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打破吉尔吉斯南北平衡，前总统难免陷囹圄

8月8日，吉尔吉斯斯坦前总统阿坦巴耶夫在其位于吉首都比什凯克市郊科伊-塔什村的宅邸中被捕。

吸引世界关注的不仅是被捕这个结果，更有其间戏剧化的过程。而这一切背后，是吉尔吉斯斯坦根深蒂固的南北矛盾所衍伸出的权力之争。

战术失误

阿坦巴耶夫实际是在当局的第二次行动中“归案”的。用他的话说，是为了避免造成更多伤亡而投降。在被捕的前一天，也就是7日晚，吉国家安全委员会特种部队对阿坦巴耶夫实施了第一次抓捕行动。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这场行动竟因遭到阿坦巴耶夫支持者的抵抗无功而返。不仅如此，还造成了50余人受伤，6名特种部队士兵被俘，1名特种部队士兵伤重身亡。

特种兵用的是橡皮子弹，阿坦巴耶夫的支持者用的是石块，这和冷兵器时代的对抗没什么两样。所以，第一次逮捕行动的结果其实并不出人意料——冷兵器对抗中本来就是人多的一方胜算大。

8日凌晨，阿坦巴耶夫在宅邸中与支持者庆祝击退强敌。看起来，阿坦巴耶夫似乎胜了一局。孰料，正是这场胜利给了对手再下重手的正当理由，完全是这场交锋中的一次战术失误。

距比什凯克大概三四个小时车程的伊塞克湖是苏联领导人的疗养胜地。事发时，吉总统热恩别科夫正在那里休假。他于8日提前结束休假并就此事召开紧急国家安全会议。

热恩别科夫在8日紧急安全会议上的讲话，毫不夸张地说就是讨伐阿坦巴耶夫的檄文。关键是字字诛心、句句打脸，全都说在了点上。

首先，“我”合法。热恩别科夫表示，吉尔吉斯斯坦是一个法治国家。吉国安委特种部队7日的逮捕行动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进行，而且为避免造成伤亡使用的是橡皮子弹。

据热恩别科夫介绍，吉国内务部已连续三次传唤阿坦巴耶夫出庭作证，但阿坦巴耶夫均予以拒绝。遂根据相关法律对其采取强力手段。阿坦巴耶夫拒绝出庭作证是因为不承认“议会剥夺了其前总统身份及其司法豁免权”。但主观上的不愿承认是一回事，客观现实又是另外一回事。换言之，阿坦巴耶夫在这件事上确实不占理。

其次，“你”非法。热恩别科夫强调，阿坦巴耶夫的抵抗行为是“粗暴地践踏吉尔吉斯斯坦的宪法和法律”，而且“非法使用了枪支”。

事后，阿坦巴耶夫也承认，其支持者没有携带武器，是自己在抵抗过程中使用了枪支，“但尽量不令其打到人”。但到底是造成了1名特种部队士兵伤重身亡的局面。阿坦巴耶夫不仅要承担法律责任，更难以向民众交待。至此，阿坦巴耶夫于理于情都已然陷入被动。

再次，遮掩腐败。热恩别科夫指出， 这场行动并不是缘于“热恩别科夫与阿坦巴耶夫之间的个人恩怨”，而是为了体现国家意志，因为阿坦巴耶夫正在“阻碍和反对国家对高层的腐败犯罪进行调查”。 “为高层腐败打掩护”，这项指责毫无疑问有效地打击了阿坦巴耶夫在民众中的形象，争取了更多的中间民众。

随后，根据当天安全会议上“必须采取一切措施维护国家法治、和平与安全”的总统令，吉内务部长亲自指挥，对阿坦巴耶夫进行了第二次逮捕。最终阿坦巴耶夫被逮捕并移交给了哈内务部。

战略误判

阿坦巴耶夫此次被捕，此前有迹可寻。今年6月底，吉议会投票剥夺了阿坦巴耶夫的前总统地位和司法豁免权，使追究其刑事责任成为可能。

更早些时候，在反腐浪潮中，时任吉总理伊萨科夫、海关总署署长库尔马托夫、比什凯克市前市长伊布拉伊莫夫、吉国安委主席谢吉兹巴耶夫等高官纷纷落马，这些人均为阿坦巴耶夫的亲信。此外，吉当局还对议员阿尔特克巴耶夫进行了立案调查。

