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出国”:在广东的“法国小镇”点一份荷叶鸡

2019-07-23 18:00
北京

佛山“佛罗伦萨”,惠州“奥地利”,清远“安纳西”,这些复制国外城市景观的特色小镇,让人在家门口就能体验异域风情。在这里,游客沉浸于自身和开发商“共谋”的梦境当中,消费着周遭的异域景观。尽管这些西洋景的模仿有些夹生和拙劣,但它们的遍地开花,却成为特定的时代情绪和社会心理的见证。

深圳世界之窗的铁塔下,一位来自格鲁吉亚的舞者正在准备登台,他们一天要进行几场表演,跳世界不同民族的舞蹈。

都说90后是最“国际化”的一代,对我而言,这首先体现在一张旧照中,那是四五岁的我,和母亲一起站在广州“世界大观”雪白的荷兰风车前,衣服崭新,笑容灿烂,显得格外洋气。

那时,“全球化”一词刚刚进入国人视野,国家正倾力打造国际化大都市。像“世界大观”这种,将全球著名景点复制浓缩在一起的主题乐园方兴未艾,每到周末,园区里挤满前来尝鲜的一家老小,兴奋地在景观前留影,犹如真的出了国。而当时还是孩子的我们,大多拍过同款照片,只是背景稍有不同:巴黎铁塔、意大利比萨斜塔、埃及金字塔……

公园以外,楼盘、商场、娱乐场所,也渐渐被冠以洋气的名字,建筑外观、装修风格,甚至是员工着装,也要依样复制欧美风格。这种做法一直延续至今天,打开地图随意搜索一个欧美市级地名,大多能在国内找到对应的住宅或购物广场,或是一家小宾馆。随着大众消费水平不断提高,世界公园风光不再,一些由房地产商经营的“复制小镇”却继承其衣钵,继续以“家门口的异国风情”吸引人来参观、购物、度假、买房。

广东惠州,一座复制奥地利的小镇旁,是同一开发商开发的别墅和楼盘。

国内有七家模仿佛罗伦萨的奥特莱斯商场,其中一座在佛山,每到假日都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购物。

复制小镇中,一位厨师走进了西式装修风格的后厨房。

仅仅是珠三角一带,就有十多个“欧洲小镇”,分布在广州和深圳周边。身边的人最起码去过其中一处。一位曾在欧洲生活四年的朋友,推荐我到位于深圳东边一座克隆瑞士小镇“因特拉肯”的公园看看。由于深圳可去的地方不多,无论是父母还是外国友人前来探望,他一律安排他们去小镇玩。

“我还是挺排斥的,觉得很突兀,无论模拟得有多像,你始终觉得自己在中国。”朋友说他的长辈们喜欢小镇,只要能拍照就心满意足了。“而我的欧洲朋友早就听说中国有很多复制景点,觉得挺搞笑的。”

这让我想起小镇简介里的一句话——欧洲人来这里仿佛是回到了家乡。

一个炎热的周五下午,我来到这个克隆的“因特拉肯”。小镇不大,由一个广场、一条街道和一片湖组成。欧式小木屋夹道而建,门前挂着的招牌从“牛状元”到“烧烤火锅”都有,但大多门窗紧闭,员工说自春节开始就没再营业。小镇的每个角落都有卡通雕塑张开手欢迎你,塑料假花挂满每一条柱子;街道尽头是一片湖,站在湖边能观赏对面成片的维多利亚式城堡,建筑的气势被那明黄色的外墙和粉绿色的屋顶所抵消,看着像个戏台子。

“因特拉肯”克隆小镇中,湖边是成片的维多利亚式城堡。

炎炎夏日,游客躲进了“奥地利”小镇的奶茶店里睡觉避暑。

深圳世界之窗,一对小夫妻在“凯旋门”外忙着照料孩子。

走出公园,沿山路往上走,直通山顶,穿过幽深的树丛,一座高大的白色城堡突现眼前。

这本应是整个行程的高潮,是最接近贵族幻想的地方,我怀着敬畏的心情走近它,才看见城堡早已出租,门前挂着口腔医院的招牌,再走近一看,发现医院也搬走了,现在它是一个巨大的杂物间。

幻想破灭得太快,正当我为如何下山发愁时,却遇到景区员工招我去坐顺风车,原来是趁下班时间大家出来赚点油钱。员工很健谈,很快我就得知她虽然在这里干了十多年,工资仍只有3000元一个月——这工资只够在园区里的酒店睡三晚。“今年景区的生意不行,可能是大的经济环境不好吧。”她感叹道,“能熬到退休就行。”

结束“因特拉肯”之旅,我还游览了佛山“佛罗伦萨”,惠州“奥地利”,清远“安纳西”以及东莞一个欧洲元素大融合的主题公园。一篇名为《从世界公园的三重存在看作为全球化大都市的北京》的论文中提到,这些复制国外风情的地产项目几乎全部以欧美城市的名字来命名,鲜少以非洲城市来命名。当然,也几乎看不到仿造南美、中东或者东南亚建筑风格的房子。虽然名字不同,给人的感觉却很类似,它们都在极力讲述一个刻板的欧洲童话,一个不存在一丝不美好的甜腻梦境。

广东惠州,一座模仿“奥地利”的小镇里,一对情侣牵手游览。

游客在”奥地利小镇“里玩掷飞镖的游戏。

游客在小镇里消费的,不仅是依样画葫芦的人造风光,还有景观背后投射出的对异域风情和精致生活的想象,尽管这种想象往往流于刻板和空泛,和这些小镇一样缺乏真实可触的细节,经不起反复体验,它们只是一张巨型3D明信片,是依想象而建的粗糙布景。拍照留念则成了最适合做,甚至是惟一可做的事。

我曾看到不止一位母亲,拖着她们满脸不情愿的小孩到景点前,指挥他摆一个动作,拍照,然后匆匆离开;也遇到过两个暑期休假出来玩的女孩,在公园各处互相拍个不停。

“为什么来这里玩?”我问她们。

“这里拍照好看啊!”女孩不假思索地说。

几名女生在复制小镇中自拍,在这里,拍照留念是极重要的事。

深圳世界之窗,作为复制小镇的鼻祖,同类型的世界公园在上世纪90年代曾吸引大量游客参观,但由于设施老化且难以更新,游客消费方式也不断改变而式微。

深圳世界之窗,游客在凯旋门前忘我地拍照。

为了让游客有更多的理由光临小镇,经营者引入商铺、餐厅和表演者。有趣的是,虽然他们也是这张明信片的重要组成,却往往因为文化跨度太大,而显得有心无力,如我走进安纳西小镇的莫奈餐厅时,发现里面卖的主要是烧鹅濑粉、炒菜和荷叶蒸饭,跟法国没有任何关系。

近日,多个城市都对名不副实的“洋地名”进行清理整改,这些早已不新鲜的西方符号又重新引发关注。但我们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世界公园、复制小镇还是见怪不怪的“洋地名”,都是特定的时代情绪和社会心态的产物,自有其发展规律。与此同时,尽管破绽百出,且被认为是一种“文化不自信”,但在某种层面上,这些西洋景却是对外开放过程中的衍生物。

它用一种对理想生活的临摹,为人们提供了现实的避难所;它也为那些经济、时间不允许的人,描绘了一个远方的侧影,甚至比真实世界更美好、更纯粹。就像我那张“国际化”的留影,每每看到都让我会心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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