羞于创作。杜凯后来以Mr. Miss组合成员的身份签约公司,走上了职业道路。而库卡比起做一个创作者,更享受做一个表演者。他印象里只写过一首叫做《Welcome to GAPU(欢迎来到北京大学吉他协会)》的说唱。他写了大部分词并做了编曲,还致敬了冰封十字乐队《Siren》的前奏,首演时候台下都high炸了。然而他并没有把这首歌做出来,甚至演出音像都没有留。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太多在内容上表达的欲望,也不太喜欢绞尽脑汁地去写一首歌。在他看来,有些东西只有在舞台上直面观众才能有感觉。

冰封十字乐队早年的演出现场

离开Prozac以后,库卡不觉得自己玩音乐的状态发生了多大变化。他依然懒得练琴,喜欢买琴,相熟的几个乐器店来了新琴的时候,他也会在“吉协”的乐队群当中招呼大家一起去挑。他依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是创作的那块料,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说不定再活个十年,他会在写歌这件事上开窍。

You Got The Silver

——Well that's alright,it’ll buy some time.

《You Got The Silver》,The Rolling Stones

2017年,在Dr. Zhou确定定居厦门后,键盘手刘欣和鼓手梅玮召集了冰封十字重组后的第一次排练。新的主唱刘璇和吉他手周晓加入,形成了双女声主唱的阵容。

重组本不必拖这么久。但刘欣觉得对他来说,玩乐队很重要的一件事是跟谁玩。2016年曾经有媒体人找到刘欣,想要做一场老乐队复出的演出,刘欣当时依然希望Dr.Zhou能够回来,于是拒绝了。在Dr Zhou选择了不同的生活道路以后,刘欣觉得乐队依然值得继续。在他看来,乐队当中的每一个人都同等重要,如果其他人依然愿意把乐队做下去,那似乎没有理由不继续。

虽然乐手们不再需要为乐器和场地发愁,但练琴和排练也不再像学生时代那么自由,工作繁忙的刘欣和贝斯手孟嘉有时甚至需要向单位请假去排练。2018年8月31日,冰封十字在13 CLUB进行了重组后的首场演出。曲目当中有一首新歌《长恨歌》。说是新歌,实际上是十几年前就写好的“创作25”,如今终于填上了词。十多年过去,他们已经从学生乐队变成别人口中的“老炮”了。

冰封十字乐队18年在13 CLUB的演出

北京的演出场所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元,有糖果Livehouse,也有DDC黄昏黎明俱乐部和Blue Note,乐队的生存空间在慢慢扩大。梅玮觉得,在综艺节目和层出不穷的音乐节的推动下,如今摇滚乐队似乎能够更多地走到“地上”来了,不过冰封十字的前卫旋律力量金属对于大众的口味来说,可能还是太极端。总的来说,他们依然愿意为自己的审美和数量有限的乐迷坚持自己的风格,同时也不排除报名《乐队的夏天》第二季的可能。

刘欣觉得成员对乐队活动的定位一直是一致的。他们从未想过要走上职业道路,玩音乐只是作为兴趣的热情所在。但同时他又将乐队视为理想的象征。他觉得一定存在人类共同的预设的旋律代表着音乐艺术所能到达的极致,而他的创作就是希望能抓住那条的旋律,用金属乐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刘欣将“冰封十字”理解为对信仰和理想的守护,正如他和乐队其他人选择的用别的职业道路来支持这个理想。冰封十字正在筹备第二张EP,刘欣希望能够达到更加专业的录音效果,进录音棚同期录音,并且打算自己花钱找专业的制作人合作。

Dr. Zhou依然十分享受不断创作录音的状态。Glatz乐队在2017年Dr. Zhou回国后解散。从2016年开始,Dr. Zhou又开始以个人名义创作。有了孩子之后,就更没有精力去搞乐队了。不过脱离了乐队,一个人创作能避免和其他人的冲突与妥协,反倒更加自由。他觉得自己对音乐的感情发生了变化,由上大学时那种亢奋的狂热变为了一种更加深沉的热爱。