剪除阿坦巴耶夫的这些亲信后，热恩别科夫的包围圈开始进一步缩小。最终对阿坦巴耶夫的指控包括涉嫌非法转让土地、贪污受贿，非法释放犯罪集团头目等。

热恩别科夫对阿坦巴耶夫的围剿，确实并非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

阿坦巴耶夫从2011年12月至2017年11月担任吉尔吉斯斯坦总统。在其任期结束前，吉于2016年12月通过全民公投进行了修宪，借此加强了议会和总理的权力、削弱了总统职权等。

阿坦巴耶夫此举旨在结束任期后，通过控制议会继续在吉国家政治生活中扮演重要角色。而他控制议会的主要抓手则是作为议会第一大党的吉尔吉斯社会民主党。

热恩别科夫与阿坦巴耶夫同出于社民党，热恩别科夫成功竞选总统也得益于阿坦巴耶夫的推举和支持。阿坦巴耶夫以为热恩别科夫仍允许其“退而不休”。而实际上，在热恩别科夫于2017年11月当选总统后，就开始逐渐更换阿坦巴耶夫留下的班底。热、阿二人由盟友转为对手。

至2018年初，矛盾已然公开。热恩别科夫竟未被邀请出席于当年4月举行的第17届社民党大会。作为社民党主席，阿坦巴耶夫此举旨在打压热在党内的地位。但问题在于，社民党本身并非铁板一块，阿坦巴耶夫不但未能对热进行钳制，反倒引发了该党的分裂，进而失去了对议会的控制。以致于5月份，议会投票决定开始研究取消阿坦巴耶夫前总统地位和司法豁免权的法案。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自彼时起，阿坦巴耶夫作为一个政治家已大势尽去。此后，阿坦巴耶夫通过接受采访等各类途径抨击和批评热恩别科夫，实已心有余而力不足。“形势比人强”，阿坦巴耶夫最终走向穷途末路。

问题出在阿坦巴耶夫在关键环节上出现了战略误判，即误以为社民党可完全贯彻其意志，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尽管阿坦巴耶夫在卸任总统后出任了社民党主席，但在党内，他无法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到全党，也就无法对热恩别科夫形成有效钳制；在党外，社民党分裂后，阿坦巴耶夫失去了控制议会的抓手，非但不能借助议会来影响现总统的决策，甚至连议会这个阵地都丢掉了。

此外，阿坦巴耶夫曾于7月份前往莫斯科问计。以事后俄外交部新闻发言人的表态来看，阿坦巴耶夫大抵并未从普京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若果真如此，阿坦巴耶夫此后的抵抗就都只不过是困兽之斗了。事实上，莫斯科也确实没有挺阿倒热的理由，克里姆林宫要的只是一个亲俄的吉尔吉斯斯坦，谁来当家并不重要。

南北之争

吉尔吉斯斯坦社会民主党的分裂，直接原因是党内在阿坦巴耶夫和热恩别科夫之间选边站队，根本原因则是一直影响着吉权力格局变化的南北矛盾。阿坦巴耶夫出生于楚河州，是北方的代表；热恩别科夫出生于奥什州，是南方的代表。

吉尔吉斯南北之间有山脉阻隔，交通不便。双方在生产方式、宗教信仰、文化传统、经济发展水平等方面具有很大差异，随着现代国家的建立，逐渐发展出具有浓厚地方色彩的南北两大政治团体。为了争夺对整个吉尔吉斯的领导权，对立的两大集团之间存在着根深蒂固的矛盾。在苏联时期，苏共中央为缓和平衡二者之间的矛盾，实行南北干部轮换制。自1991年独立后，如果这种平衡得以维持，吉尔吉斯斯坦就能保持稳定；如果这种平衡被打破，国家就会发生动乱。吉尔吉斯斯坦曾经发生的两次非正常权力更替，背后都有总统使其所属的集团坐大致使南北失衡的因素。

而这次吉社民党的分裂就反映了这种难以弥合的南北矛盾。热恩别科夫曾指责，在2018年3月份的党代会上，“阿坦巴耶夫居然没有邀请任何一个来自奥什地区的代表”。阿坦巴耶夫此举旨在借助党内北方力量打压热恩别科夫及南部集团。后来的事实已经证明，阿坦巴耶夫的策略是失败的。随后，总统、政府、议会都掌握在了以热恩别科夫为代表的南方集团手中。

（作者系中国媒体驻哈萨克斯坦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