Dr. Zhou家中收藏了各种各样的乐器,如果有一天孩子想要玩音乐,至少不会像他当年那样买不起乐器,或者要为排练场地发愁。

乐队被他视为青春的见证,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对他的人生观造成了影响。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反叛的人。但他的反叛似乎不完全是由他决定的。在他看来,是因为摇滚乐的被压抑和被拒绝才使他产生反叛的情绪,而越被压抑就越想反抗。

邹晨三十一二岁之后就不怎么打鼓了。2008年由于成员学业的变化,海盗船长自然解散了。邹晨没有再加入新的乐队,只是偶尔帮朋友客串一下。他觉得自己到现在都有以音乐为生的能力,练上半个月还是能恢复原来的水准,但有些事情改变了。

邹晨的朋友想要参加《乐队的夏天》第二季时,问他能不能去帮忙打鼓,他并没有太多想去参加的热情。这个行业并不能给予参与其中的人适当的回报。他也觉得自己不像年轻时那么喜欢玩乐队这件事了。他曾经非常希望能做一个创作者,而不只是做一个录音室鼓手,重复别人的东西。但他早就意识到那是在他能力之外的事情了。他理想的生活状态注定无法达到,退而选择回报更高的那一条路更能满足他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心。他觉得赵子健很了不起,也觉得自己选择了妥协和让步。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至少音乐会永远为他封存一份理想主义。

库卡后来加入了一支名为“被通缉的孟菲斯戒烟枪手”的乐队,偶尔唱一些hard rock和老blues,“就是一群朋友图个开心。”由于乐队部分成员已经毕业工作又不想招募新乐手,目前乐队属于薛定谔的解散状态。说不定哪一天人齐了可以开始排练了,“枪手”就复出了。

库卡最近购入的Gibson R9 BZF

库卡发现那些“年纪很大的人重新抱起吉他”的“鸡汤”画面并不能打动他。他现在忙着赚钱,因为有钱才能买琴,而做琴的好木头已经越来越少了,如果现在不赶紧买,以后就更难买到好琴了。他相信没有音乐他一定早就死了,但他并没有一定要参与其中的热望。有时听到一首很喜欢的歌,他会想象自己在台上演这首歌的样子,甚至会在头脑中思索哪些乐手来演会更适合这首歌的风格。但多数时候也只是想想,人似乎永远都凑不齐。

他更多地在他的车上放Gary Moore、Lubeh、Paul Desmond、张学友和河合奈保子。听新的摇滚乐对他来说是从垃圾堆里淘宝的过程,“以前的音乐还没听完呢。”他觉得摇滚乐和爵士乐的商业环境似乎已经不能促进音乐创作的良性循环了。如果现在还有人坚持玩摇滚乐,可能是“年轻时犯傻,停不下来了”。

除了多添了几件乐器,组乐队对他生活的其他方面似乎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他不觉得这其中有多少理想主义的成分。“我喜欢这首歌,想把它演了,在台上爽一把,这就足够真实了,不是吗?”他偶尔还是会回到“吉协”的原声专场,抱起吉他,唱一首《未来的主人翁》。台下或坐或站的人群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手机荧光一个接一个地亮起,在人造的小小星海中,他和他们一起无休止地低声重复:

“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

飘来飘去,就这么飘来飘去。”

(文中图片均来自受访者)

[1]1990年代中期以英国为中心的一场音乐运动,以更加明亮抓耳的另类摇滚风格著称,代表乐队有Oasis、Blur、Suede、Pulp等。

[2]1980年代中期至1990年代以美国西雅图为中心兴起的一场音乐和亚文化运动,音乐风格为朋克与重金属的融合,并受到Sonic Youth等独立乐队的影响。代表乐队有Nirvana、Pearl Jam、Sound Garden、Alice in Chains等。

[3]1990年代末期至2000年代初期的一场音乐运动,受到1960年代车库摇滚和1980年代“新浪潮”风格的影响,风格回归原初的吉他摇滚,代表乐队有The Strokes、The White Stripes、The Libertines、Arctic Monkeys等等。

新媒体编辑|李佳润 张漫溪

责任编辑|张炜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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